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淮笑了笑,没言语。
略瞅了眼,嚯,那盒海珠真是好货色,便是陈府也少见。
“南淮兄弟。”
张涛之拳头紧紧攥住,咬牙笑道:“都在这街面上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把事做绝呢。你说我酒楼窝藏反贼,到底是哪个,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从前在洛阳时,我也曾拜会过陈伯父,他可是个宽宏大量之人哪。”
“张大哥这话就错了。”
陈南淮最是厌烦别人提他父亲,不知不觉,他竟将那块樱桃糕给捏了个粉碎。
“是官府说你酒楼有反贼,也是官府说你酒楼偷税,与我何干?大正月的,你就这般红口白牙诬陷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陈南淮,到底谁过分,你心里清楚!”
张涛之索性撕破了脸,用力将那盒明珠摔在地上,瞪着上边躺着的陈南淮。真他妈邪门了,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偏生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可见专门生下来祸害别人。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是,我是将你酒楼的人挖走了,可你们若是厚待底下人,我就算给座金山,他们也不会走。再说了,你同高县令私交甚好,有他在背后撑腰,你的升云酒楼哪日不是宾客满座?陈大爷,你也得同行一条活路吧。”
“瞧瞧。”
陈南淮冷笑了声,对左右道:“挖走我的人,这倒成了我的错儿了。”
“陈南淮,你到底想怎样?”
张涛之一把扯掉大氅,掼在地上,怒道:“酒楼叫你们砸了,人叫你们圈禁了,我卑躬屈膝地过来赔礼道歉,你可别太过分,别忘了,我姐夫是长宁侯。”
“呦,你可吓死我了”
陈南淮故意捂住心口,做出惊吓状。
男人冷笑了声,给一旁站着的百善使了个眼色。
百善立马会意,走下台阶,傲慢地立在张涛之跟前,下巴抬起,指着地上的一大箱子账册,骄矜道:“这和我们大爷可不相干,人家官府说了,你们福满楼偷税漏税,数额巨大,已经不能坐视不理了,必得杀一儆百。”
“什么偷税漏税!”
张涛之气得嘴唇发抖,怒道:“我酒楼账册早叫你们烧光了,你,你们弄虚作假,想冤杀我!你等着,我这就回洛阳找我姐夫,到时候必定告在魏王那儿,”
“你也配提魏王?”
百善双臂环抱住,鼻孔发出不屑之声,冷声道:“一口一个姐夫,你也不打量自己的身份,你姐姐不过是长宁侯的妾,说白了就是奴婢,你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全云州都知道,王爷而今看重我们陈家,他是看着我们大爷长大的,最疼大爷了。他老人家难道会为了你这样的贱人,就责骂大爷?如今证据确凿,官府还能冤枉你?”
“你,你!”
张涛之气得说不出话。
他早都听说陈南淮身边跟着的这个小厮百善是个难缠的,如今一瞧,歹毒程度竟和他主子不相上下。
正在此时,一旁立着的隆兴钱庄的掌柜走上前来,拉住张涛之的胳膊,笑着打圆场。
“都少说两句,和气生财嘛。老张,去年那事原是你不对,你该好好给我们少东家陪个不是。”
说到这儿,隆兴钱庄掌柜一个劲儿给张涛之使眼色,低声劝道:“低头认个错吧,少东家不会真要你命,他就是生气而已。”
张涛之深呼了口气,强咧出个笑,抱拳深深地给陈南淮见了一礼,将自尊踩在脚下,男人眼圈红了,恭顺道:
“是小弟冒犯少东家了,今儿给您赔罪。小弟给您保证,将生意从曹县撤出,以后绝不出现在您眼前,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人和伙计。”
陈南淮越发得意了,侧着身子躺,垂眸瞧向张涛之,笑道:“呦,这就是赔礼道歉的态度,我算见识了。”
“好!”
张涛之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男人浑身发颤,眼珠红的都快滴出血了。
“这样行了吧,大爷,我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受不了惊吓,求你高抬贵手。”
“我又没叫你跪,叫人瞧见,好像我欺辱你似的。”
陈南淮扁扁嘴,表情颇有些委屈。
忽而,男人坏笑了声,挑眉一笑:“我最近喜欢看史书,最爱看韩信钻裤.裆的故事。”
说到这儿,陈南淮给百善使了个眼色,百善会意,立马跨开双腿,将下裳撩起,坏笑着从张涛之拍了拍腿,示意男人过来钻。
“陈南淮,你,你太过分了!”
