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然已经十分信任庆王了,又加上笃定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所以索性就把金点点忧闷要换圈舍,猞猁教主趁机出逃,跟西宫三霸谈判,回来后又俘获了那几只黄皮子做教众,全部的竹筒倒豆子都跟他说了。
只不过小叶仍没有表露自己能听懂鸟兽们说话的秘密,只如同讲有趣的故事一样把这所有描绘了出来。
因“故事”太长,她说着说着,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又或者到旁边的椅子上去坐,或者靠在他的桌子上,或者要跳到他左手侧的窗台上去,却因为身高不够差点跌下来,幸而给庆王一只手及时搀扶住,竟是没有一刻安静。
庆王见她这样猴子似的,便指了指跟前的桌子,这个动作又让小叶记起上次她来王府时候,他敲着桌子说“留在这儿”的时候,她下意识以为让自己住在桌子上。
如今又见类似的手势,却立刻懂了。
当下单手在桌上一撑,便跳到庆王右手侧的长桌边沿坐住了,双手摁着桌边,双脚轻轻一晃,小叶笑说:“多谢庆王殿下赐座。”
庆王只淡瞥她一眼,可惜她已经这么大了,可惜他的腿脚不便,不然的话……最适合她的座位哪里是桌上。
等小叶说完,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叶且说且打量庆王的脸色,想看出他是什么反应,若是有任何嘲笑之色,她就跳起来不依不饶地大吵起来然后趁机不说了,谁知庆王自始至终反应平静,竟像是个极佳的听众,让小叶没有中断的理由,反而身不由己地不停说下去。
小叶说的口干舌燥,咽了两口唾沫,庆王便道:“茶。”
外头的祥公公小吉安闻听,急忙送了新茶进来,庆王指了指小叶,小吉安才给她也斟满了。
小叶捧着茶赶紧喝了两口润喉,又问庆王:“殿下听完了,觉着如何?”
庆王给出言简意赅的评语:“颇为精彩。”
小叶怀疑他是把自己当那酒楼上说书的来消遣了,便道:“你是听话本故事呢?那打赏钱总该有吧?我说的嗓子都干了。”
庆王微微一笑:“你要多少?”
小叶一喜,立刻要狮子大开口,可到底不好意思,便矜持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说书的。”按捺着蠢蠢欲动之心低头喝茶。
过了片刻,庆王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懂。”
“什么事?”
庆王道:“太子的啸天是给关在东宫偏殿的,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锁钥不动而离开偏殿,又越过那许多宫门,跑到你的珍禽园的?”
小叶愣住。
她刚才说的那些,金点点也好猞猁教主也好,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就算庆王不信,只当一个故事一笑了之就是了,纵然他相信了,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如何把啸天救出来的……则更曲折离奇,而且关系重大。
毕竟首先她就得承认,太子没有冤枉她,的确是她主导的“营救”啸天之行动的。
这样说起来,更得把红嘴蓝鹊、大花儿以及黄皮子它们都卖了……
小叶有些踌躇。
庆王见状,便道:“这件事若是人为,总要留下些痕迹,但我觉着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在宫中做成此事,或者、会是你刚刚说的这些……鸟兽之中有参与动手的吗?”
小叶手一颤:“你你你……”
庆王道:“珍禽园里的那些鸟兽们虽有灵性,但在此事上堪用的不多,毕竟要不引人注意才好,而且一定得避开巡逻的侍卫,宫女,太监等,论起视线绝佳,提前避让,做到天衣无缝的,只有空中的视线最好了。”
小叶觉着自己有点拿不住那茶碗,生怕把它砸了,赶紧放回了桌上。
庆王的眼中透着笑意,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小叶第一次留宿王府的时候,阿南曾来说,她跟一只落在窗台上的大猫头鹰嘀嘀咕咕。
宫内啸天失踪之事,他也听闻有几个惠风亭那边的小太监,当夜听见可怕的夜猫子笑。
另外就是凤仪宫里突然好端端窜进一只猫去……闹腾了半天。
还有小叶刚才说起猞猁教主的时候,还特意提起那几只黄皮子。虽然连小叶自己都没注意到,但她显然不经意间看重那几只小东西了。——这其中必有缘故。
这几件本来是很不起眼,且看来毫无联系的。
但落在庆王这种有心之人的眼里,却很快地串联起来,且理出了一个大概。
几乎不用小叶说,他已经知道整个事发经过。
“好了,不说这个了。”庆王还是不愿让她为难,何况他已经明知这这事情的真相了。
小叶怔怔的,仍为庆王竟然能想到空中有佐助这一点觉着惊心,他实在是太过于机敏洞察了吧。
“对了,”庆王淡淡然道:“那天那几只绿头鸭对你说了什么,你才脸红耳赤的?”
