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招数?”
盈袖用指头抹掉眼泪,摇头嗤笑了声:“当年你是不是也这样威胁过我娘,把她困在了这里,直到逼疯了她。”
“我没有。”
陈砚松脸色铁青,甩了下袖子,微转过身,不看盈袖。
“难道不是?”
盈袖朝母亲的灵位望去,恨道:“你明知道她有心结,却不好好照顾她,偷偷摸摸地和江氏勾搭在一起,妾室姨娘一个接一个往进纳,就是你逼疯了她。”
“孩子,你得站在爹爹这边考虑一下,我难道没有其他事做了?每时每刻要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陈砚松虎着脸,目光冰冷。
“那照顾江氏,就有空了。”
盈袖狞笑了声。
“很多事你不知道。”
陈砚松看了下袁玉珠的灵位,犹豫了良久,才恨道:“你母亲她,她有别的男人。”
“你胡说!”
盈袖怒极。
她蓦地想起那会儿江氏就说,母亲和野男人私奔去了曹县……
“绝不可能,我母亲不是这种人。”
“你从未见过她,又知道多少。”
陈砚松极力隐忍着,两指指向李良玉:“那时良玉和大丫头徽心一起照顾你母亲,她们都曾听到过你母亲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你母亲和那个男人私奔前,还毒杀了徽心。你别不信,否则凭你娘一个人,她能出得了陈府?去得了曹县?”
“不可能!”
盈袖此时心乱如麻,一定是陈砚松,是他在诋毁母亲的清白。
慌乱间,她抓紧了匕首,狠狠朝陈砚松的肚子扎去。
谁料这男人反应极快,快速退了几步,用手挡了下,刀尖划破了他左手的三根指头。
就在这瞬间,从窗外闯进来个蒙着头脸的黑衣死士,用刀鞘打向盈袖的手,将女人手里的匕首打掉。
“你竟敢弑父。”
陈砚松看了眼手指上深可见骨的伤,又气又恨,若换做旁人,他早都宰了,可这是亲生的女儿,好啊,真是报应,他居然被亲生的骨肉弑杀。
忽然,陈砚松发觉指头痛得有些不同寻常,垂眸看去,发现伤处竟出现许多黑色的小虫子,这些虫子见血就吃,很快就把他的伤指吃得只剩下骨头。
陈砚松当机立断,喝令死士:“快,削掉我的指头!”
那死士闻言,立马拔刀,出手如电,生生将陈砚松左手的指头斩断。
那断指落地后,黑色虫子将断指上的血肉蚕食,没多久就只剩下三根还会动的白骨,骨头上还套着红宝石戒指。
陈砚松此时脸色惨白,额上冷汗岑岑,他用帕子捂住血流如注的断指处,盯着地上的白骨,喃喃道:“是他。”
当年玉珠失踪后,伺候她的大丫头徽心就被人毒杀成了一堆白骨,骨头上也爬满了这种黑色小虫。
玉珠纯善,深居简出,万不可能用这种歹毒的法子杀近身侍婢,定是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回来了。
陈砚松扭头,看向盈袖,发现女儿也被吓着了,痴愣愣地盯着那三根白骨,半张着口,呼吸有些急促。
“袖儿,这匕首谁给你的?”
陈砚松笑强忍着痛,柔声问。
盈袖心狂跳,这到底怎么回事,匕首上怎么会有毒。
那晚陈南淮用它刺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显然是没毒的。
刀子一直在自己手上,谁有机会动过。荷欢?世清?不可能是他们。
吴锋!
想起了,这个男人当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劝她小心这把刀,别被划伤了,还说了句杀人诛心。
“袖儿,你想起什么了?”
