窗外阳光正好,打入旧时的客厅里。
猝不及防间,大哥哥抬起了头,刚好与她对视。
那一刻她害羞到了极点,但是大哥哥却没有对她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反而朝她温和一笑。
十几年来,他一直是那位温文尔雅的邻家大哥哥。
而她也一直是那位胆怯的小妹妹,只敢远远地偷偷看,不敢再往前走近一步。
儿时的回忆一闪而过,陶桃也朝他笑了一下,笑容依旧很羞涩,与此同时,她也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爱慕与悸动。
自从那天听了程季恒的分析之后,她就开始害怕、担心苏晏会看出来她对他的喜欢。
害怕自己的喜欢会变成他的负担。
害怕他们两个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只是一颗想窥探星星的尘埃,只要能看到星星的光芒就好,不奢求能拥有星星。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她想靠近他,却又害怕靠近她。
程季恒配合她放慢了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但这颗桃子却毫无察觉,他的眸光冷了几分,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人看。
苏晏很快就走到了他们俩面前,或者说,走到了陶桃面前。
“今天怎么这么晚?”他记得她最后一节课是七点四十,平时不但八点半就来到医院了,然而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有家长问我学生情况。”陶桃看向了程季恒,“我还去把他接下来了,他今天出院。”她又跟苏晏介绍,“他就是程季恒。”
苏晏知道程季恒就是陶桃救下的那个年轻人,却一直没见过。
他朝着程季恒轻轻点了下头,客气有理地打招呼:“你好。”又自我介绍,“苏晏。”
程季恒言简意赅:“你好。”
之后两人没再寒暄,苏晏对陶桃说道:“奶奶在等你,不见到你,她不会睡觉。”
陶桃立即朝着病房走了过去,然而走出了两三步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苏晏,但还不等她开口,苏晏却抢在她面前说了声:“不客气。”
她想跟他说谢谢。
她很忙,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照顾奶奶,苏晏如果不忙的话,就会来替她照顾奶奶,如果她晚上回来的晚,他也会推迟自己的下班时间,替她陪着老太太。
她几乎每天都会跟他说谢谢,他已经习惯了,甚至能在她开口之前就推测出来她想说什么。
但是他不用她的道谢。
被抢了台词,陶桃先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苏晏也笑了。
只有程季恒没有笑意,眸光中泛起了寒。
他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像是被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别人无视他无所谓,但这颗桃子,不行。
他不允许她的眼中有别人,这颗桃子,只能由他来摘。
陶桃小跑着去了病房,苏晏却没跟着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后,他看向了程季恒,很温和地询问:“身体恢复怎么样了?”
程季恒是个聪明人,知道苏晏为什么特意留下来和他单独相处——为了试探他的秉性,担心她会被骗。
他也能感觉到,苏晏很关心陶桃,他对她的感情,比陶桃自以为的深刻得多。
幸好这颗桃子傻,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程季恒善于伪装,如果他想伪装,苏晏绝对看不透他的本质,但现在,他不想。
他更想居高临下的碾压对手,想品味折磨对手的兴奋感。
“苏医生,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程季恒的语调幽冷,带着玩味,神色中仅存下的那抹伪装彻底被卸下,暴露了他的本色,高傲冷漠张扬不羁,又带着摄人的邪气。
“所以,不要说废话。”
苏晏浑身一僵,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他的气场转变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现在表露出来的,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本能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苏晏紧紧蹙起了眉头,目光锋利地盯着程季恒,声色冰冷地警告:“离她远点。”
程季恒勾唇轻笑:“你觉得可能么?”
