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只抱了孙子后才蓄须。李满囤没想到这贾秀才年岁竟较自己还大。联系上他是去岁才得的秀才,李满囤心里对科举难度的认知不觉又加深了一成––不怪族长家的李贵林考不上童生,只看这举人的儿子都是偌大年纪才得中秀才,将来,他李满囤的儿子,但凡能中个童生,也是他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从小厮手里接过钥匙,又复转回宅子开了大门,李满囤便看见门堂不过一丈五尺的地方竟又是一道大门和院墙。大门修了门檐,门檐上的砖瓦滴头都雕着花,只是大门的油漆落了,斑驳中露出沧桑的木纹来。
“这就是二门,富贵人家才有的垂花门。”朱中人告诉李满囤:“二门进去就是前院,院墙两边的走道,原来可以直通正院,但现在连着正院的那头砌墙封住了。”
“所以现这路的后头就是两块空地。”
“地的大小可以加建两间房屋。”
满囤站二门外台阶处瞧了瞧,心说倒是可以建个牲口房,栓牲口和搁骡车。
朱中人领李满囤继续往里走,嘴里说道:“这二门进来,就是前院了。”
“前院不大,就五间房。这里原是贾举人的书房和客堂。你看这贾举人讲究吧,这院子一进来就是个花圃。”
“可惜花圃这些年没人打理里头的花都败了。现还存的,就是几棵花树。”
李满囤瞧这花圃里许多枯草废藤,仅有的一点绿色竟都是荠菜、牛舌头一样的野草,便知这宅子荒废已久。
推开堂屋的格子门,李满囤见这堂屋的梁柱都有雨水痕迹便抬头观望––果不其然,他透过屋顶看到了好几条天缝。
“这屋二十年没住人了。”朱中人倒是说实话:“不拘谁买下,到手都得大修。”
李满囤挺满意这宅子的位置,便问道:“这宅子多少钱?”
“四十两。”
“四十两?”李满囤惊了:“这宅子也就外面的门堂还行,这院子里的五间屋都不能住。”
“话是这样说没错。”朱中人道:“不过李爷,这宅子的墙当年都是糯米汁加三合土建的,水火不侵。”
“这房子即便大修,也只是把屋顶掀了重换一个,所费也有限。”
“而且,你看这宅子的青砖,都是平铺,非是一般人家的立铺。”
“且这院子的走道,也都是条石。”
“这便就不似只用砖铺的地,走几年土松了,就要重新铺设,不然,下雨天踩上去就要溅一裤腿的泥。”
进城多了,李满囤也知道了城里管这道路上松动的砖叫撅砖。雨雪天走路若是踩到撅砖的一头,另一头就会翘起,同时还溅出砖缝间的泥水,唬人一跳。而条石铺路则没有这个问题。但条石贵,一般人可铺不起。就是城里的四条主街也只是路中心才铺了青石板。
经朱中人这么一说,李满囤心中认可,但嘴上只说再看看。朱中人也不以为意。他还了钥匙后又领了李满囤去北街看宅子。
这北街的宅子明显比南街的小。今儿朱中人带看宅子所在的巷子,就叫三十三家巷––顾名思义,一条巷子足有三十三户人家。
宅子位于巷口的第二家,门脸也有三间,不过房小,只是个五架梁。门后也是三间五架梁正屋。不过院子却是很大。
“这宅子,”朱中人告诉李满囤:“屋主原打算要修东西厢房,你看,地方都留下来了。”
“但奈何儿子不争气。客栈做学徒时偷了客人的东西,被告了官判了发配三百里外的地方服役。”
“屋主就这一个儿子,便决定卖房跟过去打点打点。”
“因去得远,屋里的家什也都不要了,要一起卖。”
“所以这宅子开价有点贵,要二十五两。”
六间屋,就要二十五两,确实不是一般的贵。但这宅子,位置确实不错——出了巷子,过一户人家就是北大街。更好的是这宅子离他在北大街的铺子也不算远,也就五十丈的距离。
如果买了这里,李满囤想,潘安的骡车进城来送货也可在这儿歇个脚了。
看了这处宅子,回头再看柳叶巷的宅子,李满囤便觉得也不算太贵了,毕竟这宅子的气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犹豫了一刻,李满囤便就和朱中人说好了两套宅子明早衙门一起过户,然后就回了家。
朱中人得了确信自是高兴,他给两家屋主通知了时间后就回家取了三十五两银子,然后去寻了北城另一个位于井口的齐整宅子的屋主,午饭后一起去衙门过了户。
这处宅子虽说离北大街要隔一条短巷,但房屋崭新齐整,足足有九间大屋和六间小屋,是他手里性价比最高的一套宅子。
先朱中人一直犹豫的原因是他想买个小铺。但今儿和李满囤交易中朱中人忽然发现这宅子只要破了院墙,就能开铺,而价钱却较一般的铺子便宜了一半还多——这宅子根本就是个钱袋。
回家后把地契交给媳妇朱杨氏。朱杨氏问明还是先前商议过的宅子,不觉诧异:“昨儿不是还说不买宅子,等机会买铺子的吗?”
“咋今儿就买了呢?”
