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欢低下头,抿着唇哭。
这是李良玉的老手段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海月姐妹来震慑她,随后,拿银钱来抚慰她。夜郎西大人说的没错,在期待姑娘的来日前,得先保存好自己的安全。
想到此,荷欢接过那个锦盒。
“好啦,快擦干眼泪,回头你家姑娘会起疑心的。”
李良玉莞尔一笑,抬手,从荷欢的衣襟里夹出那两封信,叹了口气,道:“这个信是不祥之物,姑姑就拿走了,以后千万别在她跟前提左良傅,好了,回去吧。”
……
*
雨越来越大,再加上还有风。这冰冷之物无情地拍打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上,将那大红喜字打湿,湖边的柳树在风雨中起舞,一切的一切,仿佛做了个可笑的梦,正在逐渐苏醒。
盈袖坐在亭子里,痴痴地看着雨滴打在湖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从江氏那出来后,荷欢和海月被叫走了,陈南淮见她不太高兴,就主动提出到湖边散散步。
“冷不冷?”
陈南淮轻声问。
他从赵嬷嬷手中接过大氅,走过去,披在妻子身上,柔声道:“太太就是这样的人,官宦家的嫡小姐,是有些做派,你不必放在心上。头几年我还小,她就想着给我弄几个通房丫头呢,被老爷狠狠说了一顿。”
“嗯。”
盈袖笑了笑。
不知为何,她心里揪疼得难受。
江氏骄矜,看不起出身寒微的她,头一天就给了她下马威。
可怜当年的原配袁氏太太在病重时,受了这妇人多少气。
那陈老爷也是,原本以为他是个斯文和善的,没成想一点小事就辱打姨娘,弄得她都不敢提和离之事。
“你在想什么?”
陈南淮搓了搓发冻的手,柔声问:“对了,方才我瞧着,你仿佛要同老爷说什么话。”
“我……”
盈袖正准备好好跟南淮聊一次这件事,忽然,一阵匆匆脚步声响起。
她抬头朝前瞧去,从小径那边走过来个穿碧色袄裙的俏丽丫头,正是青枝。
那青枝撑着伞,不知是着急还是兴奋,小脸红扑扑,跑进凉亭后,先给她福了一礼,随后走到陈南淮跟前耳语。
“真的?”
陈南淮来了精神,眉一挑,忙道:“快拿给我看看。”
“是。”
青枝用余光看了眼大奶奶,从袖中取出个帖子,交给陈南淮,笑道:“是百善叫奴转交给大爷的。”
“嗯。”
陈南淮应了声,忙打开帖子。
他起身,避开盈袖去看,那帖子里的内容不多,字一看就是出自行伍之人的手,回锋力道相当深。
男人冷笑了声,果然,左良傅这狗官心里真有那小贱人,让他过几日带着小贱人去玄虚观相见。
“大爷,还有一事。”
青枝走上前去,踮起脚尖,轻声在陈南淮跟前,道:“表小姐回来了,已经住进了城北的‘雅容小居’。”
“知道了。”
陈南淮点了点头,低声嘱咐:“待会儿你拾掇些器具细软,给她带过去”
“怎么了?”
盈袖察觉到丈夫的异常,起身走过去,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没什么。”
陈南淮忙将帖子收到怀里,笑道:“是我的一些好友下帖子,请我出去喝酒,今晚我回来的可能会很晚,你别等了,先睡罢。”
“好。”
盈袖笑着点头。
其实他不在,她还能更自在些。
“那我先走了。”
陈南淮轻轻拍了下女人的胳膊,疾步匆匆离开了凉亭,消失在雨幕中。
见陈南淮走了,青枝忙抓起伞,她先给盈袖屈膝福了一礼,笑道:
“外头冷,奶奶还是早些回去罢,这春雨跟刀子似得,专往人骨头里钻呢,仔细又病了,奴去给大爷打伞。”
说罢这话,青枝忙追了出去。
疾步匆匆间,女孩回头,瞧了眼凉亭中的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叹了口气。
这样温柔善良的美人,怎么就落到了大爷手里,真是可惜了。
其实大爷从曹县回来后,就叫百善买了个小别院,前不久,偷偷派人去接表小姐回来了,但他怕惹恼了老爷,一直让表小姐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这不,昨儿成亲后,立马偷摸接表小姐进洛阳城。
想到这儿,青枝嗤笑了声。
什么“雅容小居”,陈府这么大,难道还住不下表小姐主仆?不就是想给自己弄个外室么。
作者有话要说: 搅屎棍一号回来了
第88章 小点心
雨夜
雅容小居
大抵因为下着雨, 天黑的特别早。
雅容小居并不大,只一个独院,地处洛阳城北的僻静处, 平日里人迹鲜少, 是个藏娇的好去处。
花厅此时灯火通明,炭盆里燃了昂贵的发香煤, 清甜的梨子气味从炭火中散发出来, 让人心情舒畅。
陈南淮歪在软塌上,手里端着碗香茶,据说这是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泡的。他轻抿了口, 打量着花厅, 墙上悬挂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画, 靠墙根摆放了兰花, 器具皆是红木, 透着富贵气。
外头冷雨淅淅沥沥, 打在青石地上,听着让人心烦。
此时厅里只有他和表妹的贴身侍婢女红蝉, 多日未见, 这丫头没什么变化, 依旧水灵甜美,她搬了张小杌子, 正坐在炭盆跟前做针线活儿。
“大爷才新婚多久,就将美娇娘撂在家中独守空房,舍得么?”