陈砚松上前一步,强撑着,非常着急:“这个人恨爹爹,也恨你,他存心想要咱们父女俩的命,你快告诉我他是谁。”
“不知道。”
盈袖惊慌地摇头。
“你仔细想想。”
陈砚松身形已经开始晃动了。
“这是我捡的。”
盈袖手紧紧攥住。
“好孩子你,你……”
陈砚松刚要嘱咐些什么,终于因流血过多,支撑不住,疼晕过去。
一旁的李良玉急了,忙环住跌倒的陈砚松,高声呼喊快叫大夫……
盈袖头皮发紧,惊得口舌发干。
是吴锋下的毒?他不是陈砚松的狗么,为何会这么狠。
盈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把自己外面那层黑色纱衣脱下,将那把匕首团团裹住,急步出去了……
*
夜
杏花村酒楼
朗月被几朵黑云遮住,含羞带怯地露出半张脸。杏花村酒楼人声鼎沸,貌美的歌姬坐在桂花树下,素手撩拨琴弦,唱一曲离别愁来。
最里边的包间外站个高大俊朗的小伙子,穿了身丧服,操了一口地道的长安话,他似乎在等什么人,满脸的心事,没等到,重重地叹了口气,拧身地进了包间。
袁世清进去后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汾酒,滋儿地一声喝尽,他扭头,朝上首看去,表姐从陈府出来后就失魂落魄,一句话都不说,一口菜都不吃,差人去左府请了大人,说是在杏花村酒楼相见。
“姐,到底怎么回事嘛。”
袁世清心里烦闷,凑到盈袖跟前:“那把刀谁给你的,他好歹毒的心肠,万一你划伤了自己,岂不是也要断手求生?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你跟前,你屋里也进出过很多次,从没见过这样的匕首。”
袁世清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我记得那晚上见了大人和三哥后,我喝醉了,那晚你见了谁?是不是陈南淮?没想到他竟这般丧心病狂,杀了你父女,好夺得陈府的家财。”
“不是他,你别乱说了。”
盈袖扭过头,不想搭理表弟。
细想想,那晚吴锋对她的言行真的很奇怪,说什么干她,还说她人尽可夫,极尽羞辱,后来忽然又痛苦地掉了泪。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在此时,包间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个穿着深紫色直裰的男人,正是左良傅。
左良傅显然是急忙赶过来的,头发被夜风吹的稍有些乱。他径直入座,坐到盈袖跟前,看了眼袁家姐弟,柔声问:“你们俩为何穿着丧服,又这般的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
盈袖低着头,强忍住眼泪,明明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抓起桌上的酒,准备猛灌几杯,谁知酒杯刚到嘴边,就被左良傅两指按住。
“你有了身子,不能喝酒。”
左良傅将酒抢走,盛了碗汤,给盈袖放在面前,柔声道:“喝这个。”
盈袖盯着面前香浓的鸡汤,沉默了良久,忽然问:
“大人,你知道吴锋么?”
第13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吴锋?”
左良傅皱眉, 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他是陈砚松养的众多暗卫之一,西域第一刀客, 独来独往, 仿佛没有家人亲朋,要钱不要命。”
一旁坐着的袁世清是个急性子, 忙凑了过来, 将自己的护额扯下,指着自己眉心的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瞧,这就是被吴锋伤了的地方。这个人头发花白, 脸毁容了, 巨丑无比, 脾气挺怪的, 但武艺奇高, 那天我守在我姐门口, 陈南淮又来骚扰,被我给气走了。后来我和吴锋还喝酒来着, 相聊甚欢, ”
盈袖本就心里装着事, 听见表弟这般唠唠叨叨,手轻轻拍着桌面, 发了火:“你不要打断大人的话好不好呀。”
“我这也是着急你,换别人,我才不管哩。”
袁世清直着脖子, 还了句嘴。
“好了好了,不吵架啊,姐弟俩都多大的人了, 还跟小孩儿似的。”
左良傅笑着劝和,他把袁世清跟前的酒壶酒杯挪走,换上碗白饭,叫大福子进来,又点了几道好菜,柔声道:“先吃点东西,压压惊,咱们边吃边说。”
左良傅给盈袖夹了块肘子皮,舀了勺浓浓的汤汁,淋在饭上,帮她拌好后,看她愁云满面地吃了几口,这才问:“今儿发生何事了,不着急,慢慢说。”
盈袖只觉得嘴里犹如千钧重,一点都尝不到鲜香之味,眼睛一眨,泪珠成串地往下掉:“我今儿逼陈砚松把江氏休了。我知道,最对不起我娘的是陈砚松,便是没有江氏,我娘迟早被那老混蛋逼疯逼死,可我就是忍不住把恨转移到江氏身上。”
“不哭。”
左良傅用自己的帕子,帮盈袖擦掉眼泪,柔声道:“报仇很痛快,可你并不高兴,对么?”
盈袖点头,将筷子放下:“我看见陈砚松把一桩陈年旧事挖出来,借此休了江氏,江氏以前多跋扈可恶,今天就有多凄怆可怜,变了心的男人太狠太绝了。我现在甚至在怀疑,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江氏那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待在陈府,起码还能维持表面的光鲜。”
“别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左良傅给盈袖舀了碗补气益血的乌鸡汤,柔声道:“这么想,江氏从陈府离开后,说不准还能多活几年。”
“这是什么意思?”
盈袖忙问。
左良傅勾唇一笑:“你仔细想想,江氏还不到半年的功夫,忽然就病成了这样,你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你是说陈砚松?”
