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说着说着,盈袖就掉泪了。
  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转了个圈儿,对墓碑笑道:“你说喜欢看我穿红的,瞧,好不好看?”
  正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盈袖大惊,赶忙转身瞧去。
  只见从山间小路跑来个瘦高挺拔的男人,正是陈南淮。
  他瞧着很憔悴,眼珠有些发红,额上绑着大红抹额,头发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身上只穿着件锦袍,似乎摔倒过,下裳满是泥。
  “我就猜你在这儿。”
  陈南淮略有些喘,疾步走过来,他看了眼墓碑,似乎在极力按捺愤怒,良久,才说了句:
  “高亦雄死了。”
  “什么?”
  盈袖一惊,忙问:“怎么死的?”
  “被蛇咬死了。”
  陈南淮拳头紧紧攥住。
  “蛇?”
  盈袖皱眉:“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蛇,公子不会哄我罢。”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给你编谎话!”
  陈南淮身子有些微微发颤,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昨晚上我见罢你,立马回了曹县,和十来个护卫整夜守在高县令屋里。”
  陈南淮痛苦地使劲儿搓脸,似在回忆一件恐怖的事,声音略有些嘶哑:“他没了命根子,一到晚上就疼得瞎叫唤,后半夜忽然没声儿了,我还当他睡着了,过去给他掖被子,谁承想瞧见他瞪着眼,七孔流黑血,脸紫胀着……一掀开被子,就看见他腿边蜷缩着条花蛇。”
  盈袖知道现在不该笑,因为会触怒陈南淮,但就是忍不住唇角上扬,她扭头,看向墓碑,柔声道:
  “你听见了么,那个人死了。”
  “行了行了,别再讴我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陈南淮狠狠剜了眼墓碑。
  昨儿后半夜,高亦雄暴毙了。好巧不巧,县里的那些个大小商人搀扶了张涛之家的老太太,一齐到县衙前击鼓鸣冤,要求见高大人,势必得讨个说法。这边的火刚烧起来,酒楼又出事了,有不少百姓聚众闹事,竟把升云酒楼给砸了……
  他本想叫李校尉镇压这些个刁民,谁料几个大掌柜轮番力劝,说众怒难犯,叫他赶紧离开曹县。这不,他连别院都没敢回,仅带了三个护卫,趁着天还没大亮,急匆匆离开曹县。
  其他人不带可以,但盈袖是老爷子的独苗,撂下她,老爷子非得跟他磕命不可。
  哪知到了慈云庵的小院,竟发现屋里没人。
  朱管事刚醒来,吓得一边穿衣裳,一边辩解,说没听见什么响动。
  他急得直跺脚,也顾不上呵斥这些没用的东西,赶忙让大家都四处找找……果然没猜错,这丫头上山祭拜那个丑尼姑了。
  越想越急,陈南淮一把抓住盈袖的腕子,拉着女孩往山路上走,急道:“曹县不能待了,走,赶紧同我回洛阳。”
  “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盈袖往开挣扎,谁承想刚走了两步,寒风一吹,只见从松林深处走出个穿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尼,竟是失踪多日的竹灯师太。
  此时天已大亮了,细细瞧去,竹灯师太清减了不少,脸色蜡黄,眼角眉梢似有千千心事,手里紧紧地攥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瞧见了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颤声道:
  “梅施主,数日不见,你还好么?”
  “好,我好得很!”
  盈袖一把甩开陈南淮的钳制,咬牙,朝竹灯跑去。
  当日左良傅带重伤的她来到慈云庵,受到了师太的悉心照料,她是感激在心的。可这老贼尼竟然指点陆令容掳走她,害得柔光惨死在登仙台。
  “好一个菩萨,好一个慈悲心肠。”
  盈袖含泪冲过去,双手抓住竹灯师太的双臂,使劲儿摇:“你是她的师父啊,她把你敬爱成佛祖天神,你,你怎么能害她!”
  竹灯眼圈红了,默默流泪,任由女孩在她身上撒气。
  忽然,老尼姑手中的佛珠断裂,珠子洒落一地。
  “贫尼对不起你们。”
  竹灯双目含泪,看向不远处的孤坟。
  老尼姑伤心欲绝,连连摇头叹气,看着盈袖,凄然道:“贫尼是朝廷的人,早在两个月前就与上官左大人接洽过,也知晓他要将令容送入登仙台的计划。”
  说到这儿,竹灯师太深深地看了眼走过来的陈南淮,将酸楚咽入肚中,哽咽道:“贫尼与陆施主是忘年交,不忍她为左大人所害,便偷偷指点她挟持你。贫尼原本以为左大人对你有情,瞧见你入了登仙台会终止计划,没想到竟害苦了柔光,也害苦了慈云庵所有的弟子,更害苦了曹县的无辜百姓。”
  “对,全都是你的错!”