红蝉抿唇一笑, 打趣。
“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敢取笑爷。”
陈南淮也没恼,两指从盘中拈起枚点心, 送口里嚼,笑道:“表妹今儿回洛阳,我得看她安顿下来才安心,这事重要。”
红蝉偷偷一笑。
大爷到底看重姑娘,也是,他俩打小一起长大,那梅氏才认识多久,怎么能比得上姑娘呢。
“呦,这东西好吃。”
陈南淮又从盘中拈起枚糕点,凑在蜡烛跟前仔细打量,笑道:“入口即化,酸甜适宜,在哪里买的?”
“这是奴做的。”
红蝉面带得意之色,笑道:“做法也简单,奴是将玫瑰、桃花、核桃和山楂等物全都捣碎了,用枇杷蜜和成丸子,您知道的,我们姑娘身子弱,常年药不离口,这点心能中和口里的苦味,她很喜欢吃呢。”
“这么好呀,那你给我包一些,我带回去。”
“怎么,大爷近日在吃药?”
红蝉收起笑,忙问。
“不过受了些风寒,没事。”
陈南淮淡淡一笑。
其实是盈袖那小贱人一直在吃药,太苦,她捏着鼻子都吃不进去。
这玩意儿好吃,她应该会喜欢。
“表妹怎么还不出来?”
陈南淮抻着脖子,朝门口看了眼。
“舟车劳顿,您也得容姑娘拾掇洗漱一番。”
红蝉偷摸一笑,她用铁钳子捅了下炭火,往铜壶里又添了些梅花雪水。
“这样啊。”
陈南淮颇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等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了……
男人眉头微皱,令容总爱这样吊着人,当初他在慈云庵门口等她,足足在冷风里等了一上午,冻得他手脚僵硬,才见她端着架子,施施然出来。
“想来表妹是真累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她罢。”
说话间,陈南淮从袖中掏出方帕子,将盘中的点心全都包好,正要起身,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抬眼一瞧,是表妹令容进来了。
近两个月未见,表妹越发瘦了。
她穿的素净,髻上只别了枝檀木簪,并未怎么妆扮,脸色泛着病气的黄,唇上只涂了点胭脂,头发和衣领上带着雨珠,显然是在雨中站了会子的。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笑道:“小姐好大的架子,又让我等了许久。”
“你都成婚了,按理,是不该来的。”
陆令容抿唇浅笑,搓着手走进来,她守着礼,坐到离表哥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女孩低着头,眼圈忽然红了。
再见面,他还是那样的俊美温柔,却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
“红蝉,快给你家姑娘沏盏六安茶,暖暖身子。”
陈南淮没接这话茬。
他将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端起杯子,抿了口梅雪茶,用余光打量陆令容。
若是曹县的别院没有修暗室,他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表妹竟在为左良傅做事。她是个心气高的姑娘,想要进什么修书局,求到左良傅跟前很正常,登仙台设局挑拨他和高亦雄的关系,也能理解,但实在不该把盈袖牵扯进来,小贱人是他未婚妻,令容怎么就不为他考虑一下。
想到此,陈南淮眼中闪过抹厌恨。
记得当初他走投无路,在慈云庵逼迫盈袖,那丫头对他说了句实话:公子你并不了解左大人,可左大人却了解你们所有人。
令容为狗官做事,想来是了解他的。
“表妹,在曹县时你受苦了。”
陈南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被高亦雄掳去登仙台的,没成想,这个局其实是左良傅在背后操纵。”
听见左良傅三字,陆令容心里一咯噔。
她怎么能忘记,左良傅在曹县是如何利用她,嘲笑她,当着她的面儿将竹灯师太的药方毁了。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只有表哥。
表哥在曹县被左良傅欺辱狠了,所以,绝不能让表哥知道她认识左良傅。
“左良傅是谁?”
