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武侯夫人又看了半个月的宅子。
太庶府和太卫府抓了几天人以后,卖了一批奴隶,其余的赎的赎放的事,暗甲人袭击镇武侯府车驾的事就算过去了。
镇武侯夫人把宅子也相看好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消息,镇武侯府根本没有嫡女,之前的事都是镇武侯夫人为了找暗甲人和野人的麻烦好抓人卖奴隶故意设的陷阱。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太礼府都登门来查问镇武侯夫人到底有没有嫡女。这庶出的子女等同奴仆,无论有多少,只要不过继到夫人名下,那都不会管的,但嫡庶礼法不能乱,贵族家的嫡子嫡女是要上报朝廷的。三岁前可以不报,因为三岁前的孩子都不算养活了,但孩子满了七岁,那就算是立住一大半了,就得上报了。
太礼府听到京城中的传言,那自然得查的,镇武侯只报了三位嫡子上来,并没有报嫡女,于是登门来查。
镇武侯夫人据实以告,不过没说她儿子要开针线铺子,是她要开,但女郎们不敢出门,开不起来,决定给那些掳女郎的人一点教训。
太礼府的官员眼睛都直了,侯爵夫人开针线铺子?
镇武侯夫人理直气壮:“我家世子袭爵缺金子,他今年二十五了。”
太礼府官员:你家出了个铜钱精,你家还穷!呸!
品级和等级都没镇武侯夫人高,不敢呸出来,脸上笑眯眯地问道:“夫人谦虚。那既然核实清楚,我们便告辞了。”回衙门后,又辟谣。
一瞬间,镇武侯夫人在暗甲人和野人那里的仇恨值拉得那叫一个稳。全城的暗甲人和野人提起她都恨得牙痒痒,白忙活半个月,还让太庶府、太卫府剿得鸡飞狗跳,各个团伙都花了不少钱财赎人,让大家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再然后,千真万确板上钉钉的消息,镇武侯夫人给铜钱精买宅子已经看好了,契书都拟定了,就等着去太庶府一手交钱一个过地契了。
旧宅,但是地很大,带大园子的,还有湖,价值二百多两黄金。现在铜钱兑黄金要多出一千文,而裴三郎又是出了名的金子多,因此卖家指明要金子。
第62章
七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就连太内司都让鲁二郎每日送冰进宫, 留京任职的公侯府上以及那些豪商士族也都每日差遣仆人去排队去买冰食, 还不一定买得到。
宫外的吃食不敢随意进宫, 且冰容易化,没冰窖放不了。太内司原本没打算买鲁二郎的冰, 考虑到建冰窖冬天在皇宫囤冰。
可天子陛下有位天生勇武好动、精力旺盛的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每天跟宫里的披甲人来几场蹴鞠比赛都不嫌累, 还跑到皇宫的城墙上玩,看到了宫门外排起长队的售卖冰食的摊子, 又在宫门口停放马车的地方,堵住正在马车上美滋滋地吃冰食的望公。
望公只得找到鲁二郎定下往宫里送冰的买卖,买走了一半的冰, 供应宫外的冰自然就少了。
于是,鲁二郎参照钱庄兑金子的作法, 限售。每天,每个摊位就那么些, 卖完只能等明天。
花钱都买不到的冰食,自然是相当紧俏。
镇武侯夫人却是不愁的, 她的天神儿子有盖冰窖,只供应他们两母子用。
大热的天, 她坐在马车里,身边放着一个大陶桶,里面放着一大块冰, 消暑。冰桶里还镇着一大竹筒冰镇酸梅汁和一份冰镇果盘。
她在三百战奴的保护下, 脚踩装有二百三十五两黄金的大铜箱, 正满脸惬意地吃着冰镇,忽然,喊杀声四起,大量的暗甲人、野人从小巷里、街边的宅院铺子里涌出来。
如雨的弓箭落下,拉车的马和她的坐骑都发出悲鸣声,轰然倒地,身旁的战奴也纷纷中箭。
战奴们赶紧盾牌抵挡,迅速摆出防卫队形。
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不是京里最宽的路,但也不窄,够五辆马车并行,然而,四面八方全是涌出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镇武侯夫人目测估计数量一千绝对打不住。
镇武侯夫人提起自己的铜戟,跃下马车,大喊:“抬上铜箱,走!”