张涛之恨得泫然欲倒,他也不跪了,立马站起来,指着陈南淮的鼻子,破口大骂:“陈老爷子英雄一世,怎么会养出你这杂种。早听说你母亲袁氏不待见你,好端端的跑到曹县上吊自尽了,哼,想必她也是看透了你就是个畜生,宁愿死也不愿看见你。”
听见这咒骂,陈南淮终于愿意坐起,没恼,反而阴恻恻地笑了下,轻轻拊掌:“骂的可真悦耳。”
随后,陈南淮给一旁立着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立马,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凶赫赫地走上前来,强行将张涛之按在地上,抓住张涛之的头发,拖着,将男人从百善的胯.下推了过去,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周遭的护卫瞧见这笑话,纷纷喝彩大笑,还有人吹口哨。
“啊!”
张涛之痛苦地惨叫,此时脸窘得通红,写满了绝望。
听见这声音,陈南淮笑了。
他不喜欢听别人提老爷,更不喜欢听别人提袁氏。
“陈南淮!”
张涛之双拳砸地,口里发出绝望愤怒的悲鸣声。
忽然,这男人用力推开钳制他的护卫,瞅准了青石台阶,咬牙,一头碰了上去。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张涛之软软地瘫倒在地,细瞧去,他头上多出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窟窿,这男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可饶是如此,仍怒瞪着陈南淮,眼里恨得流出血泪,胳膊微抬,手伸向陈南淮,最终口里咕哝了声,正面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哎呦!”
一旁立着的三个大掌柜急得连忙奔上前,去查验张涛之的伤势,一探脉,众人惊恐地互望了眼,死了……
“怎样?”
陈南淮噌地一声站起来,立在台阶上,皱着眉头。
其实,他不过是威吓几句,没成想这小子气性这么大,竟寻了无常。
“没气儿了。”
隆兴钱庄掌柜蹲在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颇为埋怨:“大爷,您,您未免也太……”
“我怎么了。”
陈南淮冷笑了声,一甩袖子:“是他自己畏罪自尽,也是他自己要来给我赔礼道歉,和我有什么相干。”
说到这儿,陈南淮面色有些阴沉,朝愣住的百善招招手,使了个眼色,暗示百善处置了随张涛之一起来的小厮。
“假账是你们仨做的,提议教训张涛之也是你们给我出的主意,又干我什么事。”
陈南淮冷眼扫了圈底下的三个大掌柜,隐在袖中的手有些抖,他也是没想到,张涛之会这么有种。
“对了,我还要问你们,是谁告诉他我在义庄的,又是谁提点他要给我送明珠的。我可不管了,祸是你们仨闯出的,你们看着弥补去。”
……
站在小门外的盈袖瞧见这一切,早都骇得不行,痴愣在原地。
她知道陈南淮阴险,没想到竟坏到了骨子里,活生生把人家给逼死了。事后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大袖一甩,把错儿全都推给别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男人!
盈袖只感觉后脊背发凉,虽离得远,那死人的血腥味儿却被风吹过来,弄得她想吐又不敢吐。
就在此时,盈袖感觉好像有人看她。
抬眼瞧去,愕然发现陈南淮正冲她微笑,朝她招了招手,大步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两句哈。
有读者提出,担心我是不是要洗白小陈。没有哈,有些人,底子太好了(太帅),一言一行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譬如陆令容,这可是个“任是无情也动人”主儿,也知道表哥靠不住,可也动心了,没法子。
第56章 慌乱
盈袖有些慌, 赶忙折回灵堂,跪在蒲团上,还像先前那般, 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她听见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危险的龙涎香之味紧逼而来,不多时, 就瞧见地上多出个黑影, 与她的影子相重叠。
“你冷么?手怎么在抖。”
陈南淮垂眸瞧了眼盈袖,唇角噙着抹浅笑。
他走上前去,拈了支香, 在白蜡烛上点燃了, 插到香炉里。
男人稍稍挥手, 灵堂里念经的和尚立马会意, 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师父命好啊, 有你这样的朋友惦念着。”
陈南淮双手合十, 微微弯腰,冲灵柩见了一礼。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 从案桌上拿了几张纸钱, 搓成卷儿, 慢慢地烧着,两眼盯着铜盆里的那团灰烬, 冷不丁问了句: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离得远,并没有听到。”
盈袖尽量稳住,低着头, 锲而不舍地烧纸钱。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陈南淮笑着问。
“刚走过去,也没有看到。”
盈袖淡淡地回。
“哦。”
陈南淮莞尔,抻着胳膊, 从案桌上拿来一支白蜡烛,倾斜着,往正燃烧的纸钱上滴,笑道: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盈袖没言语。
“我最讨厌你装聋作哑。”
陈南淮摊开左手,将蜡油往那个牙印儿上滴,淡漠道:“一问摇头三不知,不知道不清楚不说话,好没趣儿。”
陈南淮瞧着白色蜡油将牙印盖住了,嗤笑了声:“若有一天你见着老爷子,他问你,福满楼东家是怎么死的,你如何回他?”