  盈袖掐住竹灯师太的脖子,将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她永远忘不了柔光满身满头的伤,也忘不了那把刀从柔光身上穿过的画面。
  “你先放开她。”
  陈南淮急忙拉开盈袖,环抱住女孩,生怕她杀了竹灯。
  他其实早都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又说不上什么,现在总算有点想明白了。
  陈南淮忍住怒,也顾不上什么礼法,抓住竹灯的胳膊,死死地盯住尼姑,冷声问:“师太,为什么左良傅放任我清理慈云庵,为什么我们剿灭朝廷的暗桩,他会无动于衷,他,他是不是在借刀杀人?其实你与这些暗桩和他不是一条心,他是借我们的手,清理对自己不忠的人,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让本官告诉你,如何?”
  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吓了众人一大跳。
  陈南淮愕然,朝前瞧去。
  只见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身量高大,相貌甚是英俊,他穿着玄色大氅,脚蹬牛皮靴,黑发用紫金冠束起,手上拿着把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眸中含着狡诈狠辣之色,偏生唇角勾着抹温和浅笑,正是左良傅。
  在左良傅身后紧跟着个清俊的公子哥儿,手里执着把钢骨折扇,是夜郎西。而走在最后的,是个身穿黑缎小袄的女人,她身段婀娜,头上戴着黑纱,脸上虽有青紫瘀伤,但难掩貌美,竟,竟是那个胭脂。
  陈南淮只感觉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那晚从登仙台出来后,他就对胭脂用了重刑,灌她喝了春.药,让几个士兵轮.奸了她。还记得这女人受不住当兵的恶意索取,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死在了木驴上,他嫌恶心,叫人丢去了乱坟岗。
  怎,怎么她竟没死?
  陈南淮只觉得口舌发干,浑身无力。
  偷摸瞧了眼,那个胭脂哪里还有在地牢的凄惨样儿,她在笑,盯着他的脸笑。
  “陈兄弟,好久不见哪。”
  左良傅将长刀丢给夜郎西,装模作样地冲陈南淮抱拳见了一礼,微笑着欣赏陈南淮的惊慌,目光下移,看向盈袖,眼中尽是温柔与歉疚。
  好姑娘,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左……左大人。”
  陈南淮尽量稳住心神,紧紧地环抱住盈袖,往后退。
  他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跑上山找这贱人,可就算他在慈云庵的小院,被那十来个护卫守着,怕也难敌左良傅。
  不急不急,现在能确定两件事,头一件,曹县乱局和高县令的死一定是左良傅暗中操纵的;第二件,他方才听见了,竹灯说盈袖是左良傅心上人……所以现在不能拿匕首抵在这贱人脖子上要挟左良傅,千万别把这狗官惹恼了。
  “左大人,陈某输了,一万个心服口服。”
  陈南淮无奈一笑,看向怀里的盈袖。嚯,这贱人此时正盯着左良傅,眸中似有千种心事,万般愁怨,她还掉泪了,不用问了,俩人果然有一腿!
  心里虽恨极了,陈南淮仍佯装作凛然无畏,叹了口气,轻抚着女孩的胳膊,哀求左良傅:
  “袖儿是我未婚妻子,她是个好姑娘,求大人放过她。”
  “你刚才说什么?”
  左良傅仿佛没听清,故意歪了歪头。
  他走过去,温柔款款地看着盈袖,那个哭得伤心的姑娘。
  男人抬手,将她发髻上的那根银簪拔掉,随手扔到一边,紧接着,他微笑着看向陈南淮,微微弯腰,凑近了,问:“本官耳力不好,没听清,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未婚妻?”
  陈南淮下意识放开盈袖,往后退了两步,干咧出个笑:“是草民说错了,她是梅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喏,左大人来了
 
 
第58章 不度
  听见这话, 左良傅顿时喜笑颜开,扭头,对身后立着的夜郎西和胭脂道:“瞧瞧, 本官早都告诉你们, 咱们的陈兄弟是个最伶俐不过的可人儿,你们还不信, 这下长见识了吧。”
  “见识了。”
  夜郎西双臂环抱, 下巴微微抬起,眉眼间写满了嘲弄,笑道:
  “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得, 比下官还会奉承大人呢, 陈兄弟就不该做生意, 得去混官场。”
  左良傅笑了声, 没再挖苦。
  在盈袖跟前, 他并不想表现的太过刻毒, 会吓着她。
  “丫头,冷不冷?”
  左良傅柔声问。
  垂眸瞧去, 这会儿山风大, 将丫头的黑发吹得有些凌乱。
  男人抬手, 将身上穿的大氅解下,披在了盈袖身上, 笑道:“放心,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舍下你。”
  啪!