第8章
面对着程季恒的挑衅,苏晏的脸色更为冰冷了几分,眼神也越发锋利,仿若一把寒意森森的手术刀。
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程季恒,只听桃子描述过,在她的描述中,程季恒是一位无家可归、试图轻生的可怜年轻人,他的性格温和、热情、容易亲近,却又带着几分敏感,这份敏感来自于创业的失败、父母的抛弃。
他并不怀疑桃子会骗他,但是对方不一定不会欺骗桃子。
桃子刚大学毕业,才进入社会不久,对人和事的判断力依旧保持着在象牙塔内的标准,很容易被欺骗被蒙蔽,所以他才会试探程季恒。
他考虑过程季恒会在他的试探下原形毕露的情况,却没考虑过,他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试探,他就主动褪去了一切伪装,肆无忌惮地与他针锋相对。
他不只是嚣张,还狂妄,和桃子描述中的那个温和亲切的年强人截然不同。
显而易见,他欺骗了桃子,并对她不怀好意。
“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她。”苏晏薄唇轻启,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决绝。
程季恒像是听到笑话似的,轻蔑一笑:“你是谁呀?”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藐视苏晏,也是在质问苏晏——你是她谁呀?
苏晏原本坚决的目光中划过了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但程季恒还是捕捉到了他神色中出现的仓皇,再次质问:“你们俩什么关系?”语调却极其轻缓,仿若一把故作迟钝的刀,一点点的凌迟着对手的肉。
与此同时,他也在专心欣赏苏晏的表情。
没错,是欣赏。
他喜欢看到对手的情绪一点点崩塌。
这个问题像是致命一击,苏晏目光中的裂痕扩大了几分,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锋利无匹,因为缺少了底气。
他谁也不是,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晏不由攥紧了双拳,强忍着想痛揍程季恒的冲动,言简意赅地回答:“朋友。”
“才是朋友。”程季恒眉头轻挑,故意用上了“才”这个字,进一步打压苏晏的气势,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跟她也是朋友,既然都是她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会对她图谋不轨?还是说,你对她早就不怀好意了?怕我跟你抢?”
苏晏面色铁青,怒不可遏地瞪着程季恒:“我没你卑鄙。”
程季恒这次是真的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了,第一次真情实意地对苏晏说了句实话:“你比我坏的多。你早就看出来了她喜欢你,却一直假装不知道,你也喜欢她,却故意不说,因为你嫌弃她的出身和家境,怕跟她在一起后会被拖累。”
他从来不会对敌人仁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他这句话说得毫不留情,字字如刀,直捅苏晏的内心。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一击毙命的方式,因为他喜欢折磨对手,而最好的折磨并不是一击毙命,而是凌迟,是千刀万剐,尽可能长时间地拖延敌人的生命,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但现在时间有限,傻桃子随时可能从病房里出来,他来不及凌迟了,只能一击毙命。
苏晏眼神中的裂痕越扩越大,频临崩溃,双拳也越攥越紧。
程季恒了然,他的猜测并非全部事实,但也八九不离十。
苏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程季恒,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这是真的,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家境和出身,但是……
程季恒冷笑,不屑至极:“我的女人,也轮不到你来嫌弃。”
苏晏的神色在瞬间阴沉无比,所剩无几的克制力在瞬间消失无踪,抬起右拳朝着程季恒的脸颊挥了过去。
程季恒本可以躲过这一拳,但他却没有躲,故意接下来了这一拳。
这一拳力道极大,又夹杂着无尽的怒意。
程季恒的身体素质极好,虽然是大病初愈,但好歹也是练了小十年MMA的人,还不至于被这一拳打倒。
但是他却倒了。
眼角余光看到病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变得弱不经风,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朝后栽了过去,重重地撞倒了走廊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下撞的是真不轻,比苏晏打的那一拳还要有力度,程季恒眼前一黑,疼得五官扭曲,在心里骂了句:“艹,发挥过度了,下次要注意。”
陶桃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就看到苏晏在打程季恒,一拳挥到了程季恒的脸上,直接把他打翻了。
他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面色扭曲苍白,看起来痛苦极了,左手臂上还打着石膏,身体摇摇欲坠,随时可能会倒在地上。
陶桃大惊失色,迅速地朝着程季恒跑了过去,用力抱扶住了他的右臂,以防他会摔倒,担忧不已地询问:“你没事吧?”
程季恒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弱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没事,你别怪苏医生,都是我不好,我惹他生气了。”
陶桃立即看向了苏晏,目光中既有谴责也有质问。
再生气,也不至于打人吧?还把人打成这样了?
他才刚刚出院呀,身体还没恢复好呢!
