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小夜微冷
时间:2020-09-09 08:41:10

  “绝望么?”
  陈南淮唇角噙着抹浅浅的笑,柔声问:“当初在那蠢尼姑的墓前,我就是你现在这种感觉, 耳边全是胭脂那毒妇的讪笑,眼前全是左良傅的狷狂……”
  盈袖说不出话了,呼吸逐渐变轻。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
  陈南淮打开锦盒, 从里面取出那个玉做成的假玩意儿。指尖摩挲着上头斑驳的血污,笑的温柔:
  “我最恨的是,你居然同情我。”
  男人闭眼,嗅着这满屋的春色与血腥,舌尖轻舔了下唇。
  这假玩意儿的尺寸和当初胭脂羞辱他的一样。
  方才,他兴致上来了,混混索索间,就用这玩意儿鼓捣她。
  果然,她因亦因药上头了,分不清真假,一面痛苦,一面愉悦,一面迎合,一面抗拒……
  “你算什么东西啊。”
  陈南淮睁眼,歪头,盯着半死不活的盈袖,笑的斯文:“你是山贼的妹妹,卑贱低劣;你自甘堕落,去酒楼卖,放荡风骚;你居然还在南方诱惑子风,在北方与左良傅调情,还假装醉酒勾引我,无耻至极。可就是这样的你,那天居然同情我,你配么?”
  盈袖冷笑了声,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这辈子,已经被陈南淮毁了,再无任何希望。
  直到濒死,她才肯直面自己的心。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原由,左良傅啊,你的坏和好,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喂,你死了么?”
  陈南淮皱眉问。
  看到她一动不动,陈南淮笑了,他双臂张开,平躺到凌乱不堪的床上,通身畅快无比,扎在心头的刺,总算拔掉一根。
  忽然,男人猛地坐起来,有些慌了。
  忘了,她是老爷子的女儿,如果死在了洞房,死在他眼前……老爷子一但知道自己绝了后……
  陈南淮赶忙起身,急步过去,蹲到盈袖身边,指头轻轻戳她的肩膀。
  “醒醒,别装。”
  可唤了半天,这贱人仍是没动静。
  陈南淮两指伸到女人鼻下,气息好弱……
  “遭了!”
  陈南淮什么都顾不上,赶忙转动暗室机关,往出跑。
  此时天微微擦亮,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陈南淮急步奔到门口,透过纱窗往外瞧。
  雨已经停了,小院的青石地透着洁净,石缝中汪了许多水,隐约有青草冒头了。
  院中人倒是不少,除了死忠的护卫嬷嬷外,梅濂夫妇也守着,父亲依旧背对着这道门,坐在院子正中间,吹了一夜冷风,他的头发稍稍有些凌乱,那面对权贵弯了一辈子的腰,更佝偻了……李良玉穿着厚披风,坐在他跟前,怀里抱着汤婆子,面上疲色甚浓。
  陈南淮有些怕,不太敢叫父亲。
  转而一想,如果盈袖一死,那么万贯家财决计没他的份儿,老头子盛怒之下,他估计还得陪葬……
  想到这儿,陈南淮赶忙用力拍门,高声呼喊:“爹,爹你快来,大妹妹不好了。”
  外头闭目养神的陈砚松听见这话,瞬间站起来,急匆匆朝门那边走过去,他从袖中掏出钥匙,手一抖,差点掉到地上。
  陈砚松稳住心绪,将门打开。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瞧见儿子此刻容光焕发,未见一分疲色,朱红锦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让人喜欢。
  陈砚松抓住儿子的胳膊,许是愧疚,又许是心硬,只是用余光瞅了眼洞开的暗室,问:“她怎么了?”
  “她……”
  陈南淮生生挤出泪,难过道:“一头磕在桌子腿儿上,快没气了。”
  “什么?”
