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杜太医连忙摆手。
  自打他被从长安驱逐出去后,尝遍了世情冷暖, 即便回到祖籍洛阳, 也受了不少奚落嘲笑。难得这位陈家少爷年纪轻轻, 竟如此懂礼敬老,从未鄙薄过杜家。相反, 陈少爷还是个君子,在议亲期间极懂礼数,与弱兰说话的时候, 非但没有言语暧昧,还必得两家长辈在跟前,送的礼也要先拿给长辈过目, 才转交给弱兰。
  听说陈砚松家教极严,立下规矩,不许儿子纳妾,便是连通房丫头,也不给儿子找。
  可见是个品行绝佳的好人家,弱兰日后嫁过来,会享福的。
  想到此,杜太医扭头看了下跟在后边的孙女,嚯,这小丫头俏脸微红,时不时看陈南淮的背影,目中满是爱慕。而陈南淮呢,背挺得端铮铮的,大步往前走,真是越瞧越顺眼,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儿郎。
  “南淮,我方才来的时候,怎么瞧见了左良傅?”
  杜太医皱眉,压低了声音问:“你与他有交情?”
  “没有。”
  陈南淮忙否认,笑道:“晚辈与他素无往来,听说这人诡计多端,来云州就是对付王爷和我爹爹,今早他赤手空拳杀入府,说是我家藏了他的侍卫,简直莫名其妙,谁知道他抱了什么鬼心思。”
  “原来如此。”
  杜太医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腿,恨道:
  “老朽一辈子小心谨慎,去年被此贼陷害入狱,受尽了羞辱,只恨自己年迈无力,没法报仇,没成想躲到了洛阳,还碰见他,当真晦气。”
  说到这儿,杜太医忧心忡忡地看向陈南淮,柔声道:“你以后务必远离他,当心被他算计折磨,这可是个烂了心肠的主儿。”
  “是。”
  陈南淮微笑着点头。
  袖儿在他手上,谁折磨谁,谁算计谁,还真不一定。
  “呦,府上真气派,竟能媲美皇宫了。”
  杜太医笑着称赞。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陈家,雕梁画栋、奇珍异卉,嚯,还有个极大的湖,湖中植了莲,若是到了夏日,定是个观赏游玩的美景。
  府中有头脸的嬷嬷奴婢穿戴,比寻常官户的太太小姐都要好些,便是凉亭中的纱帐,都掺了金银丝线,风一吹,熠熠生辉,彷如仙境。
  杜太医有些局促不安,不愧是首富,如此富贵,是杜家高攀了。老人略微俯身,对陈南淮低声笑道:
  “弱兰是我带大的,在医道上有些天赋,比她爹爹强多了。今儿本不该带她来的,奈何这妮子拧的很,非要亲自来见见世面,我拗不过她,便带了来。如今,她就在后面跟着呢。”
  “啊。”
  陈南淮惊呼了声,忙扭头往后面看,佯装惊喜,脚步刻意慢了些,与杜弱兰并排走。
  他守着礼,与杜弱兰保持了一拳的距离,斜眼瞧去,这丫头男装扮相倒是清俊,只不过没长开,前不凸后不撅,与盈袖差了一大截。貌相嘛,远不如盈袖那样明艳出众,但灵气逼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儿。
  还算可人吧。
  “你怎么来啦?”
  陈南淮抿唇一笑,柔声道:“药箱沉不沉,我帮你背罢。”
  杜弱兰俏脸微红,身子略躲了下,笑道:“听爷爷说府上的女眷病了,我在旁帮一下。”
  这一路走来,她瞧见了,陈府正在准备喜事,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全都换上了红……想来,她就要嫁给南淮哥哥了。
  “是哪位病了,太太还是姨娘?”
  杜弱兰轻声问。
  “不太好说,是老爷院里的人。”
  陈南淮笑了笑,刻意回避开盈袖。
  “嗯。”
  杜弱兰点点头,也没多问。
  哪个宅门里没点事儿,陈公子既不方便,那便算了。
  不经意间,杜弱兰瞧见陈南淮脖子上有三条血痕,伤挺新鲜,似乎被人挠出来的,难不成,他竟与女人?
