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的心跳的嘣嘣的,一百四啊!他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等到走好程序,真把这烫人的一沓钱装兜里时,程林那一颗没招没落的心才算了落了地,踏实了!
出了药材供销社的门,程林也不急着往招待所走,他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足够把省城好好逛一逛。
都说城里好,城里人眼珠子都长在脑袋上,程林也是进了省城才真正体会到。他现在也是经常去镇上的,但和这大省城比起来,连他们镇都和农村没啥区别。
这儿的供销社那个大啊,东西又多又全,有些还不要券。除了门市部还有百货大楼,专卖高档东西,好些都是听都没听过的。售货员也是比镇上的还冷脸,眼睛斜着直嚷嚷,
“不买别瞎碰哈!”
程林普通衣裳,打扮的不光鲜,但人带着股底气,且又长的挺拔,倒是比一般人受到的冷眼少些。
“小伙子给媳妇买雪花膏呀?”
程林听到媳妇两个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指着柜台里那个白瓶绿盖的大肚瓷瓶说:“要个这个。”
售货员收了钱和券,用麻纸把雪花膏包上,见程林脸板的紧紧的忍不住揶揄,
“这是上海新出的芳芳唇膏,城里的姑娘媳妇喜欢的不得了,小伙子不给媳妇带一个?”说着拿出一个黑色圆管来,在手里转啊转。
程林脸上顿时火烫烫的,幸亏晒的黑,估计看不出来。有心想说不是给媳妇买的,但又想何必和她多费口舌。
看着那个小黑管儿,他就突然想到司文噘嘴说书不够看的样子,拿了雪花膏低声快速地说了句,
“要一个吧,麻烦快些装,我赶时间。”引得售货员咯咯笑出声。
又买了些生活必须品,还有些极贵的镇上买都买不到的东西,程林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破麻袋,一股脑的把东西装了进去。引得卖家电的售货员直咂嘴,从来没见过用麻袋装收音机的,真是农村来的土老帽!
程林背着个大破麻袋,根本就没人注意。这个时候背麻袋进城的农村人多了去了,光鲜亮丽的反倒更招人注目。他买了这些东西也没花上一百块钱,用的工业券都是他在黑市淘弄的,等回到镇上再到黑市上一卖,能翻一倍不止。
这要是搁上辈子他也不敢这么干,又是小队长的身份,大小也得作个表率不是。可现在他知道没几年国家就放开这块了,能找到门路挣这份钱的那叫有本事,再说重活一回他还在乎个啥,自己得到实惠了比啥都强。
回到招待所,程林也是把麻袋随便往床边一放,同屋的室友见到这情景笑道,“身边人没少让你稍东西啊。”
程林看到屋里地上放的另一个大包袱憨憨一笑,“好容易来省城一回,村里人都让我往回稍东西呢。”
“一样一样,”中年人扶了扶眼镜,苦笑道,“家里的老老小小,邻居同事,知道我要来省城都让带东西,要不是我说背不动了,还没头呢。”
程林一看这人面皮白净,身子单薄,就不像是干农活出身的,这小身板抗个这么大包袱回去也属实为难他了。想到他俩被分到一个屋子,估计是一个地区的人,能来参加表彰大会的都不是一般人,结个善缘也是好的,就回应道,
“大叔是哪的?我是石河村的,要是回去顺路的话能帮你搭把手。”
中年人眼睛一亮,“我是阳泉县的,说来咱俩还是一个地方的呢!你就是公社选出来那个抗蝗的小伙子?叫...”
“程林!”
“对,程林!我听过你的事迹,你报上去的材料还是我写的呢。”中年人高兴,能在省城遇到同乡不容易,还是个热心的小伙子,真幸运。
程林上辈子来参加过一次表彰大会,自然知道是按地区分房的,这中年人却是不知道。但上辈子和谁一个屋程林可记不住了,上辈子他憨的很,出去溜达一天回来就早早睡觉了,哪还和谁搭过话。
“多谢您给我的材料写的好,要不我还不定能选上来呢。”程林看着谦虚又腼腆,十足十是个淳朴的抗蝗先进份子的样子,“还不知怎么称呼您?”
中年人明知程林能被选上是因为典型抓的好,但被这么恭维还是高兴的紧,“我叫邵会明,在县教育局工作。”
“邵叔!”程林赶快叫道,拿出白天在国营饭店买的包子和炸酥肉,这本来是他想当晚饭改善伙食的,放到桌子上要和邵会明一起吃。
邵会明一看炸酥肉眼睛都亮了,这时候就是干部也不是总能吃到肉的,神秘兮兮的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一瓶二锅头和一包花生米,
“会喝不?陪叔喝点儿!”