陆令容捂着心口,轻声问。
失望和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陈南淮没表现在脸上,笑了笑,道:“没谁,你不用理会他的。”
“表哥,你如今成亲了,越发精神焕发了。”
陆令容忙岔开这个话题。
“表嫂我见过的,很美。”
陆令容心里酸酸的,可面上却带着大度的笑,柔声问:“你们相处的好么?”
“你还说呢。”
陈南淮脸立马拉下来,大吐苦水。
“我爹非逼着我娶这女人,又扶了她哥哥梅濂当曹县的县令。”
“呦,那梅氏也是官户小姐了,配得上你。”
陆令容掩唇轻笑,后脊背却阵阵发凉。
原本她被姨丈扣留在曹县,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让她回来的。
后来表哥派人来接她,她本来为竹灯师太念经超度,也是不想回洛阳,可听见外头人议论,说曹县新县令叫梅濂,是陈砚松儿媳妇的兄长,原先在南方的丹阳县衙门做事,有几分手段。
她设计欺负了梅盈袖,害柔光惨死,若继续呆在曹县,想来那梅县令定会为妹妹出气,报复她的。
“说起来表嫂,我倒想起一事。”
陆令容扶了下欲倒的发髻,皱眉道:“先前我在慈云庵小住,依稀见过一个相貌英俊,身量高大的汉子抱着个美人来庵里了,仿佛……”
陆令容有些不敢说,但还是鼓起勇气:“仿佛正是表嫂呢。”
听见这话,陈南淮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他知道小贱人和狗官独处过,而且还生了情。
“许是看岔了罢。”
陈南淮笑了笑,转而,男人眉头紧蹙,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愤恨道:“老爷子爱惜梅濂的人才,强逼我娶梅氏。”
陈南淮痛苦地用手搓脸,长叹了口气:“原本我想要逃婚,去曹县找你,谁知老爷子给我们下了媚.药,将我和她锁在一间屋里,我,我被迫与她圆了房。”
“姨丈怎么这样。”
陆令容恼了。
当初她陆家的家财就是被姨丈姨妈强占了,而今,姨丈竟不顾表哥的意愿,强迫他做这样的龌龊事。
“表哥,我记得你曾说过,会休了梅氏的。”陆令容小心翼翼道。
“对。”
陈南淮目光灼灼地看向陆令容,神情凄苦:“可眼下老爷子逼得紧,我,我暂时怕是不能,”
“我理解。”
陆令容叹了口气。
先前春娘就对她说过,大爷怕是想将你当外室养,如今一看,多半是了。可笑啊,她向来瞧不起姨母江娴,而今竟与姨母当年的境遇几乎一样。
听母亲说过,当年姨丈的原配袁氏还重病,他就和姨母搅和在了一起。那男人偷偷在洛阳买了个别院,常和借口去玄虚观上香的姨母厮混,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袁氏没了。
表哥不愧是陈砚松教出来的,也想这么对她。
“刚娶亲就休妻,别人会非议你的。”陆令容叹了口气,强忍住悲痛,哽咽道:“要不,你试着和梅氏好好相处,说不准会过在一起的。
“哎。”
陈南淮低头,他知道令容装大方。
男人沉思了良久,忽而一笑:“我心里存着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陆令容忙道。
“容儿,不怕你恼,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陈南淮眼里泛着泪花,柔声道:“你父母早逝,留你一人在这世间,本来想着我家那太太能疼你些,没想到还是吃你肉,喝你的血。如今你也到了将嫁的年岁,不能再耗下去了,正好我有一挚友,名唤谢子风,是荣国公家的三公子,子风兄人品贵重,精通书画,与你是极般配的。”
“啊。”
陆令容一愣,眼泪登时掉下,这回是真委屈了。
“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