  陈砚松听见这话,眼前阵阵发黑。
  他急忙拧身,往暗室奔去,谁知忽然被儿子拽住了袖子。
  “爹。”
  陈南淮面带尴尬之色:“她光着身子呢。”
  这句话,如同一巴掌,打在了陈砚松脸上。
  正在此时,紧跟着进来的李良玉忙道:“还是我去吧。”
  说罢这话,李良玉从立柜中取出套崭新的袄裙,抱着跑进暗室……
  陈砚松此时简直坐立难安,一听见李良玉高呼“好了”,他赶忙奔向暗室。
  一进去,陈砚松就愣住了。
  屋里一片狼藉,桌上的酒菜全都摔碎在地,盈袖已经穿上了衣裳,可满脸全是血,小脸白刷刷的,让人瞧着心疼。
  陈砚松根本不敢往床上看,可不经意间,还是看到了,床上更是惨烈,到处都是血污,而在锦被上,赫然放着个翠绿的假阳.具。
  眩晕阵阵袭来,鼻头一酸,男人差点掉泪。
  自打玉珠死后,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什么情绪,没想到,原来他还有感情。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陈砚松略微回头,瞧见儿子走过来了。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登时将陈南淮打的头歪在一边,唇角流出血了。
  “我有没有告诉你,让你对她温柔些。”
  陈砚松咬牙,恨恨道。
  “说了。”
  陈南淮用大拇指揩掉血,颇为委屈道:“您就算想强行将我们配对,也不该给她下药,明知道她是个烈性的,还……”
  “闭嘴!你当我是傻子?”
  陈砚松怒不可遏。
  袖儿光着身子寻死,这小子却有时间穿戴好,床上放着那种东西……而且还在狡辩,简直可恨。
  “你到底怎么她了?”
  “这得问您。”
  陈南淮摸着发痛的侧脸,撇撇嘴:“您让我作甚,我就作甚呗。”
  “你!”
  陈砚松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扬起手,又想打。
  忽然,蹲在地上的李良玉冷声道:
  “行了,出了事,父子俩只顾着互相推诿,谁都不看姐儿的死活。”
  陈砚松大窘,狠狠剜了眼儿子,忙蹲下身。
  他试了好几次,都不敢碰女儿,更不敢看女儿的脸,低声问李良玉:
  “她怎样?”
  “还活着,得亏桌子能活动,她撞上去,去了几分力,只是受了点外伤。”
  李良玉用帕子按住盈袖的伤口,心里一阵酸楚。母女俩都一样,一个被老的逼疯逼死,轮到女儿,同样没逃过,差点被小的逼死。
  “别等成婚了,先带回家吧,姑娘得仔细娇养。”
  陈砚松沉吟了片刻,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裹在女儿身上,正要抱起盈袖,忽然停下,扭头,阴沉着脸,对站在身后的儿子喝道:“她是你妻子,你来抱。”
  “我腰疼。”
  陈南淮面露难色。
  “哼!”
  陈砚松重重地冷哼了声,一把抱起女儿,在经过南淮的时候,停下脚步,喝道:
  “把床上那脏玩儿意收好,别再让她看见,等回去再收拾你。”
  说罢这话,陈砚松抱着盈袖,急步走了出去。
  暗室又恢复了安静。
  陈南淮冷笑了声,愉悦地走向床那边,将那东西收到盒子里,他手伸到锦被了,摸了一把尚有余温的香暖。
  也是怪了,从前他面对海月和死了的青鸳,生不起多大的兴致,玩闹一番也就过了……唯独昨晚上,他真的尽兴畅快了,第一次感觉到男人该当如此。
  这下在老爷子的安排下,把事提前办了,估摸着接下来就要成婚了……
  也不晓得左良傅那狗官知道这事,会是个什么表情……
  陈南淮拿着盒子,一边想,一边往出走。
  狗官预谋垂涎了已久,没想到被他得手了。
  想着想着,陈南淮就笑出了声。
  忽然,他瞧见有个穿碧色袄裙的女人正弯腰站在床前,不知在忙活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是伺候那贱人的丫头,荷欢。
  “做什么呢。”
  陈南淮皱眉问。
  “啊。”
  荷欢被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她手捂住心口,连连喘气:“原来是大爷,吓死奴了。姑娘要回府了,奴帮她收拾一下东西。”
  荷欢头皮阵阵发麻,她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姑娘真是可怜,这下彻底与左大人错过了,竟寻了短见。
  她方才趁人没注意,偷偷将姑娘藏在枕头下的信取出,刚揣进怀里,没想到大爷忽然就从暗室出来了,好险。
  “不必收拾了。”
  陈南淮环视了圈屋子。
  老爷子待这丫头极好,屋里器具皆是上等,钗环衣裳精致昂贵,随便拿出一件,都够普通农户吃几年了。
  陈南淮瞧了眼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梅濂,冷声道:“咱们家里什么没有?她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全留下,就当给莲生当嫁妆了。”
  说罢这话,陈南淮闷头往出走,刚要跨门槛,胳膊忽然被梅濂抓住。
  “放开。”
  陈南淮冷漠道。
  他知道,自己是梅濂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他并不愿与腌臜之徒有过多关系,很丢人。
  胳膊传来阵阵痛苦,陈南淮大怒,可又甩不开:
  “放开,你没听到么?”
