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笑着给盈袖福了一礼,连声说妾身失礼了。
在转身的瞬间,妇人脸忽地阴沉下来,暗骂:果然是个貌美异常的狐媚子,出身卑贱,可气派却像个主子,那手臂上的守宫砂怎么还在,真真气人。
“好姑娘,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陆令容说话的时候,用茶盖抹掉浮上来的茶末儿,借着饮茶的空儿,细细地打量盈袖,心里生出股老大的自卑,这丫头身量窈窕,艳若桃李,媚而不俗,果然是人间的绝色,比她这个病秧子要强百倍。
忽然,陆令容瞧见盈袖脚上穿着双和她几乎一样的海珠蜀锦鞋,再往上,看见这丫头腕子上戴着个黄澄澄的金铃镯子,和腊月二十四那日,小院里的“左大人”赏给红蝉的一模一样。
陆令容大惊,紧张地心咚咚直跳。主持果然疼她,给她指了条生路。
一个男人若是钟情于一个女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讨好她、维护她,从蜀锦鞋到金镯子,再到昨晚上想要毒杀红蝉……原来左良傅有软肋啊。
“按礼,我该叫你一声表嫂。”陆令容笑的温柔。
“不敢当。”盈袖饮了口茶,淡漠道:“小女高攀不起陈家。”
“是表哥配不上你。”
陆令容语调忽然升高,忙起身,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那日表哥来看我,告诉我了,他伤了你。好姑娘,他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无故伤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十分厌恨他。”
“呦,这是怎么说的,快起来。”
盈袖赶忙扶起陆令容,淡淡一笑:“你是你,他是他,小姐似乎没必要承担他做错的事。”
陆令容一惊,暗道:没想到还是个厉害丫头,竟想把她和表哥套在一起。
“哎!”
陆令容叹了口气,用帕子抹泪,无奈道:“表哥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姨丈打小就对他特别严厉,他绝不会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大抵是跟在他身边的丫头小厮调唆的。”
“正是呢。”
春娘瞅准机会,补了一句:“伺候大爷的人真是一茬不如一茬,听说这几日,海月那蹄子偷偷在买催孕的药,这也太不像话了。”
“呵。”
盈袖冷笑了声,她算是听明白了,陆家主仆一个说软话,一个说硬话,其实就是想来刺激她,让她晓得陈南淮压根就是个花花大少,根本靠不住。
“陆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哎!”
陆令容又叹了口气,自怜自艾:“我是个不详之人,父母早逝,幸好姨丈姨妈慈爱,收容我。不怕姑娘笑话,我身子不好,气血不足,是不能生养的。眼瞅着一年大似一年,马上就该谈婚论嫁了,若是嫁给旁人,三年无所出,肯定是要被夫家休弃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人不嫌弃我,也只有表哥了,姑娘,我我,你能不能?”
说着说着,陆令容眼泪又掉出来了。
“小姐是想叫我退婚?”盈袖淡淡一笑。
陆令容咬着下唇,没应声。
她从小包袱里拿出个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摞房屋地契和仆人的身契,以及一叠厚实的银票,推给盈袖。
女孩面带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颤声道:“我知道为难你了,可我没别的法子了,这是五百两银子,百亩良田和洛阳的三间铺子,是我全部的家当,只要姑娘待会儿随我去一趟曹县,和姨丈表哥说清楚,把亲事退了,这些东西便都给姑娘。”
盈袖冷笑了声。
没想到高雅如兰的陆姑娘竟也会拿钱收买别人。
不过,陆令容说陈砚松也在曹县?怎么没听狗官说起过。
有些奇怪啊,狗官曾说陆令容是想往东宫爬的,对儿女之情看得不是很重,她怎么忽然转性了。
“小姐拿回去吧。”
盈袖轻咳了声,淡漠拒绝:“我并不想见陈南淮,也不想去曹县。”
“梅姑娘觉得不够么?”
陆令容小心翼翼地问。
暗道:这丫头人如其画,是有风骨的,面对如此横财,竟丝毫不心动,看来拿钱是诱惑不了她,把她哄不去曹县的,莫不如……挑明了。
“冒昧问一句,姑娘和左大人相熟么?”