她挥动长戟迎向攻到近前的那些暗甲人和野人,发现他们用的矛、戟竟然是铜制的头配的木杆。
她身边的战奴,借来的那些都是那几家公府上身手比较拔尖出众的,裴三郎的那些战奴是被武课师傅南戈当死士训练的,她从朝城带出来的那些战奴更是常年在卧牛山中狩猎猛兽的擅战之奴。
三百人面对数量超过一千人的暗甲人和野人的围攻,一时间竟然顶住了攻势。
裴三郎给的那口用来装金子的铜箱子极沉,五百斤,上面还捆有手臂粗的大铜链,加了铜锁。不说里面的金子,就这口箱子都是又沉又值钱,仅铜就值五十多贯钱,五万多文。
那么重的箱子,马车拉都会压出深深的车辙印,两个壮奴根本抬不动,四个人抬着走起来都很费事,一群战奴围着箱子扛着它。
铜铸的箱子折射着阳光,金灿灿的,晃得人眼睛都变成了赤红色,那些暗甲人和野人疯狂地往这边扑。
镇武侯夫人当机立断,扔下箱子,带着人突围。
战奴跟暗甲人、野人短兵相接,打得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那些暗甲人也是从小习武,很多人干的就是卖命营生,镇武侯夫人的仇恨又拉得足,他们手里那些用铜铸成的武器、石头磨成的战斧、石锤招招式式直取要害。
在朝城,太卫府四百甲兵,太戍府四百甲兵,镇武侯府五百甲兵,这还是满额的情况下才一千三百甲兵。
镇武侯夫人知道那些敢公然劫掠公侯家的女郎的都是亡命徒,为财不要命的,但没想到,在京城、有十万亲随军镇守的天子脚下,他们能猖狂到了这个地步,能聚集起这样的规模,更有这样的战斗力。
他们穿着甲衣、拿着打磨得非常锋利的铜制武器,战斗力提升不是一点。这样的战斗力,加上人数,放在朝城或其它城池,都够攻城夺地了。
镇武侯夫人身边的战奴们不断倒下。
她为了躲避迎面刺来的一杆长矛,左肩的牛皮甲都被扎透了。
她原本只是出来洒个饵,打算遛遛他们,让大家伙儿看看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公然劫掠到多猖獗的地步,却没想到他们竟猖狂到差点把她赔进去。
她在战奴的保护下杀出重围时已经成为血人,身上的血除了别人的,还有自己的。汗水浑着血往下淌,手里提着长戟,带着幸存的十几个战奴,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逃命。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训练有素战斗力不比她身边任何一个人差的死士紧咬住不放。
镇武侯夫人猜测身后的那群死士很可能跟之前被抄家的公侯们有关。毕竟那些公侯之家被抄了家,公侯们被砍了头,妻子儿女忠仆死士们可都是还在的,皇亲贵族出身,抄家前总能送出点东西藏到别处,留下点家底。
他们身后的大街上,大量的暗甲人和野人已经顾不上镇武侯夫人,眼里看到的全是那口沉重的大箱子。不说里面有没有金子,这口箱子可是实打实的铜铸的!
她跑过一条大街,累得气喘如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还不见踪影。
她被一群死士追着从一条巷子前跑过去后,等在巷子里的太卫府的人才出了巷子,朝着镇武侯夫人的坐驾方向赶去,对于被追杀得累成狗一样的镇武侯夫人和那群死士视而不见。
终究是上了年岁,她已经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拼死抵抗作垂死挣扎。
追她的死士也累得气喘如牛,一个个握紧武器围上来。
死士们突然看了眼镇武侯夫人的身后,然后发狠地朝着她疯狂地发起攻击。
镇武侯夫人累得手脚都快脱力,可她久经沙场,太懂这些人了,他们的反应告诉她救援到了。她一咬牙,边战边退,拼命护住要害,身后响起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鲁二郎和云公府的四公子带着战奴们赶到了!那些战奴有钱庄的,也有与裴三郎交好的几家公侯府上的。
两位公府的公子一左一右地扶住镇武侯夫人,其余的战奴围上那些死士。
死士们拼死顽抗,还在攻向镇武侯夫人,直至全部倒下。
鲁二郎他们把镇武侯夫人救下,让钱庄的战奴回去守好钱庄,鲁二郎带着自己府上的战奴送镇武侯夫人回去,云公府的四公子则留下身边的管事来处理那些尸体,先把他们抬回钱庄。
鲁二郎的马车夫把马车赶来,将血人似的镇武侯夫人扶上车。
马车疾行,沿途不断有太卫府和太庶府的披甲人飞奔而过,街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逃蹿的暗甲人和野人,以及追在他们身后的披甲人。
钱庄离武侯街并不算太远,等到镇武侯府外的时候,只见外面守满了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满地狼藉和尸体,地上有火烧的痕迹,还有烧死的尸体,和伤成重伤的人。
云公府的四公子正要喊医匠,就被眼前的情况吓住了,眼睛都直了。这可是侯府,侯府街上的侯府,发生了什么事了!
鲁二郎见到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在,便知架打完了,即使有贼人都已经跑了或抓了。他二话不说,让仆人赶紧背镇武侯夫人进府。他跳下马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再摸地上,有滑腻腻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直奔正堂,就见裴三郎坐在主位上,手脚都在抖,太庶府和太卫府的官员站在下首。
他们见到鲁二郎,恭敬地行了一礼,喊:“鲁二公子。”
鲁二郎问裴三郎:“无事吧?”
