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光鲜,满心欢喜的来到桂庄,于氏一点没想到陈葛氏竟然会在——于氏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陈家人,偏今儿对着陈葛氏,她除了得按礼叫一声“大嫂”外,还得让出她独占了二十多年的主桌主座这个位置,而且还是在她这辈子最得意最光彩照人的时刻,简直是气炸!
幸而陈葛氏为人软弱,口齿不清,她对于她不喜欢的于氏,除了不跟她说话外也干不出其他。
气恨坐下,于氏刚喝一口水勉强平了心气,然后便听到小儿媳妇钱氏那可恶的咋呼。
“大嫂,咱们舅母可真年轻啊!哟,大嫂,怎么才几天不见,你气色就养得这么好了?”
气归气,闻言于氏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即便穿戴足金头面也一样被她习惯性忽略地王氏,然后果见王氏今儿的脸盘子确是比印象里的白,嗯,比郭氏都白。
“怎么做到的,这是?”
“呀!大嫂,你这是搽了粉啊?”
“天!大嫂,你这粉是咋抹的?抹这么匀。大嫂你教教我!”
王氏为钱氏说得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摸着脸尴尬说道:“看得出来啊?早起我就说不要抹,偏红枣说看不出来……”
于氏斜着眼睛不屑:真要是看不出来,你干啥还抹?虚伪!
“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来!”钱氏赶紧给自己辩白:“大嫂,这也就是我眼神好,然后离得近,贴着脸看才看出来的。”
“大嫂,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咋抹这么匀的?”
听如此说,王氏半信半疑地放下了手,然后笑道:“你还是问红枣吧,都是她给我们抹的!”
王氏不傻。她昨儿看红枣在那里拿水调粉的时候,全喜娘那惊叹的眼神就知道红枣的法子,喜娘也不会。而今早全喜娘帮忙打下手,也没少问红枣问题。所以这个法子到底要不要告诉钱氏,王氏还是决定由红枣自己拿主意。
还有谁抹了,钱氏眼珠子一转,想起刚陈葛氏的气色,心说红枣不会是给她舅奶奶都给抹了粉吧?如此,我现跟她讨方子,想必多少也会给些脸面。
“红枣,”钱氏道:“你这个抹粉的法子能教教三婶吗?”
红枣早看不惯钱氏的一脸石灰粉了——每回同桌吃饭没少担心她脸上的粉渣掉自己碗里。
而且今儿她还要替自己去谢家看人家,收拾得好看也是自己的面子。
不过红枣不愿意自己给钱氏收拾,她看一眼全喜娘,全喜娘立刻笑道:“李三太太,李小姐刚换了衣裳,不方便动手,您不嫌弃的话,就由我给您试一回吧!”
闻言钱氏自是答应——她可不信红枣能巧过全喜娘。
先王氏那么说只是给红枣挣脸罢了。红枣小小年岁能会抹粉?还不都是全喜娘在一旁帮着?
给钱氏化妆,红枣当然不会拿谢尚送自己的脂粉——先她娘和她姑都还没舍得用她的呢!
全喜娘拿了自己随身带的梳妆小盒来给钱氏重新梳妆。
不好在堂屋梳妆,王氏便把钱氏让进了自己的卧房,结果没想族里大姑娘小媳妇一见,不管不顾地立都涌了进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今年枸杞虽然跌价了,女人们不一定舍得拿钱买银头面,但买盒鸭蛋粉或者一小盒胭脂还是掏得出的。
李玉凤也一身新的挤在人群前排看热闹,而且就挨着王氏站着。
王氏看李玉凤头上双丫插了粉色绒花,身上穿着鲜色细布袍裙,脖颈上戴着海棠花的银项圈,手上也套了银镯子——整个人看着比平常光鲜了不知多少,心中膈应,但碍于今天送嫁还有她的戏份故也只当她是空气,没有说话。
如此,主院这边的气氛倒是比客堂喜棚那边和谐。
陆虎送东西进院后把匣子先交给了四丫,然后再由四丫送进堂屋转交给红枣。
刚吹打所有人都听见了,现听说是谢家有东西送了来给红枣,族里看够了化妆热闹的妇人便丢下坚持排队等试一回的几个人从王氏卧房出来改拥住了红枣。
面对如此多的好奇眼眸,红枣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欺负一屋子文盲不认识字,当众打开了那个雕刻着“喜上眉梢”图案的红漆匣子。
匣子里依旧有一张大红双喜花笺。红枣一眼扫过,看到书的是:
“画眉生春姿,人间夫妇私。
幽心期红妆,风情许相思。”
看到夫妇私、许相思,红枣真心无语了——十一岁的小男生,这身体生长发育了吗?就知道夫妇私了?