  盈袖扬手, 狠狠地甩了左良傅一耳光。
  “梅小姐,你疯了么?”
  陈南淮重重呵斥了声,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想要挡在女孩身前,这贱人脑子有病么?哪怕左良傅再喜欢她,可人家毕竟是朝廷命官,男人都好面子,怎么会容忍被个女人当众打耳光。
  他想将这贱人拉过来,护着。
  可当他瞧见左良傅那双如狼般阴狠的眼,笑了两声,没敢再言语,她想找死,便随她吧。
  “陈公子莫慌。”
  左良傅连连摆手,颇为委屈地摸了下有些发烫的侧脸,看着陈南淮,笑道:“本官脸皮厚,打不疼的。”
  忽而,左良傅像想起什么似得,笑着问陈南淮:“公子,你被她打过么?”
  陈南淮一怔,更慌了。
  老爷子曾跟他说过,猫逮住老鼠后,不会立马吃掉,而是百般戏耍……等玩够了涮够了,才会吞掉。
  陈南淮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住,轻咬了下舌尖,试图用痛来使自己镇静下来,莫慌,他是陈砚松独子,姓左的顶多羞辱他,绝不会要了他的命,忍就行了。
  “打过的。”
  陈南淮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双手,无奈笑道:“右手被她用簪子扎透了,左手被她咬了口。”
  “呦,瞧着都疼。”
  左良傅啧啧叹气,故意作出心痛之样。
  他知道陈南淮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好几次,他都想现身,阉了这杂种。
  “那咱俩是难兄难弟呀,被同一个女人打。”
  左良傅莞尔浅笑,走过去,挡在盈袖身前,看着身子略有些颤的陈南淮,指头轻轻地戳了下陈南淮的肩膀,眉一挑:“有缘,咱哥俩太有缘了。”
  “不不不。”
  陈南淮忙陪着笑:“草民哪敢和大人比肩。”
  “也是。”
  左良傅笑了声,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她一开始打你,是因为你侮辱她,她那时候伤心坏了,有些事还不大想得通,忍无可忍就伤了你。可后来,她明知道自己酒醉后被你占了便宜,却忍下这口气,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着实惧怕你这块嚣张跋扈的贱骨头。”
  “是。”
  陈南淮低下头,强咧出个笑。
  “那你可知道,为何她打本官,本官却很高兴?”左良傅脸色愈发难看了。
  “草民愚钝。”
  陈南淮牙关紧咬,笑着摇头。
  “因为她恨本官。”
  左良傅微微扭头,朝后看,果然瞧见丫头此时用手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着实痛苦,身子摇摇欲坠,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左良傅叹了口气,看向陈南淮,幽幽道:“她恨本官袖手旁观,恨本官薄情寡义,可我,却一直在她身边。如今,我来了,她终于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敢将愤怒发泄出来。所以,她现在就算捅我一刀我都高兴,陈公子,你懂么?”
  “懂。”
  陈南淮笑着点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她早都知道左良傅就在跟前,却一句话都不说,维护着这狗官,一步步将他诱至如此绝境。
  “毛都没长全的软蛋,你懂个屁。”
  左良傅下巴微抬,故意看向陈南淮的下边,鄙夷一笑。
  男人径直走向坟墓,恭恭敬敬地朝柔光拜了三拜,目中似有泪光,面上伤心之色甚浓,当转身的时候,又恢复往日的镇静自若,他双臂环抱,冷冷地看着竹灯师太,笑道:
  “竹灯,你越矩了。”
  “阿弥陀佛。”
  竹灯师太双手合十,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老尼姑身形有些晃动,似在极力隐忍痛楚,良久,才哽咽道:“贫尼原先以为大人是要利用陆姑娘挑起陈高二人的嫌隙,没成想,大人竟是要借官府的手来清缴曹县的暗桩。”
  “对。”
  左良傅笑着点头。
  朝廷内部党派纷争,羽林卫自相残杀,光指挥使都换了几茬。云州和曹县的势力盘根错节,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潜伏在曹县的暗桩有没有叛变。瞧瞧,竹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吃斋念佛久了,就真成了个佛爷。
  如今他左良傅来了,曹县那些老的、没用的、叛变的以及心慈手软的,必须全都清除,一个不留。
  “竹灯,慈云庵还有一条通往小院的密道,你为何不与本官交代清楚?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指点陆令容去挟持盈袖,更不该叫柔光去登仙台救人。您是老前辈,本官给你留面子,没处置你,知道你这些日子贪生怕死地躲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搭理你,你自己回长安见陛下,问问陛下宽不宽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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