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便大声哭罢!莫要忍着!”
池小秋将要飞走的五魂七魄才重新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被子还在略微抖动。
池小秋三言两语将丫鬟都打发出去,转身一瞧,锦被掀了一条缝,露出两只大眼睛。
池小秋安抚她:“没事,都出去了,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第151章 红烧排骨
“小秋!桂花馅儿的糖糕, 豆沙馅儿的春卷,枣子泥的糖心饼,拿来, 拿来, 都放到我床上来!”
接到消息的徐晏然恨不得立时就给金銮殿上的皇帝立下一个长生牌位。
这会, 她又想给池小秋再立一个。
“我的小秋啊,这世上怎么能有你这么贴心的人呀!”徐三姑娘看着旁边桌几上, 吃食摆得满满当当,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怕不怕, 你慢些吃, 吃完了还有。”
池小秋从还在从那个又深又大的食盒里面拿更多的小食出来:“接着消息太急,厨下没有新鲜菜。”
徐晏然左手糖糕,右手饼子, 一边吃眼睛还在其他食盒上逡巡, 忙着掂量下一口能吃着什么。
池小秋看得心酸,将鱼茸卷又推得近些:“以后我天天带东西来给你。”
徐晏然却摆手:“那也不成, 我也只能在他们眼底下放纵两天, 太太定怕我吃得像小时候一般。”
“横竖你也不用入宫了。”
“虽不用入宫,也是要嫁人的, ”徐晏然一边嚼着花糕,一边叹气:“若不是要备着选秀,我这年纪,早已出嫁了。”
要是在一年前, 池小秋便和她相对叹气,可这会她已寻着了合意的人, 便觉得婚事这个大坑,端得看与谁待在坑底。
要是和忱哥…便坐里头看一辈子蘑菇都使得。
“不怕, 咱们便寻个爱吃的夫婿。”
“便是定了,我最多便只能见着一面,哪里知他爱不爱吃,”徐晏然咬着了她最爱的枣泥,小口小口吃得十分珍惜:“好在做了主母,总没人拦着我偷吃什么,最好还在柳安——”
她眯起眼睛来,有些向往:“那时,我们便天天能一起吃饭了。”
徐晏然将桌上饭食尝了个遍,池小秋只用数着她的喟叹,就知道自己情急塞了几件吃食,直到掀开最后一个,她面色一变。
“这个我拿错了,你吃别的去。”池小秋手忙脚乱想要将那碟子塞回去,徐晏然却嗅着了其中味道,眼神发亮。
“这是什么?我从未吃过!”徐晏然边挡着那菜,边磨她:“让我尝一尝,尝一口!”
池小秋便目瞪口呆见着她将误拿的麻豆腐吃个精光,而后满足地吁气:“这个!小秋,我明儿还要!”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继钟应忱之后,身边第二人沦陷进麻豆腐的诱惑,三天两头觍颜请她炒上一回,其中以最近不必节制的徐晏然为最。
她房中的丫鬟婆子自是不想让她吃这个的,都苦心婆心来劝:“姑娘,这个味着实重了,巳时还要出门见客…”
“知道知道,我一会先去沐浴熏香。”徐晏然此话说得十分没有诚意。
一等了房中没人,她便捉住池小秋的袖子:“我听母亲说,你同去年的解元相公定了亲?”
池小秋才点头,她便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按在她肩上,十分郑重的语气:“近日必定有许多春宴文宴的,都下帖子来请他,都别放他去!”
“你别听他们说是什么饮酒论诗叙文作赋,有那上进时间,为何不在书斋中多写几篇论分明是借着宴来相人呢!”
她慎重其事道:“你可别不当真,我好几个姐妹,都是在宴上相中的,就比如我今日要去的,太太已特意嘱咐我要着意打扮,你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给一方花糕配个好看匣子,想法将我送出去呗!这还是没定亲的举子,像那定过亲的,还有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呢!”
徐晏然有些黯然:若是池小秋是个男子便好了,要是能嫁她,一个能做,一个能吃,多么完美!
“姑娘,新上的珠子,极光亮!””小娘子,苏州来的新绣片,要不要买?”
才接了一道警告的池小秋心神不属,街上人各种叫卖皆不入她耳,等到了门前,一抬首就看见缝中又多了几道帖。
“喏,全是你的!” 池小秋抽了拜帖,直接递到钟应忱面前。
“都是谁家的?”