  “咳咳。”
  陈南淮自然注意到杜弱兰细微的表情变化,笑道:“我昨儿让百善买了只小奶猫,就巴掌大小,可性子忒野,把我抓了好几下呢。”
  陈南淮抿唇一笑。
  昨晚上盈袖被药弄糊涂了,兴致上来后,两腿如同蛇一样,紧紧裹缠住他的腰,把他的背挠成了棋盘……可不就是个小野猫么。
  “等把那小猫驯好了,我送你。”
  “谁要了。”
  杜弱兰忙低下头,羞涩不已。
  “不要算啦。”
  陈南淮莞尔。
  ……
  走着走着,众人眼前出现个辉煌气派的院落。
  如今天还冻着,可院中却摆了数十盆在暖房精心娇养过的杜鹃花,上房外站了一溜有身份的管事嬷嬷,个个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厚软华贵的门帘被人从里头挑开,内宅实际管家的李良玉出来了。
  这妇人疾走几步上前,屈膝给杜太医见了一礼,笑道:“您老总算来了,快请。”
  说话间,李良玉吩咐嬷嬷丫头们,赶紧上茶水点心,特意嘱咐了,熬些牛乳茶,驱寒暖胃,再现做些好克化的山楂糕。
  杜太医连声道谢,随着李良玉进了上房。
  刚进入,杜太医就吃了一惊,陈砚松的卧房甚是豪奢,竟与皇帝的寝宫不相上下。墙上挂着失传已久的名家真迹字画,所用雕花器具皆是珍品古董,地上铺着厚软的长毛毯,还有一人来高的琉璃屏风……
  杜太医自问年过六旬,还是见过点世面的,可如今到了此处,还是有些局促不安,竟有些后悔过分溺爱孙女,带她来陈家,万一被人小瞧了怎么好。
  乱想间,杜太医由李良玉引着进了内间。
  朝前瞧去,内间亦华贵无比,但药味甚浓,绣床上躺着个貌美异常的姑娘,脸色甚差,额头虽包扎了,但隐隐还能看出血渗出来。而陈砚松此时坐在床边,脸上写满了忧心,双眼痴痴地看着美人,大手抓住美人的小手,温柔地摩挲着。
  “老爷,杜太医来了。”李良玉轻声道。
  “啊。”
  陈砚松如同被人从梦中叫醒般,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下。
  他将盈袖的胳膊放在被中,忙起身迎过去,抱拳深深给杜太医行了一礼,道:“老大人可算来了。”
  说到这儿,陈砚松揉了下发酸发红的眼,笑道:“让您见笑了,晚辈先陪您用一盏茶。”
  “陈老爷快别客气。”
  杜太医连连摆手,正色道:“病人要紧。”
  净手清洁后,杜太医忙让孙女将药枕和丝巾等物取出,诊脉的同时,他细细查验美人的伤势。
  这姑娘身上味道比较杂,有汾酒,还有种暗门子里常用的烈性媚.药。瞧她脖颈有好些吻出来的瘀痕,纤细白腻的胳膊上有明显的指痕,显然是经历过强烈的房事,而且是被强迫的,没想到陈砚松竟做出这种事……
  “老先生,怎么样啊?她昏迷很久了。”
  陈砚松立在一旁,轻声问。
  “陈老爷放心,不打紧的,姑娘额上的伤只要仔细娇养着,不会留疤,她只是体力耗费光了,这才昏睡。”
  杜太医用帕子擦了下手,当即拟了个治伤的方子,并且细细地写下煎药和喝药的讲究。
  “咳,老先生,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陈砚松从下人手中接过茶,恭恭敬敬地递给杜太医,笑道:“听闻先生乃千金圣手,不知能否请您给丫头开个催孕的方子。”
  杜太医抿了口茶。
  暗暗嘲笑:听闻陈砚松只生了南淮一个,原来还想要孩子。也是,他跟前妻妾众多,再加上人又俊朗年轻,如今才四十出头,是能生的。
  杜太医也没多问,皱眉细思了片刻,又拟了两张方子,交给身旁伺候的李良玉,笑道:
  “这位姑娘底子不错,若要受孕,先得调理一段时间,再吃催孕的药。”
  “如此,陈某深谢先生了。”
  陈砚松再次躬身致谢。
  其实催孕方子他可以另找名医,可杜老头到底以前在宫里伺候过娘娘,手段是出了名的好,找他稳妥些。
  “陈老爷太客气了。”
  杜太医赶忙扶起陈砚松。
  他自打离开长安后,便不再行医,都是儿子和徒弟们坐诊,如今为了弱兰,少不得要讨好一下陈砚松。
  “这个……”
  杜太医见屋里没外人,而陈南淮也守着礼,此时正在外间候着,他压低了声音,对陈砚松笑道:
  “老朽瞧这姑娘是个烈性的,竟寻了……呵呵,不知陈老爷以后有何打算?”
  “哎!”
  陈砚松叹了口气。
  他还真拿不准,盈袖不是院子的妻妾丫头,打不得骂不得,便是哄,怕是也不行,只能慢慢磨了。
  “老朽有一计。”
  杜太医笑了笑。
  瞧出来了,陈砚松还真对床上的美人上心了。
  “哦?”