陆令容抹掉泪,笑着问。
“并不熟。”
盈袖摇摇头。
暗道:果然,陆令容来这儿果然不单单为了陈南淮。
“说来也气。”盈袖故作气恼,重重地拍了下方桌:“我刚同哥嫂回到北方,气儿都没喘匀呢,忽然被一个粗野的汉子掳走了。我害怕极了,求他放我回去,他一个字都不同我说,把我囚禁在这儿,也不知道他想作甚。”
陆令容秀眉微皱,冷笑了声:看来梅盈袖不光貌美,还有些心眼啊。
“梅姑娘,求你救我。”
陆令容再次跪下,往前跪行了几步,抱住盈袖的腿,哭着哀求:“不怕姑娘笑话,我有些把柄捏在了左大人手里,他叫我去做一件危险的事,这事怕是会要了我的命。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慈悲心肠的好人,求你同我一起去曹县,跟左大人求求情,让他放我一马。”
在陆令容说话的同时,春娘也跪下了,哀声恳求:“梅姑娘,左大人的性子手段你肯定见过的,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如今怕是只有你才能劝一两句,我家小姐可怜,无父无母的,求求你一定要救她啊。”
盈袖挣扎着往后退。
她算是看清了,陆令容来这儿果然不怀好意,揣了好几个心思,叫她知道陈南淮是个坏到底儿的男人,千万别嫁,不仅如此,还抛出自己不生养的话来,如此一来,她哪里还好意思嫁进陈家,哪里好意思让左良傅往死里算计这可怜孤女。
“小姐快起来,嬷嬷也起来。”
盈袖忙搀扶起陆令容,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姑娘这是同意了?”陆令容抓住盈袖的双臂,忙问。
“嗐。”
盈袖笑了笑,十分的无奈:“我和左大人真不熟,怕是帮不了小姐。”
“姑娘当真如此狠心?”陆令容哭得梨花带雨。
“这哪里是我狠心。”
盈袖尴尬一笑,松开陆令容,往后退了几步:“其一呢,我还不算陈家人,谈不到退婚这层,小姐多虑了。其二呢,我与左大人相识不过区区数日,话都没说几句,若不是小姐方才说,我还不晓得他姓左呢,敢问小姐,这位大人叫什么名儿?倘若有一日我死在他手里了,也好做个明白鬼呀。”
陆令容大怒。
好个刁滑的贱人,真不识好歹,竟敢戏耍她。
“晓得了。”
陆令容冷笑了声,用暖套轻拂了下膝盖,眸中阴狠之色甚浓,哪里还有方才柔弱可怜。
“梅姑娘,我佛慈悲,你一定要帮我。”
盈袖蓦地有些心慌,暗道:左良傅留给她柔光,果然有先见之明。
“小姐请回吧。”
盈袖转过身,不愿看陆令容。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丫头眸中透着股狠劲儿,不好惹的。
“哎。”
陆令容叹了口气,嗤笑了声:“表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不想将来的夫人如此冷心冷情,竟见死不救,既然怎么求姑娘都不成,那我们只有先礼后兵了。”
“你想怎样。”
盈袖大怒,猛地转身。
忽然,她感觉头极晕,站都站不稳,骨头像被人灌了好多酒,又醉又软,嗓子眼也似乎被人堵上了,想叫都叫不出来。
“你,你给我下……”
盈袖软软跌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想起了,那会儿陆令容主仆进来时,装模作样地说要用自己的茶具和茶叶,还给她沏了杯,想来药在那时下的。
在晕倒前,盈袖看见陆令容慢悠悠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手指划过她的脸,叹了口气,无奈地冷笑:
“梅姑娘,真对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感动!!
谢谢昨天给我砸雷、投营养液的读者,鞠躬!
——
嗯,还是说两句:
1、陈南淮下章上线
2、前方有危险,以后剧情会非常高能重口!慎重追!
第32章 霓裳纱衣
对不起?