“它们说……”小叶还在前一个问题里没有缓神,本能地应了声,才发现不对,“你说什么?”
庆王道:“它们对你说话了,是不是?”
小叶屏息,庆王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换句话说……犀儿,你能听懂它们说的话,对吗?”
庆王并没有小叶这样的能力,听不懂那些鸟兽们的言语,只是跟她相处时候自然有种种蛛丝马迹,她的各种反应他看的很清楚,那些种种“自言自语”,非一般的行径,并非她疯了,他知道必有缘故。
本来他可以不必说穿,不过,此刻他想让她知道,就算世人都以为是离奇的谎话,但他相信。
小叶给庆王的目光注视,有些无所适从地从桌上跳下来,庆王见她慌里慌张的,忙抬手护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在她的腰间轻轻揽住。
此刻的庆王,就有点像是先前的钟小侯爷了,虽然是“轻轻地”,但男人下意识的力道却无法控制。
小叶给他一抱,踉跄后退,偏偏膝弯不知给什么撞了下,竟身不由己地往后跌坐在他的腿上。
第107章
小叶昏头昏脑的,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已经跌坐在庆王腿上。
庆王似乎也没料到,只是看她摇摇晃晃的,却是怕她摔了,当即双臂一合,竟是将她稳稳地拢在怀中了。
小叶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对上庆王垂眸凝视的眼神,四目相对的瞬间,此时此刻身处的这般情态,却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中,也像是现在这样给庆王抱着,她一点儿也不怕,还嘻嘻地笑。
而他气急败坏地说:“谁让你爬那么高的?跌坏了怎么办?!”
旧日的记忆一闪而过,小叶定了定神,竟问:“翼哥哥,你以前也这么抱过我吗?”
刚才小叶给庆王讲述猞猁教主金点点等的逸闻趣事的时候,这边跳跳,那边坐坐,最终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庆王还觉着遗憾,如果她还是小时候那样,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抱着坐了。
没想到那一闪而过的念想,现在居然成了真。
正也有些恍然失神,忽然听小叶问出这句,庆王一笑:“怎么这么问呢?”
小叶挠了挠头:“只是刚才隐约记得一点,可又不对,你好像很生气、在发脾气似的。”
“生气?”庆王皱皱眉,心中略一想,笑道:“那我说什么了?”
小叶也蹙着眉心,道:“你骂我爬的太高,说跌坏了之类,我爬什么了?”
庆王听了这句,脸色微变,定睛看着小叶,眼神里却慢慢泛起些旧日的温情:“你果然都忘了,可也没有全忘。”像是有些惘然,又像是有些欣慰。
小叶眨了眨眼,才要问他到底是怎么样,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给他抱着……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很不成体统。
于是赶紧挣了挣,可惜身体是倾斜在他怀中的,不知怎么用不上力气,倒像是一只翻过壳来的乌龟,何况手臂还给他束缚着,只有双腿徒劳地往前抻了抻,却用不上力。
徒劳地动了动,小叶求救地瞅了庆王两眼,本以为他会扶自己起来,谁知庆王向来敏锐的洞察力仿佛在此刻失灵了,只管看着她却全无动作。
小叶不得不提醒:“翼哥哥,没事啦……让我下去。”
庆王目光一动,这才后知后觉般的“哦”了声,将拢着的双臂缓缓松开,左手在她的后腰上轻轻一扶。
小叶如愿以偿跳下地,赶紧整理一下衣裳:“翼哥哥,你刚才说什么我都忘了,难道你记得?那你是为什么骂人?”
庆王忍不住一笑,又哼道:“你闯下的祸一点都不记得,倒是只记住了我骂人。”
小叶俯身,认真地向着他摇着手指:“你可是英明神武的庆王殿下,怎么能这么小气!”
庆王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那时候……人人都说你乖巧安静,只有我知道你闹起来的时候有多闹腾,那天你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只蝉,已经是将死的了,你却硬要送它上树去,还不许别人帮忙,果然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多亏我赶到的及时,才把你接住了,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庆王不由白了小叶一眼:“听够了吗?满意吗?”