  陈南淮面带愠色,正要发火,忽然瞧见梅濂脸色阴沉的可怕,眼中的狠辣杀意,让人不禁胆寒。
  “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
  梅濂手上发力,骨节发出咯咯响声,他看着兄弟因忍痛,薄唇紧抿住,额上冒起了青筋,终于放手。
  “以后,别欺负她,听懂了么?”
  陈南淮有些诧异地看着梅濂。
  他怎么觉得,这灰头土脸的家伙,竟比左良傅和老爷子都……阴沉可怕。
  “莫名其妙。”
  陈南淮心跳得有些快,一甩袖子,闷头离去。
  也是怪了,这家伙没放狠话,也没发火,可就让人觉得,他会为了盈袖,杀人……
  此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明媚,温暖着昨夜被疾风骤雨伤了的洛阳城。
  陈南淮站在小巷子,伸了个懒腰,他四下乱瞅,看了眼忙乱套车的下人们,不经意间,瞧见巷子尾站着两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为首的正是左良傅的亲近王福。昨晚上,老爷子让一个和他身形相近的护卫穿了他的衣裳,上了马车,哄骗过这蠢货。瞧,这叫大福子的蠢猪看见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见了鬼。
  陈南淮轻笑了声,招招手,把荷欢叫了过来。
  “怎么了大爷?”
  荷欢屈膝福了一礼,捂住心口,笑道:“奴还要伺候姑娘呢。”
  “不急。”
  陈南淮将荷欢拉到角落,手指划过女孩的侧脸,往下,到她的脖子。他低头,看着因惧怕瑟瑟发抖的女孩,笑道:
  “好姐姐,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你。”
  “大爷请说。”
  荷欢咽了口唾沫。
  “袖儿昨晚上说了句好奇怪的话。”
  陈南淮手佯装掐住女孩的脖子,坏笑了声:“她说,大人,我是同意的,这话什么意思?你一直在她跟前,千万别骗我,否则,我怎么对她,就怎么对你。”
  荷欢倒吸了口冷气。
  “我对你没兴趣。”
  陈南淮指头按住女孩的颈窝,一分分发力:“老爷子最不喜欢我碰别的女人,你要是背叛袖儿,与我苟合,你猜老爷子怎么对你?”
  荷欢眼泪都吓出来了。
  “大,大人问姑娘。”
  “问什么?”陈南淮皱眉。
  “问姑娘愿不愿意重新开始。”荷欢哭着说。
  “这样啊。”
  陈南淮笑得斯文,明白了,她是愿意的。
  男人拍了几下荷欢的侧脸,仿佛像大人逗弄孩子。
  他将那个装了元帕和假物件的锦盒塞到荷欢手里,指向不远处站着的大福子,弯腰,凑到女孩耳边,柔声道:
  “你把这东西交给左家那个下人,就说……说我家大爷恭贺左大人上任,送上薄礼一份,请大人笑纳。”
 
 
第75章 
  左府
  朱红小楼听了一夜的雨, 仿佛也染了几分愁。
  庭前石阶汪了些水,将眠了一冬的青苔唤了出来,初阳温柔地落到地上形成无数浅浅光斑, 在某个石缝儿里, 好似藏了只不知名的小虫,不知疲倦地叫唤……
  左良傅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头靠后, 两条长腿伸直了,脸上盖了块刚拧出来的热手巾,正闭眼假寐。
  议事厅内此时忙乱得紧, 他此番从长安带来不少掾吏, 全都深谙政军财各方面的运作, 众人忙乱走访了一个多月, 才渐渐将云州这团乱麻理出点线头, 这不, 就清丈土地之策,大家商量了一晚上。
  左良傅用手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 昨晚上与盈袖分别后, 他真的欢喜极了, 回府后找夜郎西又喝了通,眩晕之下, 他觉得那些长得歪瓜裂枣、又叽叽歪歪的掾吏都眉清目秀了。
  谁知后半夜莫名心慌,去院子里走了会儿,仰头, 让冰凉微雨稍稍平复郁燥,一滴老大的雨水恰好滴在眼中,弄得他难受。
  ……
  左良傅将脸上的手巾把扯下, 手使劲儿搓脸,试图自己清醒些。
  “喝点茶罢。”
  夜郎西端着两杯热茶进来了。
  这男人腋下夹着份鱼鳞黄册,头发稍稍有些凌乱,眼底的乌青明显,脸色有些发暗发沉,显然是熬了多日的夜。
  “这里头加了决明子,能明目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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