她虽然十分不满意苏晏的行为和态度,但还是忍住了吵架的冲动。
苏晏瞪大了眼睛看着“弱不经风”的程季恒,神色中尽显诧异与错愕,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愣了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程季恒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他,故意让他对他大打出手,故意让桃子看到。
此时此刻的程季恒,身上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股高傲冷漠、狠戾桀骜的气场,目光中也没了邪气,仅剩下了被欺负后的可怜弱小与无助。
他再次虚弱地喘了两口气,抬眸看向了对面的苏晏,眼神中满含歉意:“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向你道歉。”
陶桃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苏晏问:“他说你什么了?”
苏晏说不出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怎么说?说程季恒洞悉了我的内心?看穿了我有多卑鄙?
说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母亲看不起你?
程季恒稳准狠地扼住了他的致命点,令他毫无反击之力。
苏晏哑口无言。
那一刻他恨极了程季恒,却又觉得自己活该。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程季恒朝他笑了一下,笑意森森,带着邪气,又带着得意。
这是强者碾压对手的笑容。
陶桃却没看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苏晏身上,希望他能给她个解释。
但是苏晏却给不了。
程季恒却能给,那个笑容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就再次被虚弱与愧疚之情取代了,他满含歉意地看着陶桃,语气卑微低下:“苏医生是为了你好,来试探我是不是好人。你也知道我这人,认生又多疑,对陌生人态度都不好,所以就特别不耐烦地对苏医生说了句‘你是谁呀’?”
陶桃忽然回想到了程季恒从昏迷中清醒那天对她的态度,也是抵触加多疑,还问她是谁派她来的。
所以她觉得程季恒这话并不假,因为他一直是这种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都不好,只对苏晏说了句“你是谁呀?”还算是温柔的呢。
苏晏就因为这句话打了程季恒?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陶桃目光中的谴责之情更重了,虽然她喜欢苏晏,但并不能因为喜欢而丢失了做人的原则。
更何况程季恒现在是她罩着的人,更不能让他受委屈了,那怕给他委屈受的人是苏晏也不行!
如果苏晏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就是错了!
陶桃不高兴地看着苏晏,质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苏晏无话可说,再次攥紧了双拳,薄唇紧抿,冷冷地盯着程季恒。
程季恒压根就没给他眼神,依旧看着陶桃,神色暗淡了下来:“你别怪苏医生,要怪就怪我惹人讨厌吧,不然我父亲也不会只喜欢我后母生的孩子。”
陶桃的心口猛然一揪,心疼又心酸,还有点担心他会再次产生厌世情绪,忙不迭地安抚道:“没有!你一点也不讨人厌!”
程季恒苦涩一笑:“我要是不惹人讨厌,苏医生为什么会打我呢?还是因为我太惹人嫌。”他叹了口气,费力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真挚地看着陶桃,“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走出过去的阴影,但我觉得自己不能再留下来麻烦你了,我打扰了你太久,不想再影响你的生活,更不想让你和苏医生之间因为我而产生隔阂。”
言及至此,他又对着陶桃笑了一下,笑容中满含伤感,不舍地说道:“桃子,再见。”
仅仅四个字,饱含离愁别绪,陶桃的心尖狠狠一缩,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眼眶都有点酸了。
程季恒并不多说废话,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转身就走。
陶桃下意识地去追他,再次抱紧了他的手臂,急切中又带着哀求:“别走!”
程季恒明知道自己是在演戏给她看,全是虚情假意,但她挽留他的时候,他的心头却莫名一颤,脚步也跟着一顿,就像是有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叩响了他的心门。
但他也只是顿了那么一瞬而已,并没停留,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走了过去,看似去意已决,但却一直没甩开陶桃的手。
陶桃抱着他的胳膊追了一路,看起来像极了他的手臂挂件,还是个会说话的挂件,一边追一边好言相劝:“你真的不用走,你没有打扰我,也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更没有麻烦我,也不讨人厌,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差劲儿,最起码我并不觉得你很差!”
程季恒一言不发,走到了电梯前,不得不从她的怀中抽出自己的右手,摁亮了下楼键。
电梯一直停在七楼,门很快就打开了,程季恒走了进去,陶桃立即跟着他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