盈袖大怒, 若是有力气,她真想冲过去,狠狠地扇陆令容两耳光。她真的百般小心了, 没成想还是着了道。
看来嫂子说得真对, 宅门里的手段才叫人防不胜防,简直比拿真家伙杀人的汉子都要厉害几分。
头越来越晕, 盈袖眼前一黑,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屋里很安静,掉根绣花针都能听见。
冬日里的阳光向来温和,从纱窗的柔柔地照进来, 在地上形成个光斑。
陆令容此时蹲在盈袖的面前, 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丫头。
瞧瞧, 就连老天爷都格外眷顾美人, 将近些日子难得一见的光都照在她身上。肌肤真白呀, 和羊脂美玉似得, 面颊透着粉,不是用胭脂抹出来的, 是天生的;一头青丝浓密如墨, 压根用不着假髻, 只戴朵绒花就格外娇艳。
陆令容摸了下自己微微凹陷的脸,鼻头有些发酸, 回头,看着一脸慈爱的春娘,永远担忧她、肯将命割舍给她的春娘。
“嬷嬷, 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好看呀。”
春娘一笑,蹲在陆令容身边,将这可怜的丫头环抱住, 柔声道:“自然是你了,主持大师都说了,红颜易逝,韶华难留,色相只是这区区十几年的光景,智慧却能永存,咱们没必要羡慕她。”
“可……”
陆令容心疼一阵酸,可若是她能有这十几年,该多好。
“谁羡慕她了。”
陆令容强咧出个笑,似在宽慰春娘,又似在麻痹自己:“男人多肮脏,自以为高高在上,把女人一辈子禁锢在他后院,让女人给他生儿育女,让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凭什么呢。我呀,才不愿做这种糊涂事呢。”
“对呀对呀。”
春娘轻揉着女孩的柔发,笑道:“咱们容儿有大志向,肯定能像女史班昭那样,名留史册的。”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令容赶忙推开春娘,抹掉眼角的泪,整了整假髻和衣领。
回头一看,进来个身量高挑的少女,是红蝉,这丫头面带得意之色,一进来就着急着表功:
“小姐,你猜怎着,我做成了。”
红蝉高兴地快走几步,蹲到她主子跟前,笑道:“你叫我弄晕柔光,我还发愁怎么下药呢。方才在厨房,我说把那碗烧肉倒了,这蠢东西不干,跟我抢了起来,我顺手将藏在指甲里的药抖落进去,嚯,这呆头鹅竟吭哧吭哧全吃光了。”
红蝉笑得合不拢嘴,骂道:“素日里我就看她又呆又笨,没想到会这么蠢,怪不得那些尼姑总欺负她,太好玩儿了。”
“行了行了。”
陆令容有些不悦:“算计个实心眼的尼姑,并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是。”
红蝉嘟着嘴,颇有些委屈。
蓦地,她瞧见了地上躺的盈袖,眉头一皱,疑惑了句:“咦?怎么梅姑娘腕子上也戴个金镯?和大人给我的一模一样。”
红蝉心里的酸劲儿上来了,不用说,这女人被大人金屋藏娇在这儿,俩人肯定不干不净。
想到这儿,红蝉从髻上拔下金簪子,狠狠心,使劲儿往那狐媚子脸戳去,谁料就要碰着时,她的手忽然被小姐抓住了。
“你想作甚。”
陆令容紧紧拿住红蝉的腕子,夺走金簪。
“我要毁了她的脸。”
红蝉有些气,她不喜欢小姐维护这个贱人。
“小姐,我可全都为了你,她可是大爷的未婚妻,你忘了?若相貌平平倒罢了,偏生是个尤物,还能诗会画的,若这种东西在大爷跟前,大爷的魂不被她勾走才怪呢。”
啪!
陆令容反手打了红蝉一耳光,低声喝道:“下作东西,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敢在她脸上划一道,我就划你两道,心里妒忌就要毁了人家姑娘,我素日里就教了你这些恶毒手段?”
“可……”
红蝉想争辩几句,发现小姐是真恼了,也不敢再闹,只得低下头,强行替自己辩白:“我都是为了小姐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好儿,有什么仇怨日后再说,咱先把眼下这道坎儿过了。”
陆令容摇头一笑,用袖子替红蝉抹掉泪,轻声问:
“待会儿你和春娘就去曹县找表哥,他肯定不在家,你见着他别院里的乳母赵嬷嬷,要怎么说?”
红蝉又高兴了,小姐还是向着她的。
“过会儿天稍微擦黑,我和春娘就去曹县,去到表少爷的府邸后,着急地哭闹,说是今儿除夕,我们娘儿三原本是要去县里的陆家别院,和那几个孤女一块过年的,谁知道马车行到逼仄小巷,忽然冒出几个蒙面强人,把我和春娘打晕,将小姐掳走了。”
红蝉不禁得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她家姑娘,笑道:“我说的可还行?”
“好。”
陆令容笑着点头,又问:“若是日后表哥逼问你,你家小姐先前是不是认识左大人,你怎么说?”
“什么左大人,奴婢听都没听过。我们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菩萨一样的人,哪里见过什么左大人右大人的。”
红蝉按照头先小姐给她教的,一字一言地复述,她虽然不晓得小姐要做什么,也不晓得小姐为何要教她撒谎,可小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叫她死,她都肯的。
“反正死活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