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皇后和长公主都在宫殿里,正在围观裴三郎身上脱下来的那身衣服饰物。
那五把铜制兵器,只有刃,没有柄,刀柄处是一个环,小得像儿童玩具。
天子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将手指扣在环里,顿时,锋利的刀刃对着外,顿时显出几分铜兵的威慑力来。这要是扎进人身上,也是能入体三寸取人性命的。
他朝着内侍的脖子上比划了下,照这锋利程度,如果扎进脖子再用力一划,脖子都能削断。
宫女把裴三郎的袜子和靴子拿来,在两只袜子里各搜出一片金叶子。
皇后指指靴子。
宫女们把靴子倒了又倒,抖了又抖,没抖落出东西。
不仅皇帝、皇后和长公主不信靴子里没藏东西,连宫女自己都不相信。
宫女先检查了靴子筒,没夹层。她不信,伸手往靴子里扣,终于扣到边缘有点异样,用力一扯,扯下来一只鞋垫,再一抖,哗啦啦地又掉出好几块金叶子。
皇帝:“……”
皇后:“……”
长公主:“……”
皇后说:“再检查下鞋底。”
宫女反复查看鞋子,发现真的还有夹层。她又揪出两块比金叶子还薄,边缘磨得格外锋利还带尖刃的铜片。乍然看起来就是一把成人尾指大小的小铜刀。
皇后说:“再查查。”
宫女继续搜,又从靴子底抽出两根铜制的长针。
一根铜针的顶端笔直且锋利,另一根则是顶端是个小细钩。所有人都看不明白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皇后让宫女去问问裴三郎那是做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宫女来回,“裴三公子说是用来开锁和割绳子的。裴三公子的原话是:万一被谁绑架了,铜片可以把麻粗割断,如果门被上了锁,像大牢那样的锁,都是手可以伸出去开锁的,用……万、能、钥、匙、捅、进去戳一戳就开了。我很值钱,怕被人掳才在身上藏这么多东西。自保,自保用的。”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天子拿起裴三郎的皮带挨个摸,没摸出东西来,又拈起那条小内裤看了看,除了这裤子的造型实在古怪,没没看出别的什么,扔回托盘里,吩咐宫侍等裴三郎沐浴更衣完就带过来。
没过多久,裴三郎穿着宫侍准备的衣服来了,被擦得半干的头发扎起这个年龄该有的总角发型,穿的也是现在的标准衣服,大裤头裤子,把小腹都勒起来的那种。
七八岁的孩子,还没抽条,肚腩有点肥,勒得难受。
裴三郎低头进来,跪地俯身叩首。
天子让裴三郎把衣服饰物里藏的东西都找出来。
裴三郎跪在地上,一点点挪到放有自己衣服物品的托盘前,先看了下托盘里被找出来的东西,对他们连他藏在靴子底下的东西都能找出来,也是相当服气。
他不敢在天子跟前耍花样。这些东西藏得再严实,扔到火盆里把丝绸绫罗皮革一烧,剩下的那些铜制的东西全得露出来。
他拿起靴子,用手指把脚后跟底的一块看起来像装饰的小铜片扣开,扯出一根只有小拇指大小酷似指甲剪形状的小铜刀。两只靴子里都藏有。
他又把外袍拿来,从外袍下摆的包边中抽出一长一短两根细麻绳。
天子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
裴三郎说:“回陛下,长的是拿来捆人的,短的……”他拿起短的那截,麻绳的两端还有两个皮革制成的握把,说:“我预想的是万一我被绑架了,逃走的时候,被发现了,我就跳到绑匪的背上,用这个勒住他的脖子再反挂到他的身后,这样就可以勒……到他咽气。”国外有部片子就是这么演的。
天子喊了声,叫进来一个披甲人,让裴三郎演示一下。
披甲人莫名地看着裴三郎。
裴三郎看看天子,见他是认真的,于是拿着短绳站起来,发现对方个头有点高,自己够不着,于是说:“麻烦你蹲一下。”
披甲人满头雾水地蹲下。
裴三郎说:“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披甲人又转过身去。
裴三郎勒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就有点尴尬了,这尼玛蹲着的,跟劳资预想中挂在对方身后靠身体重量勒死对方有点不一样。
披甲人反手一揪,把裴三郎抓到了跟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裴三郎很是尴尬地说:“需要再改良改良。”他的眼睛一亮,说:“我可以在上面绕铜针。”
披甲人:“……”他看看裴三郎手里的绳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你在上面绕铜针,我的脖子怎么办?他抱拳:“陛下,此小儿有些凶狠。”
裴三郎把绳子放回托盘,跪下,反驳:“如果你是绑匪要害我,我当然要……如此。”又跪在地上,缩成团,继续装成无害的小可怜。
天子对旁边的内侍说:“拿去亲随军大营给他们都看看这是怎么夹带东西的。”往后搜身搜仔细些。这若是刺客夹带兵械进宫没被搜出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裴三郎赶紧快步爬过去,把他扎在头顶牛角形状的总角发髻上的发簪找出来,他握在手里一抽,顿时跟拔剑出鞘似的抽出一根铜钉。
满屋子的人一起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裴三郎跪回去,老老实实的趴着,心想,不知道他娘亲能住皇后偏殿的那点交情,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
天子半晌,才问出句:“还有吗?”