小叶呆呆地听着,见庆王问自己,便笑道:“哦,怪不得你骂我,果然是因为担心我呀!”
庆王哼道:“那时候训你,你也不怕,更关心那只半僵的蝉,非叫我把它送上树才罢休,本来以为你长大了后就不再是那样顽皮爱闯祸的了,没想到……”
庆王本是要说“没想到变本加厉”,可忽然想起来,小叶根本没有机会像是个大家闺秀一样正常的长大……自己说这些做什么?万一再触动她的心事可怎么好。
当下戛然而止,只嗽了声道:“你渴不渴?”
小叶正呆听着,闻言摇头:“我才喝了不少。”
庆王道:“我还没喝呢。”
原来刚才因要让她在桌上坐着,庆王早把茶盏又端到桌子内侧去了,小叶忙过去把茶杯端过来:“好,庆王殿下请喝茶,就当是我赔罪好吗?”
庆王才接过茶杯要喝,闻言诧异:“赔什么罪?”
小叶道:“就当是小时候、以及这会子我闯祸让你操心……赔的罪嘛。”
“若是如此,”庆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杯茶就想把我打发了?”
小叶笑道:“只是一杯茶的话果然是太简薄了,有点衬不起咱们殿下的身份,那你要什么呀?”
“我……”
庆王还没说完,小叶赶紧补充道:“不能太贵的啊,我可买不起。”
其实庆王还没想到要什么东西,闻言哑然失笑,感慨说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你竟然变成了一个小财迷,这点儿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小叶笑道:“什么财迷,我明明是精打细算,你这样博古通今的,岂不闻‘勤俭方为持家之道’?”
看着她双眼闪闪生光,小脸上还带一点得意之色,庆王也忍不住又笑了,便道:“原来你是长进了,连‘持家之道’都会了,将来……”
正说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小叶还在竖着耳朵听,见状问:“将来怎么了?”
庆王的脸色却无端地冷了几分,只垂眸道:“没什么。”
小叶见他脸色突变,却不晓得原因,只是这么一停顿,却让她想起刚才庆王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实话?他问的突如其来,而她从来都没想过把这秘密告知他人,唯一那次是跟许谨说的,许谨是她最亲近的人,尚且如此反应,可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所以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想过告诉别人的可能。
小叶心里一乱,见庆王不语,便趁机道:“翼哥哥,我、我想去看看啸天。”
庆王抬眸,端详了她片刻,却没有再问别的,只道:“去吧。”
小叶如蒙大赦:“多谢翼哥哥。”又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祥公公在门口接了她,先前隐约听见了几句两人所说的话,知道他们“相谈甚欢”,所以祥公公也很高兴。
只是在最后庆王突然打住了,让祥公公有点不安。
庆王本来想说什么,阿祥其实猜得到,持家之道嘛自然是好的,可是一想到将来兴许会把这孩子许到不知什么人家去“持家”,那就不太“好”了。
先前许谨跟祥公公说起当初私自藏匿小叶的心理那会儿,祥公公还有些不太理解,但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明了。
因为这会儿,庆王跟他只怕也是同样的心理,——不管把这孩子给谁,都不放心,必定要自己留在身旁才觉妥帖。
阿祥陪着小叶去找啸天,那边儿,原本跟随小叶到王府的秦明,却给寒雨带进了书房。
小叶自然不知道,只跟祥公公说笑着往偏院而行,不料还未进门,就看到一个熟人大摇大摆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着孙大夫那张久违而熟悉的老脸,小叶睁大双眼:“孙先生!”
抢钱大夫看见小叶,一改往日睥睨万物的高傲,热情洋溢地迎过来:“哟,是叶掌案!您今儿又出宫了呀!”
小叶觉着,孙大夫灿烂的笑容就跟他出色的医术一样,一般人是难以见识的,除非有相当的金子银子作为支撑和交换。
所以猛地看见孙先生笑的如此慷慨大方,却把小叶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了自己一贫如洗的荷包。
孙大夫作为抢钱界的高手前辈,当然敏锐地察觉了小叶这个动作,他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摇摇头:“叶掌案,你那荷包是瘪着的,而且刚才你走路的时候它都飘起来了,所以我猜里头最多只有几个铜钱,撑死了还能加两块散碎银子,加起来也超不过二两……”说话间又目光毒辣地盯了那荷包一眼,点头说道:“不错,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