  陈砚松赶忙抱拳躬身:“愿闻先生指点。”
  杜太医笑道:“老朽先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伺候宫里的各位娘娘。那时候德妃娘娘深受陛下宠爱,可惜啊,娘娘接连失子,人也痴了起来,陛下忧心不已,命太医院务必想出法子,要让娘娘忘记悲痛。
  老朽同太医院的各位大人钻研了数日,也查了一些偏方古方,最后用银针刺娘娘的头,果然有奇效,她暂时失忆,完全忘了失子之痛。”
  “真的?”
  陈砚松喜上眉梢,手都开始颤抖。
  “当真。”
  杜太医手抚白须,颇为自傲地点头,笑道:“就不知,陈老爷舍不舍得让老朽在姑娘头上试试。”
  “这……”
  陈砚松有些迟疑。
  头何其重要,万一这老头失手,把他女儿扎傻了怎么办。
  无碍,傻了他也能养她一辈子。
  “不知失忆了,以后还会不会想起?”
  陈砚松小心翼翼地问。
  “这说不准。”
  杜太医谨慎道:“不敢隐瞒您,老朽曾在数个宫女身上试过此法,有些人一两个月能想起,有些人再也想不起。”
  “没事。”
  陈砚松咬咬牙,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老先生出手。”
  “好。”
  杜太医连忙扶起陈砚松,当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凝神静心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上手扎针。
  此为他一生最得意之术,但到底有损阴德,德妃娘娘事后,他再未施展过,如今为了弱兰的幸福,讨好一下陈砚松,又有何妨?
  ……
  约莫半个时辰后,杜太医才扎完针。
  他用帕子抹了下满头的汗,松了口气,一切顺利。
  姑娘的脉象平和,就是不知道醒后还能记得多少。
  他瞧了眼四周,陈砚松忧心忡忡,也是急得满头大汗,李良玉面上带着心事,而南淮立在门槛,似乎在瞧热闹,时不时地踮起脚尖,往床这边瞅来。
  杜太医有些不高兴,南淮看这姑娘作甚。
  “敢问老先生,这就好了?”
  陈砚松深呼吸了几口,平复心绪,问:“以后还需不需要扎?要吃什么药么?”
  “这倒不用了。”
  杜太医刻意挡在床前,不叫陈南淮再看姑娘,笑道:“只能扎这一次,再多就会损了姑娘身子。”
  “好好。”
  陈砚松连说了两个好字,挥挥手,让儿子进来。
  “南淮,还不赶紧跪下,谢过老先生大恩?”
  陈南淮闻言,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
  若是盈袖真忘了前尘往事,那可就更好玩儿了。
  “这,这……”
  杜太医懵了,一会儿看陈砚松父子,一会儿看床上躺着的那个姑娘,皱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老先生。”
  陈砚松坐到四方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唇角勾起抹浅笑,道:“这本是陈某家事,叨扰先生了,原是淮儿胡闹,将他未婚妻气着了,多谢老先生解围。”
  说到这儿,陈砚松给李良玉等人使了个眼色,笑道:“去包双份的诊金给老先生。”
  “陈老爷,你在与老朽开玩笑么?”
  杜太医大怒,生生按捺住火气,仍守着礼,笑道:“你不是打算让南淮娶弱兰么,什么时候又冒出个未婚妻!陈老爷,您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老朽虽说不比往年,可到底有几分薄名,不至于被人如此戏耍吧。”
  “杜先生这话就错了。”
  陈砚松接过杯牛乳茶,闻了口,用盖子抹去奶末儿,笑道:“只是议亲而已,货还比三家呢,当然紧着更好的女孩娶进门。再说,陈某可从未与你杜家承诺过什么,老先生未免……”
  陈砚松尴尬一笑:“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了。”
  “陈砚松,你,你太过分了!”
  杜太医气得胡子都发抖,没想到,陈砚松瞧着温和俊美,竟这般欺辱人。看不上他杜家便算了,如今还让他来瞧病,简直欺人太甚。
  杜太医指着陈砚松的头面,怒道:“不知床上躺着的是哪位官老爷家的千金,好体面好规矩,婚前就住进了夫家!陈砚松,你必须给我杜家和我孙女一个交代。”
  陈砚松目中闪过抹杀意。
  女儿不认便罢,可一但见着了,摸着了,那他就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媳妇儿住我家,天经地义。我倒要问问杜先生,你带来的这个小公子,守着谁家的体面和规矩,怎么就大剌剌到我家,进我屋?”
  陈砚松冷眼瞅了下杜弱兰,抿了口牛乳茶,笑道:“南淮,你愿不愿意再纳个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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