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笃定,犹如神棍附体。
小叶捏着自己瘦瘦巴巴的荷包,心中震惊而羞愧,虽然想反唇相讥,可偏偏这孙大夫说的不能再对了,她荷包里的铜钱跟碎银子加起来也只有一两出头。
但虽然事实如此,自个儿的穷困竟给他一目了然,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叶磨了磨牙:“孙先生最近在哪里发财了吗?这般春风满面,如此能掐会算,要是在医馆外头再摆个算命摊子,必定也是客似云来啊。”
孙大夫笑道:“又给你说中了,我在入行之前的确摆过卜算摊子。”
小叶瞠目结舌,呆了会儿才问道:“您说的入行,是从山贼入行呢,还是大夫?”
老孙笑道:“放心,山贼是老黄历了,当然是大夫。”
小叶也不知道这“放心”从何而来,孙先生却走过来,友好地握住她的手道:“小叶掌案,上回我去珍禽园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小叶给他拉着手,很不自在,又听他提起珍禽园,心想莫不是要跟自己要钱?
“那可不是我叫你去的。”小叶忙澄清。
“知道知道,”孙先生的手指飞快地动了动,总算将她松开:“也不用你给,王爷早给了。”
小叶又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是了,怎么忘了这茬儿。
孙大夫似乎能看出她的痛不欲生,这痛苦仿佛更让他的快乐加倍,便眉飞色舞地说:“说起王爷,真不愧是凤子龙孙,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叶掌案你放心,以后你那园子里有什么症状,只管传我就是了,保你药到病除,分文不收!”
小叶狐疑地瞪着他,孙先生嘻嘻一笑,又向祥公公作了揖,袖手阔步而去。
扭头看他去了,小叶便问祥公公:“干爹,这家伙可歹毒呢,他要了多少钱?”虽然知道那个数字可能会让自己的心疼加剧,小叶还是好奇。
“其实并没有给他钱。”祥公公笑蔼蔼地回答。
“没给钱?有这等好事?”小叶瞪大眼睛,“我不信!”
祥公公笑道:“王爷赞赏他的医术,在南市给了他一间医馆。”
“噗……”小叶感觉自己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什么?医馆?”
祥公公道:“是这样的,这孙大夫天生爱财,收费高昂,一些罹患急症的百姓未免求医无门,王爷把南市的医馆给他,说定了——只要他答应凡是有人上门求医,不管有钱没钱,必定要认真救治,其他医馆的每日所得都归他所有,除此之外,王爷每个月还给他五百两银子打底儿,所以他也答应了。”
小叶又将晕过去了:“怪不得那家伙见了我,笑的跟金子放光一样,唉,若有这好事,我也见人就笑的发光呀。”
祥公公笑道:“这也是王爷体恤民间疾苦的好意,确实是好事来的。”
小叶也认同,孙大夫医术高明,如此一来必然有更多的病者会得到拯救,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转危为安,的确是庆王造福百姓之举。
庆王竟有这种心思,实在让小叶在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动,倒是把疼钱的那份意思逐渐抵消了。
快进偏院的门,小叶突然想到一件大事,便止步问祥公公:“孙先生的医术这样高,那、那他有没有给王爷看过腿呢?”
祥公公见她总算问起此事,颇为欣慰:“看过的。”
“怎么说?”
祥公公皱眉道:“有些奇怪,他说、说王爷的腿,筋脉是没有问题的……”
“哦?”小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这是好事,双眼放光地问:“那就是说翼哥哥的腿会好吗?”