也不怕风大扇了舌头。
淡定地收起花笺,红枣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不觉微微一怔。
一块青色砚台、一个烧着喜鹊登梅图案的粉彩白瓷瓶、一支比平常毛笔短了一截的毛笔和一块青得发黑的墨锭——红枣审视着这套处处透着奇怪的文房,再联想起刚刚那张花笺,心中恍然:这大概就是这世女人的画眉工具了。
看着可不大好用啊!
红枣心里正批评着呢,便听到她先前已化好妆的三婶钱氏跟族人评论道:“这套文房,谢家先前也送了贵林一套……”
“当然我家贵富也有一套。谢大爷知道我们贵富在念私塾费笔墨,特地给了我们贵富整一匣子的笔墨……”
“红枣这套是女孩用的,你看这装水的瓶子还印了花……,红枣往后做少奶奶,管家时带在身上正好记账用……”
红枣……
第226章 奁仪录(八月二十四)
陆虎送东西来的时候,全喜娘正在给郭氏化妆。
郭氏专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隔壁三房钱氏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原来只要这么一点胭脂香粉然后加两小块粗细棉布和三把羊毛刷就能让自己的气色似换了个人,郭氏暗想:往后有机会倒是也买点脂粉才好,不然,即便戴头面穿绸衣裳也显不出自己的脸面来。
李金凤因为裹了脚,挤不过别人,直到现在才算站到了全排。
李金凤立在炕前热切地看着她二伯娘郭氏的脸在全喜娘的手下由黑变白,然后在眉眼、鼻梁和两腮几处又添上了深浅不同的红后心里恍然大悟:怪道红枣卧房炕头年画上的美人好看,原来都是由画师这样画出来的呀!
看到李金凤越靠越近,几乎要挤到自己前面去了,站在一边排队的李玉凤立拉了李金凤一把。
“金凤妹妹,”李玉凤道:“你站我后面,等全喜娘给我画好了,就给你画!”
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能成为年画上那样的美人,李金凤高兴地点了下头,答应道:“暧!”
全喜娘撩眼皮看了李玉凤和李金凤一眼,心说:这李家三房三个小姐,眼下看大房小姐李红枣,不管人才还是机会都是最好的,而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小姐,大的鲁莽,小的慢性——人才都只是普通,但今儿沾姐妹的光,能去谢家吃席,机遇也算是好的,酒只不知往后十年、二十年,她们姊妹三个各自的境遇造化又将如何了。
李杏花抱着刘茶儿坐在主桌上看着三房血亲,除了李贵银的媳妇林氏外,其他人,连远嫁的李桃花在内,人人都有银头面和绸缎衣裳,独她一人只有三根铜簪梳头和细布衣裳。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穿着这身去谢家,李杏花便委屈得直想哭:不过一年而已,她咋就突然落魄成这样了呢?
明明过去一年她比往年都劳作的辛苦,而她家也比往年赚了更多的钱。
于氏看李杏花脸色不豫不觉皱了眉头,她站起身推说上茅房,然后出门经过李杏花时便扯了她一把。
李杏花会意地等了一会儿,便借口给刘茶儿把尿出了堂屋。
李桃花瞧见两个人的小动作不过扯了扯嘴角,便扭过头去和她婆婆继续说话。
“娘,”李杏花一见到于氏就忍不住诉苦:“您看我穿成这样一会儿怎么去谢家啊?”
“怕啥?”于氏把李杏花扯到茅房对面的僻静处方低声道:“你的脸就是红枣的脸。一会儿你大嫂若是要脸,少不得要拿她的头面和绸缎衣裳给你穿戴,不然,你就大大方方的去谢家,谢大奶奶瞧见了说不定怜惜你,送你两件好衣裳也是有的。”
“真的?”李杏花半信半疑:“谢大奶奶能给我衣裳?”
虽然王氏进门几年,李杏花才出嫁,但两个人却没啥交情。从先前贵中洗三满月和红枣大定小定都没请她来看,李杏花可不觉得她大嫂王氏会借她头面绸衣穿戴。
“那你以为我身上的衣裳是哪里来的呢?”于氏反问道:“今年枸杞跌价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现家里枸杞收入都在你嫂子手里,我又哪里来的钱做绸缎衣裳?”
话语间于氏不自觉地带上了对郭氏的抱怨。
虽然今年枸杞跌价,但今年因为开春施过肥的缘故结的果子个头大收成好——过去两月半家里也收入了四十吊钱,比去年其实也没差多少。
何况过去半年满仓还每天早出晚归进城卖菜,一天收入也有百八十文。而自八月节后满仓更是加卖了八爪鳌,每天又能多收入一两百文。
郭氏有这些钱还不够,家常还每每哭穷钱不够使,恨不能把她手里仅剩的一点粮食钱也要过去,简直贪得无厌。
李杏花抬头看着于氏的银头面,迟疑问道:“娘,您这银头面是新买的吗?”
闻言于氏便觉得生气——李杏花不信她的话不算,还想她银头面的主意。
于氏觉得她有必要打消李杏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当下冷笑道:“是新买的!”