裴三郎说:“回陛下,没有了。”
天子指指裴三郎的那堆东西,又挥挥手,内侍上前端走了裴三郎的衣服饰物。
披甲人也抱拳退出了宫殿。
裴三郎跪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64章
天子等裴三郎出去后, 才对皇后感慨道:“真不愧是裴略亲子。”
皇后轻轻“嗯”了声, 说:“比他娘还能藏东西。”
长公主犹处在震惊中, 听到父母的话,愕然地望过去,问:“他们家都这样吗?”她摸摸自己的腰带,又看看自己的鞋子, 是不是她也可以藏点什么小刀子、小钉子?
天子说:“裴略没他这手艺。”
皇后几乎天子同时说:“陆敏没他这么富。”
夫妻相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天子笑过后,又意味悠长地感慨句:“他父母藏的是钱财, 他藏一堆刀子。”
裴三郎忐忑地回到住处, 有点难以置信地掐掐腿:他私藏这么多的刀带进宫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仅没事, 宫女还告诉他, 皇后娘娘说了,让他住在宫里不必拘谨,缺什么只管说,就当是在自己家。
不过嘛, 客气话,听听就好。他真要当成自己家,只怕小命都不保了。
他娘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养伤, 有当世最好的大夫和最会侍奉人的宫女、宫侍, 他离满八岁都还差一个月,也不是到他表现孝心的时候,乖乖地照顾好自己不惹出事, 他娘就该谢天谢地了。
裴三郎吃完饭, 连屋子都不出, 就准备数绵羊。
宫女很是诧异地问:“三公子不修晚武课?”
晚武课?裴三郎愕然问道:“宫里要上晚武课吗?”
宫女顿时了然,裴三郎是不上晚武课的,不过还是照实话回答了句:“庶皇子不必,长公主的早晚武课无论寒暑都不曾落下过。”
裴三郎“哦”了声,说:“我是嫡三子,排第三,不是长,晚上不用上武课,我是早起后才早的。”还是早点睡吧,他才不要跟身份尊贵的公长主比。
宫殿里没有厕所,但是有马桶。
皇室帝王之家,连马桶都是铜的,还是有盖的。他起夜嘘嘘完,立即就有宫侍盖严马桶盖子提出去,又换个洗涮得干干净净的放到恭室。所以他很好奇春秋时的晋景公是怎么掉进厕所“陷而卒”的?
不得不说,皇宫里的生活超舒服。
虽然床依然是铺在地上的,但是垫得厚,像榻榻米,睡在上面软和得像能把人陷进去。
炎热的盛夏时节,窗户都换成轻纱封得严严实实的,把蚊子都挡外面了,屋子里放冰盆,一人高的铜香炉里还有熏香,大概也有驱蚊效果。榻上还有轻纱帷罩落下,跟蚊帐一样严实。
他的院子里还能整夜地有蝉叫,这里是没有的,非常安静,连宫女、宫侍们走路都是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上走,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
他以为他会紧张担心得睡不着觉,然而睡得可香了。
多年养成的生物钟,天刚亮就起了。
终于享受回真正的贵族生活,金脸盆装水,丝帕洗脸,还是宫女帮洗脸帮换衣服。贵族公子的交领长袍,腰和肚子都被大裤头的腰带勒得紧紧的,勒得他挺胸收腹站得笔直,外袍上的那条玉带就纯属束紧长袍用,有点松,都不好往里面塞金子铜钱,不过,他现在一穷二白的,是真连裤衩都被扒走了,裆、底、下透风丁丁发凉,身上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
武课师傅不在,他原本只是想着打打拳,结果,宫里的人准备得可周全了,把他领到院子里,武器架摆好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样样俱全,旁边还摆上了箭靶,各种型号的弓放了一长排。
皇宫哈,就是不一样哈!