祥公公却并没有轻松之态,反而忧心忡忡的:“你不懂,按照孙大夫的说法,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孙先生的确不凡,他给庆王诊看之后,便断言庆王腿上筋脉等都是好的,但正因为这“好”,所以庆王的病症就显得尤其怪了,怪到无法捉摸,难以追寻的地步。
而症结难寻,找不到根源,那当然就无从着手救治。
祥公公简单地跟小叶解释了几句,说道:“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孙大夫还在继续想法儿呢。”
此时忽然听见几声犬吠,原来是里头的那几只狗子听见了小叶的脚步声,阿黄一马当先跑出来,身后跟着安安,阿黄跑了几步还停下来等安安,可见它们都熟络了。
小叶蹲下身子,摸摸两个的头,就同它们进里屋去了。
原本庆王府不养毛崽子,之前多了阿黄跟小黑,暂且能让它们跟晓风住。
忽然又来了一个啸天,晓风也是听说过啸天名头的,怕自己打不过这太子身边的猛犬,于是特收拾了这偏院出来安置。
近来雨水多,秋天又到了,天气转凉,所以把啸天安置在房中,又叫四个内侍负责照顾它的饮食起居,孙先生也常驻照看。
啸天的情形比先前好的多了,至少不再是伤痕遍布,惨不忍睹叫人看了做噩梦似的,大概是孙先生用药妥当,它身上的伤多数都在结痂愈合,没有明显的血渍。
啸天也早知道小叶来了,见她进门,便瞅着她,喉咙里又呜鸣了声,只是并非说话,这会儿,啸天也跟人一样,大概是有点儿“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意思了。
祥公公走进来看了一会儿,把两个内侍叫了出去,有意留小叶跟啸天独处的机会。
小叶走到身旁,强打精神问长问短,啸天少言寡语,多数是安安替它回答的。
如此说了会儿,安安忽然对小叶使了个眼神,先跳下地跑到门外。
小叶轻轻拍拍啸天的脖颈,跟着走过去:“怎么了?”
安安摇头说:“小叶子,你不要怪小天儿,它不是不理你,只是觉着没脸见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
安安说:“太子本来那么宠爱它,忽然不要它了,还要打死它……它心里过不去,偏偏又差点连累了你,当然更难受了。”
“怎么是它连累我,说起来,是我连累它在先,”小叶顿了顿,又道:“唉,你有没有告诉啸天,这不是它的错?”
安安的耳朵垂了垂,一反常态地显出几分黯然:“我当然知道是太子坏,但毕竟是太子养大的它,所以……我知道它的心情。”
小叶起初有些自责,但细细想来,虽然说让太子动手最直接的原因是丽景轩内发生的事,但就算没有这一节,啸天跟着太子也必定不会长久,甚至会死于非命或者濒于疯癫,也未必比现在好多少。
小叶回头看着屋内的啸天,孙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啸天身上的伤应该也会很快痊愈,但是它心里受的伤呢?主人忽然要杀死它,对啸天而言恐,恐怕是无法置信的噩梦吧。
正在此刻,阿黄说道:“小叶子,你放心,我也会照看它的。”
小叶抬头,对上阿黄纯善的眼神,突然想起来阿黄也是给主人遗弃了的,只怕对啸天的遭遇也是感同身受吧,小叶把阿黄搂过来:“拜托你啦。”
阿黄靠在她怀中,嗯嗯了两声,安安见状也靠近过来,突然站起,张开两只小爪子也把小叶抱住了。
祥公公从外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不由笑道:“你跟这些小东西的感情真真是好。”
小叶松手,阿黄道:“我到里头去了。”
安安则问:“小叶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宫?”
“回宫?”小叶下意识重复了声,却把祥公公吓了一跳:“什么?这会儿就要走,明明是才来,我才交代了他们准备中饭呢,不许走!”
他着急起来,语气也肃然了些,小叶忙笑道:“不是的干爹,我是看安安在叫,怀疑它想回宫的,我好不容易出来,当然要混一天才回去呢。”
祥公公听她这么说,才满意了些:“这才是正理。”
此刻安安也说:“我不是着急回宫,我怕你要走,你既然吃了饭再走,我就在这里陪小天儿了。你去吧。”
小叶放了心,向着它一点头,跟着祥公公出了门。
中饭是跟庆王一块儿吃的,饭菜也很丰盛可口,多半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另有些她平时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但小叶总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不知是因为从祥公公那里听说了庆王的腿难医的原因,或者是啸天闷闷不乐心伤难愈。
庆王看她心不在焉的,便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出去转了一趟怎么变了这幅模样?”
小叶忙摇头:“没人欺负我……大概是因为天热……”
庆王哼了声:“是不是惦记着回宫呢?”
小叶一愣,忙道:“不是!”
庆王慢慢地搁了手上筷子:“那就是惦记着闻晋?”
“闻……闻大哥?”小叶一时都没有回味过来,叫了这声后才惊觉:“啊,闻大哥,我怎么忘了!翼哥哥,闻大哥他……”
庆王本来有些不高兴,以为她的心不在这里,那自然是在宫内或者闻晋身上,没想到小叶在到庆王府的路上还惦记着该给闻晋想个法儿,可进了王府后,就把“闻大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到此刻经过庆王提起,才总算想起来。
庆王一看小叶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意外之余略窘,他向来算无遗策,没想到醋意过甚影响了判断。
小叶脱口而出,本是要给闻晋求个情让庆王帮忙营救,还没说完又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他:“咦、你知道我见过闻大哥?”