“杏花,为了这回去谢家,满仓满园给他们媳妇都买了银头面,你爹知礼,说媳妇不能越过婆婆去,便也拿钱给我置了一套。”
“杏花,这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女婿今春卖芦蒿挣了不少钱,你在家帮衬家务,你让他给你打一套银头面也是该的。”
“我前两天进城经过你们大刘村,看你们村女人日常拿银簪梳头的可不少!”
李杏花……
因午后有事,今儿的席开得比一般早了两刻钟。
正吃着饭呢,主院里的妇人们又听了到客堂传来吹打声。看众人都住了筷子侧耳倾听,王氏笑道:“想又是谢家来催妆的。咱们且只管吃喝,横竖真有事会递消息进来。”
女人们听说便依言继续吃喝。
李满囤家的喜宴菜色极好极足,红烧肉、白切羊肉一碗都有一斤的肉、鸡鸭也都是整只地上桌——能确保每个人都能吃上一个鸡鸭腿或者一个鸡鸭翅膀。
虽然现今族人们的日子比往年富裕,但族里女人,即便是熬到于氏这个年龄辈分的女人一年到头也很少能吃上鸡腿、鸡翅——都省俭给男人和孩子们吃了。
至于鸭腿鸭翅,那更是想都不要想——自从去岁鸭蛋涨价后,族里现有人家养鸭,但鸭子都要留着下蛋,又哪里舍得杀吃?
因此当下几乎所有人都吃得满足。而待想到往后两天都还能在桂庄吃席,可以把鸡腿鸡翅鸭腿鸭翅轮换吃个遍,更是止不住地欢喜。
红枣因不想再次被人围观谢尚送的情诗和东西则一直竖着耳朵留意客堂那边的动静。
果然吹打停了没一会儿陆虎就捧着匣子进院来了。红枣看陆虎把匣子交给四丫,然后四丫再捧进了堂屋,便抢先使了一个眼色给四丫,四丫见到脚步一转便把匣子悄无声息地捧进了红枣卧房。
红枣眼见四丫卧房出来,而主院妇人们忙着吃席都没留意到四丫的动作不觉舒了一口气,心说:俗话说“事不过三”,而这谢家的催妆礼都下四回了,也该差不多了吧!
饭后红枣借口回屋方才悄悄地看了梳妆台上新多出来的一个雕着荷花芦苇和鸳鸯的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的花笺上又是一首五言:
“芙蓉初出水,蒹葭未经霜。
相逢在总角,与子结鸳鸯。”
再次叠起花笺,红枣看到盒子里装了绿色茉莉香、玫色玫瑰香、黄色桂花香和白色梅花香的四块胰子,不觉心说:这谢尚年纪不大,花样却多——送个洗澡用的肥皂还要套个鸳鸯戏水的典,真是够了!
明霞院里刚收了碗筷,云氏想想不放心便问谢子安:“大爷,尚儿自己一个人写催妆诗,真能行?”
谢尚虽已学过对韵,但催妆诗不是一首两首,云氏担心儿子年岁小,一个人吃不住。
“行不行,”谢子安把手里的擦脸巾丢给丫头,自己不负责任地往炕头靠枕上一倚,半合眼道:“现不都按时辰送过去了吗?”
“送是送过去了,但里面到底写了啥,合不合适,尚儿不说,咱们也都不知道啊!”
“你想知道,直接问尚儿不就行了?”
云氏……
“行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几首催妆诗而已,难不住咱们尚儿。再说,李家有人懂诗吗?”
云氏……
“啊——,”谢子安抬手捂住一个到嘴哈欠:“趁现在人还没来,我再睡一会儿。”
“这乡试的号子房比县衙大牢还不如,狭仄不说,硬木板当床,连捆稻草都不给——硌得我几宿都没睡,唉,回来都这些天了,我还是觉得乏!”
谢子安养尊处优惯了,乡试考了九天,睡了七天的硬木板,便就觉得自己吃了人间极苦,自从府城坐船一路躺回来后便见天地躺在明霞院主院炕上理直气壮地跟云氏要东要西,无病呻吟。
偏云氏就吃谢子安这一套。闻言云氏即殷勤说道:“大爷,你且歇着。妾身给你捶捶腿,你看看是不是能松快点!”
“嗯!”
至此谢子安方满意地合了眼。
五福院里谢福给谢尚通告了一回后晌“迎嫁妆”和“谢嫁妆”的安排后叠好手里的日程字贴笑道:“尚哥儿,现才午正,您还能歇半个时辰。”
谢尚点点头,候谢福走后连鞋往炕上一倒,怀瑾和绎心两个小厮见了赶紧过来帮忙脱鞋子。
谢尚身边伺候的丫头锦书、灵雨等人八月节前便都搬回了明霞院西院,现五福院这边跟谢子安青云院一样只用小厮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