“不清楚。”
盈袖摇摇头。
她并不想参与到陈家的任何事,也不想和陈南淮有任何瓜葛。
“答的好。”
陈南淮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枚银簪。
簪子做成了玉兰花状,尾部衔了串小指头般大小的珍珠。
他将蜡烛丢进铜盆里,转身,将簪子斜插.入女孩的发里。
“嗯。”
盈袖只感觉头皮一痛,下意识往后躲了些,谁知被他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挺好看的。”
陈南淮细细端量女孩,瞧了好久,这才放开。
这两日,她清减了些,人也憔悴,但却更美了。
“中午的时候,阴阳师父回来了,说给小师父看了几个好地方,青益山北面,还有慈云庵的后山。”
陈南淮笑着问:“你想将她葬在什么地方?”
“公子觉得哪里好?”
盈袖亦笑着问。
她抬手,将银簪往出弄了些,手指插.进发中,找到发疼的地方,轻揉了下,垂眸一看,指头粘了些血。
尽管心里怒极,女孩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她不想成为第二个张涛之。
“那就慈云庵后山吧,小师父也算回家了。”
陈南淮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盖在盈袖身上。
这两日,抓捕朝廷暗桩进行的异常顺利,顺藤摸瓜,查出十来个人,重刑逼供,又挖出不少,可偏生找不到贼头左良傅和慈云庵主持竹灯。
大抵……左良傅也就这么点本事,先利用表妹挑起他和高亦雄相斗,被他破了局;紧接着又阉割了高亦雄,嫁祸给他,再次被他识穿。
兴许,左良傅无计可施,早都离了曹县吧。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算了,左右还有高亦雄这蠢货在前边顶着呢,日后就算王爷和老爷子责备,他就把事全都推给高亦雄。是啊,他陈南淮不过区区一介草民,自然是高大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我待会儿就叫匠人去弄墓窑。”
陈南淮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盯着铜盆中的灰烬,皱眉道:“将丑尼姑下葬后,你就先一步回洛阳去。瞧你还算是个懂事的,想必不该说的事,不会在老爷子跟前聒噪。”
说到这儿,陈南淮扭头,盯着女孩的侧脸,笑道:“至于咱们的婚事,你不想嫁,正好我也不怎么想娶,等到了洛阳,陈梅两家坐在一起,好好议一议。我可记得你说过,就算跳河、抹脖子和上吊,也要逼得老爷子改口,到时候全靠你了。”
“行,都听公子的安排。”
盈袖淡淡地应了声,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
这个是非之地,她早都不想待了。
……
*
五日后
天有些阴沉,灰云极尽一切力量压向人间,压到曹县每个人身上。
盈袖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儿要出殡。
洗漱过后,她将香烛纸钱和祭品清点了番,匆匆用了几口粥,就同朱管事和几个护卫扶棺出城。
这些天住在义庄,倒也安生,每日家就一件事,给柔光守灵。
陈南淮住在外院,鲜少过来,一则他好像很忙,白日里都在外边跑;二则他嫌香火腌臜、棺材晦气。偶尔晚上回来会来瞧瞧她,有时候提盅燕窝,有时候带一两道精致小菜,东拉西扯地说几句话,便也罢了。
头先呢,他面上还挂着笑,整个人意气风发的,越往后,他就越沉默寡言……昨晚上过来给柔光上香,外头忽然飞过只寒鸦,将这男人吓了一大跳,他发了一通无名火,让前后院全都点上灯,并且跟前多添了几个护卫。
私底下,她偷偷问过朱管事。
还记得朱管事抽着旱烟,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曹县如今越发乱了,边境似乎受到影响,越人蠢蠢欲动。不仅如此,也不晓得是谁将张涛之的事添油加醋地捅了出去,现在外边都在传,大爷仗势欺人,趁着抓捕贼人的机会,竟朝对家下手,活生生将福满楼的东家逼死,非但如此,他还要把曹县同行全都清洗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