“我也不知道,横竖都是请你的。”
她声气不比以往,不知缘由的气恼,还夹着点委屈。
钟应忱扫过一沓请帖,心有所悟,他理了理池小秋的头发:“这些宴太费精神,不如在家读书,我都回了便是。”
池小秋抽发转身:“总是你的事,去不去都好。”可唇角却不由露出笑来。
她这怒气来得快也散得快,自己竟也弄不明白,想想平白抢白人一通,这会倒有些心虚,再说话时愈加和软:“可有想吃的,我去做。”
钟应忱才要作答,她忙又补了一句:“除了麻豆腐!”
钟应忱有些怏怏,除了麻豆腐,似乎也并无其他想吃的。
一二月并没什么新菜,但仍然难不倒池小秋。
上好的猪肋排剁成小块,入锅汆水,撇去血沫,姜片去腥,小葱爆香,池小秋弹水试了试油温,便能倒入肋排。
油水相遇时候滋啦乱炸的声音熟悉而又悦耳,稍肥的油脂便在这样的声响慢慢融化,表面的肉开始转向馋人的金黄,这时候便可加水再炖。
丁香、八角、花雕酒样样都是这道菜里不可或缺的一员,等到在火头上慢慢收了汁,里面的排骨已呈深色的金红,盛在盘中十分好看,再浇上浓郁汤汁,诱人的咸香便扑面而来。
薛一舌每到饿时,因要仰仗池小秋做出的吃食来填饱肚子,嘴便能中听些。
尤其是一看里头的排骨个个都裹着饱满鲜亮的油脂光泽,偏筷子插下去,便知已焖得透烂,肥瘦相间,滋味透骨,不柴不腻,正是白米饭里上好的下饭菜。
钟应忱却犹不知足,还提了一句:“要说下饭,也不用定要荤食,便如麻豆腐…”
池小秋正端菜从里间来,蹙眉道:“这排骨火候不对么?”
钟应忱便立刻改口:“正好正好,十分可吃。”
薛一舌一边夹菜,一边表示了不屑:“解元相公,骨气?骨气呢?”
短短半年,钟小子你的节操都去哪里了?
钟应忱垂眸淡定作答:“但凡小秋做的,什么都好吃。”一句话生生噎死了薛一舌。
“钟兄弟——呦呵,你们这是吃得什么!香味飘出三里远,我门外便闻见了!”
本是好不容易清净的一顿饭,添了高溪午便如进来几只打架喜鹊,唧唧喳喳,吵得钟应忱一眼瞪过去。
高溪午挠头讪讪笑:“谭先生昨日才给的时文经注,我这不是怕你紧着要,才过来送一趟么!哦,还有几家子下了请字,再三让我请了你去赴宴。”
才刚渡过的关口,就这么让高溪午硬生生又送了来,钟应忱有些发恼:“我不去,你收的你自家去罢。”
“得令!”高溪午竟没再劝,将那叠帖子往里一塞:“不去也好,不然再生出事来,平添麻烦!”
“只不过,借口是我想,托辞是我说,添碗饭作酬劳,总是说得过去罢。”
池小秋十分大方,将他的米饭盛了满满一大碗,但从锅里舀出汤来,厚厚浇上一层,直浸饱了米粒,再挑了有软骨的小块肋排出来,码放得高高一堆,碰得放在他面前,让菜让得豪气云天:“吃罢!不够还有一锅!”
高溪午从未蹭饭蹭得如此心安理得,他将一根排骨嗦得干净,一边体味着焖透的肉慢慢嚼起来的鲜香味道,一边道:“话说,这帖子近几个月还多得是。”
钟应忱知机,给他续上一碗汤:“一瓮麻辣兔丝,一罐薄饼,一瓮酸黄瓜,还有十来种糕点小食,都在我房中,尽可拿走。”
“至于我这事,”他拱手而笑:“还要烦请兄弟给我挡一挡了。”
高溪午心满意足,摆摆手道:“好说好说。”
又长叹口气:“兄弟你最是好命,有了小秋妹子,你这吃食便不愁了,可我啊,耳朵都让我娘我爹磨出层茧子了。”
他吁叹着:“媳妇好寻,寻个爱吃的媳妇可难了,要从这样的宴上寻个不催我读书又爱吃的媳妇,怕是妄想!我这命,好苦也!”
池小秋插了一嘴:“你也要去那宴上相人了?”
高溪午扯着袖子擦泪:“实非本意,纯属被逼!我娘道,若是不去,便要到你店里继续蹲在房顶做引人入店的鸱吻了。”
池小秋无端想起了徐晏然,便安慰他道:“别灰心,莫丧气,真遇着个爱吃的,也实是说不定。”
她这话应不应验并不知,等到第二日却接了一个消息。
“我得上山去,”钟应忱面色沉肃,一边换了衣服一边道:“高兄去真趣亭赴宴,无端走失,已寻了大半日了。”
第152章 坑底野趣
“有人么?有人么?”