裴三郎一眼看到外面被背进来的镇武侯夫人,赶紧起身,手脚发软,又摔坐回去。
管家见状,迎过去,把夫人送回房,又派人去叫医匠来救治。
鲁二郎扶住裴三郎,说:“夫人穿有甲衣,还有护心镜,护住了要害,都是皮外伤。你府上这是……”
裴三郎说:“说是来劫金子的,但里面有死士。”
他怕有人劫到府上,他娘出门后,他便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派人守着。
果然,不仅有人攻大门,还有翻墙进来的。
好在武课师傅和护卫长给力,把翻进来的死士击杀了。
府外的人太多,一直在撞门,大门的门栓都撞裂了,差点就被撞断。
府里的战奴们隔着墙往外射箭迎敌,外面也有箭射进来。
他让人把他熬的那些油搬来,用小陶罐装上油塞上绵絮,点燃,往人身上砸。
陶罐砸碎在人的头上,油淋下,又被点燃的绵絮引燃,便把人烧成了火人。那惨叫声凄惨到都没有人撞门了。
这些人攻了半天,太庶府和太卫府也没来,还是周围的街坊们由管家领着看守宅子的披甲人、战奴赶来把那些人打走。
他们都打完了,太庶府和太卫府的披甲人才来,然后把尸体都抬走了。
面前的这位太卫府的小官还很委婉地暗示他,做得过太过分,惹众怒了。
裴三郎哆嗦着保持沉默,直到鲁二郎到来。
鲁二郎听说有死士,就知道跟那些被抄了家的公侯府脱不了干系。
他拍拍裴三郎的背,说:“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裴三郎苦笑一声,问那两个官员:“我可以去看我娘吗?”
太卫府的小官赔着笑脸说:“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人攻击侯府,这里面到底涉及何事,还得请三公子多多指教。”想留住裴三郎,好套点不该说的话出来。
鲁二郎上前,把两个官员从头到打量到脚,说:“我来告诉你。”他指着左边那位,说:“涉及的事呢,这里写着一个‘无’。”又指向说话那人,"这里写着一个‘能’。”
他质问他们:“治理京师治安的是镇武侯府的裴三公子吗?你问他,那要你们干什么的?天子脚下,你们让人攻到侯府来了,侯爵夫人被人当街追杀了五条大街,没有一个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出现。超二品侯爵夫人伤成血人,你们不准她的嫡亲儿子去探望,扣在这里审。众目睽睽,大家都看着的。”他说完,拉起裴三郎就走。
裴三郎腿软,走不动。
他扛起裴三郎扔下这两人走出客堂,大喊声:“送客!”
鲁二郎把裴三郎主院的正堂才把他放下。
正屋是待客的地方,左右厢房是主人的起居室。医匠正在里面救治镇武侯夫人。
裴三郎仍旧在抖,脑子有点乱。
结仇了,竖敌多,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危险。可他想到镇武侯被人夺了富饶的封地,被一个侯世子在家门外堵住路回不了府,他爹过鲁城连城门都不进、舍不得钱住客栈露宿野外,他觉得自己干得没错,不后悔。他家有嫡出女郎,他家有金子,是他家错吗?就活该等着被抢吗?乱法典不守礼法的可不是他家!
姜二郎在钱庄等着战奴们来报,得知已经救下镇武侯夫人送往镇武侯府,他叮嘱总管事看好钱庄,自己打马飞奔赶往皇宫,请守宫门的门郎将派人帮他传个信,他有急事要见父亲。
姜二郎的父亲义公是天子的刻诏,那是早上宫门刚开就进宫、一直到落锁前才出宫的天子近侍。姜二郎大热天满头热汗地骑马过来,显然是出了大事,门郎将当即派人去通传。
过了好一会儿,义公匆匆出来,问:“何事?”
姜二郎说:“有死士勾结野人、暗甲人纠集千余众当街袭杀镇武侯夫人。镇武侯夫人带的三百战奴全部战死,她奔逃五条大街,太庶府和太卫府的披甲人冷眼旁观,无一人上前。”
“镇武侯夫人逃到我们钱庄外,被我们救下。我们与十七名死士展开死战,那些死士像是接了死任务,一直搏命至死,我们伤了二十多个战奴,死了八个。”
义公一把揪住姜二郎的手腕,问:“千真万确?”
姜二郎说:“我、鲁公府的鲁二郎、云公府的杜四郎当时就在钱庄,我们身边的战奴都派去救人了。裴三郎担心出事,早就向我们借了战奴到府上。我们借给镇武侯夫人的一百六十个战奴跟随在她的身边,出事后全都没见到,想必已经是战亡了。”
义公把姜二郎打发回去,便匆匆去禀报天子。
天子因为造反的事,一个月没睡好觉,这几天不容易心情好点,终于把拼图拼完了。
他见到义公见完儿子满头大汗地回来,笑吟吟地说:“来,义公,看看我这拼图是不是全拼对了。瞧你,累成这样,你那二郎是个出息的……”话没说完就见义公跪下了,问:“他闯祸了?”
义公跪地,颤抖着把姜二郎刚才的话重复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