盈袖骇然,她猛地想起江氏今儿吐了黑血,并不是正常的颜色,再加上秦姨娘,府里克扣银子等事,看来陈砚松早有除了江氏的打算。
盈袖只觉得遍体生寒,好的时候金屋藏娇,厌的时候算计毒杀,这个男人实在太狠太绝情了。
“所以,真没必要自责。”
左良傅轻抚着女人的后背,让她能舒服宽心些,柔声道:“那这个吴锋,到底怎么回事。”
盈袖定了定神,将之前吴锋对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还有今儿刺伤陈砚松后,陈砚松指头忽然被一些诡异的黑虫子腐蚀干净,全都告诉左良傅。
她将黑纱布包打开,给左良傅看那把匕首,按住他的手:“别动,上面有毒。”
“没事,我右手没有伤口。”
左良傅冲盈袖点头一笑,示意女人安心。
他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量了片刻,又扭头看了眼跟前坐着的盈袖,忽然站起,喝道:“大福子,去后厨拿两只兔子,再端个大木盆来。”
不多时,大福子就将东西一一拿了进来。
木盆中放着两只白毛兔,很是乖巧。
左良傅让盈袖姐弟站远些,他双眼微眯,手上用力,将那把匕首甩了出去,正好扎中一只兔子,那小兔吃痛,奋力挣扎,忽然,只见兔子伤口处忽然生出好些小虫,见血就吃,没多久就将兔子蚕食得干干净净。
瞧见此状,盈袖脚一软,差点跌倒。
“世清,把你姐扶好。”
左良傅眼里的煞气更浓了,他抬手,将盈袖鬓边的那支海棠银簪取下,像方才一样,朝还活着的那只兔子打去。
见兔子只是重伤,左良傅松了口气,可就在此时,那兔子的伤口处也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如同一团黑雾,很快就将兔子腐食到只剩一副骨架。
左良傅浑身散发着愤怒之气,拳头紧紧攥住,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让大福子赶紧将这脏东西搬走,快快打来一盆清水来。
“怎么会这样。”
盈袖浑身发抖发软,由表弟扶着坐到椅子上,她已经濒临崩溃:“我的簪子怎么也有毒啊。”
左良傅皱眉,站在盈袖跟前,帮她将头发全部解开,拧了个湿手巾,给她擦洗沾染了毒物的青丝。
“袖儿,如果你要伤人,最趁手的东西是什么。”左良傅柔声问。
“有刀子最好。”
盈袖只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强忍住,没有吐出来。“若被逼急了,发簪也会用。”
“这就是了。”
左良傅眼皮生生跳了几下:“下毒的人心思当真歹毒,不止匕首,怕是你首饰盒子里所有发簪都抹了毒,你若伤了老陈父子,他高兴,自己万一不小心割伤了,他也……”
左良傅没敢再说下去,他这会儿也心惊肉跳,男人眉头皱成了个疙瘩:“照你那会儿的说法,这个吴锋特意提醒过你,小心匕首,别被割伤了,确实可疑。世清,你方才说和吴锋喝过酒,身子有没有感觉不适。”
“没有。”
袁世清忙摇头。
他这会儿紧紧握住刀把儿,守在盈袖跟前,随时提防着。
“吴锋那天也很奇怪,对我说他曾经有过个很爱的女人,是别人的老婆,后来他把那个女人带走,准备带她回西域,可是那个女人骗了他,说想看悬崖边开的梅花,他赶忙去折,没想到回去后,那个女人就上吊自尽了,他也悔恨不已,毁了自己的脸。”
袁世清忽然怔住,瞪大了眼,看向左良傅:“那个女人,不会就是姑姑吧。”
“很可能是。”
左良傅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轻轻按住盈袖的肩膀,轻声问:“袖儿,我记得你方才说,今儿江氏和老陈都说你母亲有过男人,对不。”
“嗯。”
盈袖只觉得,像吃了苍蝇那般恶心。
“我知道的是,你母亲当年独自去往曹县,在你丢了的那个宅院悬梁自尽。”
左良傅掏出自己的帕子,帮盈袖将长发绑住,坐到女人跟前,柔声道:“那这样的话,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首先,你母亲一个弱女子,若没有别人的帮助,不可能顺利离开陈家。其次呢,你母亲很牵挂你。”
说到这儿,左良傅看了眼袁世清,叹了口气,对盈袖柔声道:“当年你舅舅提过很多次,让你母亲同陈砚松和离,可你母亲没答应,仍留在陈家,你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