“我量浅,少陪您点儿。”两个人你一杯我一口,就这么喝了起来,一个能侃,一个善恭维,一顿酒喝的尽兴极了。
等到喝大了的邵会明躺床上呼呼大睡后,隔壁床上的程林才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他把床边的破麻袋稍微往自己边上拽了拽,才合上了眼。
凑合一晚,明天就该回家了。
回乡路远,程林将邵会明送到家里就告辞要走,邵会明这一路因为程林没遭什么罪,非要留程林吃饭。
“不了,叔,我还要往村里走呢。再说我现在在公社也有活,总过来,下次再来家里拜访。”
邵会明一听程林这么说,连夸程林好运气,让他一定抓住机会云云,说不准能借着机会调到县里呢。
程林憨憨地说:“我也没啥文化,也不考虑那些了,把上头交代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邵会明一想到昨晚他们聊到程林小学都没毕业,心里也是一叹,这么聪明的年轻人,就这样被耽误了。又叫程林有空一定要去找他,才放程林走。
程林出了邵家,也不忙去坐车,先去了一个隐蔽胡同里的一户人家,再出来时,满满的破麻袋就剩浅浅一层底了,他将麻袋打了结,甩到肩头上,揣着厚厚一沓钱坐上了回村的车。
繁华热闹的省城和安静的村里简直是两个世界,正是下午时候,又赶上秋收,所有人都去地里干活去了,能不安静吗。他这一走好些天,秋收应该也快结束了,虽然有赵虎在,程林还是放下了东西就往地里去。
走时还是金灿灿的麦田,现在已经被割好一捆捆的立在地里。程林看着收割的大部队已经差不多快割到田头了,心下放心不少,正要赶到一线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个筐,弯着腰在后头跟着。那小身板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脚步有些虚浮,有几脚踩的不稳踉跄的差点栽倒。
程林眉头一皱,她怎么下地了?
第9章 开荤
司文是在程林走后没几天下地的,程林走了宋婶子又接手了给她送饭的活,看她这身体一天天好了犹豫了几次还是跟她说:
“司文啊,有个事婶子想跟你唠唠。”
“您说。”司文把红薯粥放下,反正这饭菜她也没什么胃口,等饿的时候吃还能好下口一些。
“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婶子看你这身子也见强了,你要是一直不露脸以后怕也在村里不好立足。俺家你叔倒是说了让你养着,但他一个大男人心粗,咱娘俩说说知心话,你这一时半刻的还要在村里过不是,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人淹死。”
司文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她也不能一直在屋里待着,总要出去和人交流的。眼下不出去,等着秋收过了才出去,谁还能没点想法呢?
“婶子您说的对,我毕竟年轻有些事考虑的不周详,那我从明儿个起也和大家一起劳动去。”
司文连忙答应着,心里却犯了难,她是真没干过活,这去了可咋整啊。
宋婶子一看司文也是个懂事听劝的,和这样的人她也愿意多帮助些,于是拍了拍司文的手说:
“婶子知道你虽然好些了,但是身体还虚,正是这样才好。回头我跟你叔说说,给你安排个轻省活,既堵了他们的嘴,又能博个好名声。”
于是司文的新工作就这么落实了,在麦地里捡掉落的麦穗。据说这是孩子都会干的活,给司文还真是照顾她了。
“司文知青,你要是累就去那边树阴下歇歇,我看你都快倒了似的,可不能硬撑啊。”
找水喝的婶子嫂子们看到这个颤颤巍巍的小身板,都忍不住过来劝。司文笑笑没装假,也随着大流去阴凉处歇脚。
大家看到这个病没好就来干活、不多言不多语的知青都起了好感,能帮的地方都帮,能照顾的地方也都照顾,短短几天,倒是让司文和大家熟络起来。
“这活你不忙干,等孩子们下学从隔壁村回来了,一准都到地里来拾麦穗,身子是自己的,累坏了可没人心疼!”
司文点头,擦了把汗,她其实身体能吃的消,只是可能在屋里待时间长了,刚出来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她本来运动量就少,其实这几天出来走走反而觉得好多了。
没多一会,有人指着远处说:“支书来了。”
司文跟着往远处看,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往这边走,前头那个年纪看着大,微微有些驼背,她没见过。后头那个倒是让她眼睛一亮,这不是她离家多日的学生兼饲养员嘛,几天不见可真是想死他——的饭了!
都知道支书下地来是搞慰问的,大家也表决心,几句话下来气氛就火热起来。
司文站在边上,瞅了几眼她的大弟子,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我都饿瘦了!谁知人家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专注的听支书讲话,气的司文一扬头:德行,回头别问我“后悔”两个字咋写!