徐晏然努力踩着坑边裸露凸起的一点土块, 手指使劲抠着,希望能往上再挣上一点。
但是很可惜,越往上缘去, 坑壁越是光滑陡峭, 根本找不到再进一步的落脚点。
“嗳呦”一声, 徐晏然又跌落回去,土屑簌簌而下, 落在周身,云鬓斜歪, 头发散乱。不用看, 她也知道自己现下像个疯婆子。
她本生于锦绣闺阁,连重些的物件都是丫鬟拿的。折腾了好一会儿,徐晏然力气用尽, 她干脆将裙子乱卷作一团, 找个地坐下。
日影渐渐偏移,此刻席中定然已经发现她不见了, 母亲定会告知众人一起出来寻她, 与其胡乱挣扎,不如静待机会。
这般一想, 她便安安稳稳坐着,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往随身的荷包上一摸,既后悔方才不该在席上挑嘴, 又庆幸出门时硬是背着丫鬟塞了许多零嘴。
她掏出一块茯苓糕,里面混了梗米糯米饭米, 又有莲肉茯苓芡实许多种果粉,香甜清爽, 滋补养人,她十分珍惜地捧着,才将将咬了一口,便听见头上有草叶窸窣声。
山林静谧,鸟虫声中,有人的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近,好似在草间寻着什么。
“有人么?有人在这里么?”
他这一嗓子十分响亮,惊起几只鸟雀乱飞,徐晏然大喜,才要应答,忽然分辨出来,上头来来回回,只是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男子。
若是母亲请人来寻她,必定各处皆是人声,呼喊想震山间,才可能让她听得到。怎么会只有一人,恰好就找到了此处?
徐晏然一激灵,反倒伏下身子,连呼吸都放得更缓,生怕让这人听见。
问声越来越近,徐晏然使劲往坑壁地处蜷躲,下一刻,便响起如她一样凄惨的“啊呀!嗳呦!”的呼喊,混杂着重重几声“彭!彭!啪!”,一时灰尘四起,一个庞然重物就落在她旁边。
“呸呸呸!咳咳!”这个庞然重物一边吐着嘴里的灰土,一边艰难地翻了个身,才半坐起来,就吓得屁股往后紧挪了好几步。
“你…你…”初始的惊吓之后,他恍然,颤颤指她:“你、你就是方才那个‘有人么’?”
“有人么”姑娘看看他,又看看地上,再看看他,虽满头满脸的土,却依旧能瞧出她慢慢愤怒的神色:“我的糕点!才吃了一半的糕点!”
他顺着那只细白却不减愤慨的指头看去,将身子挪了挪,这才看见一片早已压平粉碎的糕点,根本吃不得了。
“你是哪家姑娘?怎的落进这里了?”
高溪午忍痛站起来,一瘸一拐拍了身上的土,上下打量她,又往坑口望了望。
他一直起身来,立刻带了些压迫的气势,徐晏然摸了摸剩余糕点,心痛之情略微平复,仰头看他时,声气顿时弱了许多:“我在这里看风景,片刻便来人接我了!”
“看风景?”高溪午哼笑:“方才呼救的,不是你么?”
徐晏然气道:“你既知道,还问什么?”
她又往后缩了缩,警惕的眸子看着他,无端让人想起小麋子:“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高溪午没好气道:“不是听了声音来寻你么?”
“寻我?”徐晏然仰头看看:“那你怎么也落进来了?”
高溪午一口气噎住。
怎么进来的?
也是一脚滑进来的呗!
他用手探着坑壁,试着去寻能落脚的地方,可没攀上一会,便被迫退了回来。
“到哪里办宴不好,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谁挖出的大坑,平白为难小爷!”
高溪午滑下来好几回,旧伤之上又添新伤,疼得嘶嘶抽气,气得连踹了好几脚,又喊了一阵。
风打着旋,给予他凄凉的回应。
再回过头,就看见那灰头土面的徐晏然用干荷叶托着糕点,一边咬一边拿大眼睛瞧他。
除了累和痛,高溪午迅速感觉到了饿。
徐晏然觉察到了他灼灼目光,立刻多了戒备,她几下将糕点塞进口中,努力咽下去,将装满吃食的荷包推到身后,藏得更深。
意思太明白不过,这吃食,她不分。
高溪午感觉到了不被信任的恼怒,他哼了一声,坐在另一头。徐晏然等了片刻,见他不曾觊觎自己吃食,悄舒口气,重又摸了块云片糕,小口小口啃起来。
不会强夺人吃食的,多半是个好人。
徐晏然心弦微松,吃到第三块时,她借着渐暗天色望向高溪午。他半仰着靠在坑壁旁,嘴里叼着根茅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似忘了胳膊上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