裴三郎先练拳活动筋骨,温习功课。
他觉得周围的人好像在偷瞄他。
至于为什么是觉得,因为他抓不住,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在很认真地干活走路,忙着伺候住在正殿里的皇后娘娘,就连他身后立着的那两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宫女、宫侍都是很标准地姿势,低头垂眸。
宫里级别的默默观察段数肯定超高,他抓不着现形也是正常。
他怕自己被人当成猴子围观,于是决定斯文点,射箭。
他人小,力气不足,挑的最小号的弓,站在十米远的位置上开射。
他现在的射程是七八米,可这院子很大,显得他离箭靶很近,于是他稍微挪远点距离,这就导致有点脱靶射偏,不过练练就好了,十米的距离,他的箭也是能射得到的,多熟悉就好了嘛。
他正练着箭呢,一身戎装的萝莉长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迈着英姿飒飒的步伐昂首挺胸地进来了。他的手哆嗦了下,箭射偏,歪歪扭扭地落在箭靶后面。
长公主看了眼裴三郎站的距离,再看了眼箭靶上歪歪扭扭稀稀拉拉挂着的几根箭,又再看了眼箭靶后面那数量倍于箭靶上的落箭,默默地去到兵器架旁,挑了把亲随军大营常用的牛角弓,拉着弓弦试了试弓,又随手提了筒箭挂在腰上,很是随意地扫了眼裴三郎,开始用脚在地上量步,边迈步边数,“一,二,三……”一直数到百步外,转身,立足,拉满弓,咻地一箭射在裴三郎的箭靶上,正中靶心。
长公主天生勇武!
比不过,不比!裴三郎继续射他的箭,刚瞄好,一支箭倏地飞过去,他一晃神,又脱靶了。
靶心又插上一支箭!箭头没进箭靶,射箭的人力气极大,不用去看都知道又是那萝莉射出来的。
裴三郎原本就Miss多命中低,来了个捣乱的,一下子就连命中都没有了。
萝莉长公主箭箭中靶,十箭里至少有七箭中靶心,一筒箭很快射完了。
裴三郎回头看向萝莉长公主,她跟没事人一样把弓和空了的箭筒递给身旁的宫侍,目不斜视地往皇后宫里去。
裴三郎忽然想起没行礼,于是伏地叩首,大声喊:“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正在走神,被突然的大嗓门吓了跳,又很快镇定下来,小小年龄却很是沉稳,威势不凡,她说了句:“箭术尚需苦练,起吧。”转身,走了。
裴三郎说了句:“谢公主。”他站起身,看看那箭靶上的箭,再走到长公主刚才站的位置。这天生臂力的问题,学霸和学渣之间差的不是努力,而是天分。
长公主很是威风地迈进皇后的宫殿大门,待裴三郎看不见她了,一路小跑奔到自家娘亲身边,手拢在嘴边,凑到她娘跟前说悄悄话:“我的天呀,我没见过箭术比镇武侯家的三郎还差的,羽庆云他们都比他强。”
皇后说道:“不可背后议论人。”
长公主站直,乖乖地应一声,“是。”
她又摸摸她娘亲的肚子,希望娘亲能给她生个弟弟。如果是庶弟继位,且不说那些庶子和他们的母妃将来会是怎样的嘴脸。她父皇是庶子继位,哪怕是有实打实的战功傍身,都已经万分艰难,如果再是庶子继位,很可能大家都活不了。
皇后温声说:“他的本事不在拳脚。” 用手指轻轻的点点长公主的头,“在这。”
他造的马鞍能强骑兵,他送来的蹴鞠能让披甲人练习脚力、耐力,已经用在亲随军的训练上,一幅拼图让皇帝拼了好几个月,冬日建冰窖囤冰到夏日用,稻谷、石磨、雪撬车,还有他府上的那些物什,这孩子是有些神异的。
负责照顾裴三郎寝居的一个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裴三公子想要木匠的工具、一根木头和他刚才用的那把弓,问能否给他。”
皇后点头应允,等宫女出去,问长公主:“你又欺负人了?”
长公主理直气壮:“不曾,本宫从不欺人。”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下,说:“略微展示一番我的箭术。”
皇后说:“你和庆元都比他年长一岁,且力气也都远胜常人。你的力气更是能与亲随军中的披甲人一较高下,你胜他,胜之不武。”
天子进来,说:“我儿天生勇武,胜便是胜,何来不武。”
裴三郎遭到嚣张萝莉的碾压,呃……虽然属于见到人家就得下跪下的阶层,可……那也不代表不能暗暗地反击一下。他天天捣腾那些东西,他就不信皇帝家不在心里犯嘀咕暗中观察。
他决定趁这机会让皇帝和皇后看着他造出弩。他们亲眼见到他改进弓箭造出弩,心里会更容易接受些,不然,他们将来在别地方发现他用这种作战利器,对他来说是真的有点危险。
他要做木工活的东西,宫女连问都没问一句,行了个礼就出去了,没多久就拿了全套工具过来,木头更是各式各样的拿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