程林看着支书,余光却是在打量着司文,这才几天啊,咋眼见着就瘦了呢。
支书鼓励了几句,终于把眼神挪到司文身上,“司文知青,你这身体见强了?让你在家里养着,你还非要和大家一起劳动,可不能太勉强啊。”
“多谢支书关心,我好些了,想到大家都在地里干活,我真是在家待不住了,别管干多干少,只要是能帮些忙我都舒坦!”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啊,活都干了,情也得煽起来,司文笑着说。
她的声音多少还带了些虚弱和中气不足,因此不是那么大声。但吐字清晰,温温柔柔的,让人听了就有好感。
旁边的人听了都忍不住帮她说话,“司文知青可真不错,一直跟着我们干活。”
“就是说呢,还病着呢,也不叫苦不叫累的。”
支书满意的点头,程林也忍不住扬起嘴角,挺厉害啊,才几天,就能让大家都帮着说好话,白害自己担心一场。
这么想着,眼神就忍不住往司文脸上望。这下轮到司文装看不见了,扬着脸受表扬,一个眼神都不甩过去,都是跟他学的!
程林一窒,真是记仇啊。
支书来本就是为了司文,现在看她懂事又会说话,满意地说:“知青能有这个觉悟很好,我听说你高中文化能写会算,也别干这活了,去会计那帮着称重计数吧。”
大家听了也没觉得不平衡,有文化的人干些写写算算的,他们想干也不会啊。再说这知青看着和善,比从前那些瞧不起人的不知好多少,谁也没想和她过不去。
落日余晖,忙碌了一天的人下工回家。宋婶子见堂屋桌子上堆的一堆麻纸包问,“这是谁送来的啊,这么多东西。”
说着挨个拆了看,有点心、红糖、麦乳精,这可是份厚礼了。
宋支书吧嗒着旱烟没抬眼,“程林从省城回来了,先到的咱家。”
“这小子还真是有心,这是把咱家当自家了。”宋婶子笑呵呵的把东西往柜子里收,她一向对程林印象好,孩子一个人不容易,以后就当自家孩子对待就是了。
“还说了上头的会议精神,说是要发挥知青的作用,批评了有些地方把知青当普通劳力用,忽视了知青的能力,阻碍知青们在农村发光发热。”
“啥?”宋婶子慌了,“咱才安排村里的知青去捡麦穗,这算不算阻碍知青发光发热啊。”
人知青本来在家里待的好好的,她瞎出主意让上了工,回头再让老头子因为这个得了批评可怎么是好。
“没事,多亏了程林回来报信,下午我去地里了,给咱村那个知青安排了个轻省活。写写算算的不累人,别人也干不了,也算是发光发热了。多亏你让我对程林好些,现在看来这孩子也是真像着咱。”宋支书感叹道。
两口子在这感慨得到了回报,程林那头早就扛着东西去了知青点儿。
司文像是家里老祖一样端着架子稳坐在炕上,“呦,看看这是谁来了啊,原来是咱们村大名鼎鼎的小队长。”
这几天没白和嫂子们混在一起,司文把自己这学生可是打探了个清清楚楚,别说,和她想的还真一样,是个管事的。
程林听了这明显的挤兑也不恼,笑呵呵的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又悄悄把带来的篮子上的布揭开,放到炕上。
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就这么溢了出来,准确的找到司文的鼻孔,深深地钻了进去。
司文的哈喇子险些立时淌了下来,是肉!肉味儿!
想凭这点吃的就把我拿下,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跟谁没吃过肉似的!司文心里抗争着,眼睛早就控制不住的瞄过去了。
还是红烧的,久违了的红烧肉!那红润油亮的,带着油脂的光泽,给她迷的上了头,魂都要被这盘肉勾走了。
程林差点笑出声来,还是及时收住了,这姑娘气性大的很,他要是真笑了,她准又要恼。
从厨房拿出筷子递了过去,“趁热吃吧,我照着省城国营饭店的做的,也不知怎么样。”
司文攥住筷子,马上就要与这盘红烧肉共沉沦了,但索性文人的傲骨还在。撑着最后一丝信念,眼睛望着红烧肉问了句,“给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有些难的字还多写了几遍。”程林乖乖的说。
“学习要坚持,努力总有收获,就像这盘红烧肉一样...”一样个屁,明明想拽几句怎么又带上红烧肉了,“行了,吃完饭再考你,先吃饭吧!”说着一筷子插向了早就看好的那块完美的五花三层上。
程林憋笑,好态度的答应之后,自己也拿了筷子夹了块肉,他还没尝呢,也不知味道怎么样,能还原几分。
嘴快的肉已经进肚了,司文忍不住闭眼回味,真香,太好吃了!
有肥有瘦的五花肉吃起来却不肥不腻,带着甜味和浓郁的肉香味儿,软烂适口,一口下去不但胃口、连精神都富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