事已至此,庆王内心窘然,却也只能顺势而为了,便继续冷冷地说道:“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哼,你出宫又不是为来王府,第一却是为了见闻晋!而来了王府,也不过是为了看狗!”
偏偏这时候祥公公亲自捧着一道鲜蘑鸡汤走到门口,猛地听庆王如此呵斥,吓得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小叶给他说的无可辩驳,盯着庆王看了会儿,终于将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庆王身旁。
庆王目不斜视,并不理她。
小叶也不以为意,自个儿把旁边的一张椅子拖过来坐在上头。
庆王皱皱眉,终于没忍住:“你干什么?”
小叶的双肘抵在桌上,两只手捧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庆王的喉结明显的一动,明明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儿,给这小丫头在旁边盯着瞧,却有些心焦如焚。
正忍不住地要再喝问她,却听小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在看你呀,翼哥哥。”
庆王微怔,忽然想起她这是在回答自己刚刚指责的“你不过是为了看狗”那一句。
一念至此,心中半恼半笑,那故做冷漠疏离的假面也差点破功。
正在强忍,小叶盯着他毫无瑕疵的完美的脸,继续说道:“我刚才没想回宫的事情,也不是想闻大哥,我、我在想你。”
庆王一震:“你说什么?”
小叶的双眸黑白分明,澄澈而干净,一如他记忆之中那双眼睛毫无改变,除了眼圈莫名有些发红。
“我没有骗你。”小叶嘀咕了句,低头往下看去。
就在庆王不知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小叶把右手缓缓放低,最后,小小的手掌竟落在了庆王的腿上。
如果不是不能动,庆王这会儿只怕要霍然而起,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极小的手掌摁落之处,竟有种久违的炙热的感觉。
第108章
今日一大早本是个晴天,谁知中午还没有过,天色就变得阴阴沉沉的。
站在廊下,祥公公踮脚往西北的方向看去,瞧那边儿天色发青,应该是有些雨云要涌上来。
小吉安道:“您老人家刚才送那鲜蘑汤进去的时候脸色那样,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王爷又恼了吧?”
祥公公道:“又关你什么事儿?不许多嘴。”
小吉安努着嘴低低说道:“你们呀什么都瞒着我,竟都像是中了那叶掌案的邪,王爷对他那样特别,连公公你也是,原本阿南和寒雨还跟我一条心,现在也渐渐地不理我了,连晓风因为有了那两只狗,都不常搭理我了,如今居然又多了太子的啸天……这叶青蝉,我看他恨不得把珍禽园也搬了来是不是。”
祥公公忍笑道:“要是真能搬来,那可就阿弥陀佛了。”
小吉安吃惊道:“您说什么?”
祥公公摇了摇头,仍是去打量天色,小吉安跟着踮脚看了看:“您总是往那打量,是瞧什么呢?”
“没什么,”祥公公道:“就是觉着有一场雨来就好了。”
小吉安问:“好好地又不干旱,怎么要求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我可不想那么快天儿冷下来。”
“倒不是旱涝冷热的,”祥公公笑道:“只不过呢……‘下雨天,留客天’,老天爷出场这面子自然是大的。”
小吉安呆了会儿,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回头往内看了眼,无奈地叹气:“但愿老天爷体会您老人家的苦心吧。”
正说到这里,忽然间听到一声闷响,小吉安诧异:“这是打雷吗?”
祥公公揣着手笑道:“哦,看样子我要心想事成了。”
此时在厅内,小叶的手摁在庆王的腿上,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兴许是她的手太热,所以手底下隔着丝袍的触感,竟有一丝微微凉,这微凉让她摸不着深浅,有些惊心。
小叶不敢做别的,只是轻轻地抚过,就在庆王想将她的小手挪开的时候,小叶道:“翼哥哥,你先前问我的……”
庆王微怔,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先前她没有正面回答,他本来也是习以为常的,毕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仍存回避之心也是有的。
“你说的是真的,”小叶抬眸,咽了口唾沫,才定神继续道:“我的确、能听见它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