朱中人闻言也笑,然后便如此这般的和媳妇说了一通。
朱杨氏一听就明白了,不觉叹道:“这主意真正是好。”
“只可惜咱们钱财有限。不然多买两个这样的宅子改成铺子。只怕这铺子的租金就够咱家过日子的了。而你也不必如此早出晚归,日日辛苦。”
“慢慢来吧,”朱中人道:“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第106章 学徒的一天(二月初四)
二月初四这天, 李满囤一早便坐着潘安拉的牛车带着钱去了县衙。他由朱中人作保, 跟两家屋主买下了两处宅子。
宅子到手后李满囤立带着潘安去认门,然后又换了锁, 方才回到庄子。
把房契交王氏收好,李满囤又寻了余庄头说了两个宅子的事儿。余庄头耳听老爷又计划开两间铺子,心中喜悦, 当即便笑出了声:“呵呵,小人给老爷道喜了。”
“只是这开铺子的人选,还得合计合计。”
对于现李家粮店的掌柜余财多,李满囤极为满意,当下便笑道:“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算他一个就是了。”
余庄头苦笑:“老爷, 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二弟, 生性木纳, 不善言辞,平素给庄子侍弄花草也就罢了, 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李满囤一听也是犯了难––他以为余庄头兄弟三人都是一样的能干人呢!
余庄头想了一刻方道:“老爷, 你若不嫌弃我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年轻,倒是可以一用。”
“他们先前虽都没做个生意,但这两个铺子都还得改建。”
“改建铺子,得有咱们的人看着。我弟余财多现就在北城,这北城铺子的改建,就让他在一边看着,跑腿就让余德和余福来。”
“这样等北城的新铺子建好了, 他两人中就挑能干的看着老铺,我弟带着另一个去新铺,等把新铺的生意做起来了,新铺就交给这一个,我弟再去开南城的铺子。”
李满囤一听,这不就是街面上的掌柜带学徒吗?不过,李满囤也知道,庄仆中木呐的多,机灵的少,现有的人中想挑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人来,几乎没不可能。于是,他只能摇头道:“这事儿,你看着安排吧。”
“只要不误了庄子里的活计,这铺子里的孩子多添几个也使得。”
“孩子们来学徒,虽没有工钱,但吃饭和衣裳,铺子就包了,按人头从铺子生意里扣。”
先庄里的孩子在庄子里就是挖野菜,也一天能得不少钱,李满囤想,若到铺子里做学徒,如果连吃饭都要自己带粮,怕是没人愿意来。
余庄头一听自是愿意,当下便感恩戴德的去了。
余庄头做为家长,在家一直颇有权威,当下便安排了长子余德和侄子余福去店里做学徒。
其实,余庄头恨不能把次子余信也安排过去,但奈何家中不能没人干活,所以,现在只能先优先长子,压着次子了。
潘安也是愿意去铺子做学徒的,但他爹潘小山和余庄头商量后,却不许他去,让他安心给铺子拉车。
潘安不服气,却没有办法,便就有些无精打采,臊眉耷眼。
余庄头又去问了后山的七户人。七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两个半大小子,但愿意送孩子做学徒的,却只有两户,一户姓张,孩子叫张乙,十五岁,一户姓陆,孩子叫陆虎,十八岁。
对于不愿意的人家,余庄头也不强求,心里只说:将来有你们后悔的。
余庄头叫过两个孩子,问了两句话,便就让口齿伶俐的张乙去铺子里做学徒,而木讷的陆虎,则让他先接余福的班,由余禄带着看门——先学见到人如何含笑打招呼!
三个人一人拎一床铺盖和一包换洗衣裳,第二天一早就辞了爹娘,坐上潘安的骡车进了城。
三个人中余德已经成了家,且还有了儿子。现在离家,心中自是不舍。但他知道,他将来若想接他爹的班,这庄中的所有生意都必须精熟,不能在老爷问起时一问三不知。
余福才刚十八岁,还没有成家。现能够进城,自是心中高兴,一路都和潘安说个不停。
张乙则有些紧张,他第一次离家,且还跟余德和余福、潘安都不相熟。现便竖着耳朵,看他三人说话,一句也不敢落。
张乙的爹张老实,是庄仆里最老实的人,结果不想他的次子张乙,打小的性子就极为跳脱,一点也不没有一个庄仆该有的本分。
张老实怕张乙这性子将来招祸,方才舍了张乙出来学规矩。昨晚上,张老实耳提面命让张乙出门后老实听掌柜的话,然后又拿被卖来恐吓他。张老实的婆娘在一边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愣是搞出一副张乙明早就上刑场杀头的阵仗来。
张乙娘今早没嚎,实在是因为昨晚就哭哑了嗓子,今儿出不了声罢了。
张乙经了昨晚,今儿便即特老实––近来他家刚过上好日子,不是过年的月份,一个月都能吃上两次腊肉了,他实在不想赶现在出错被卖掉。
骡车不过坐了两刻钟,铺子就到了。
张乙提着铺盖和包裹,跟着其他人后下车,一点也不敢争先。
余财多瞧了来当学徒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侄子,不用说他是打小就相熟的,下剩的一个,瞧着有些面生,且年纪又最小。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张乙。今年十五。我爹是张老实。”
余财多把人和记忆对上,方点头道:“这铺子后有两间屋。”
“往后你三个一间屋,要相互照顾,相互谦让。”
“现去把东西放下吧。”
跟着余德余福穿过铺子,走进余财多指定的房间。张乙眼见以后住的是砖瓦房,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住,还是极好的。
因是屋外烧炕,也没啥炕头炕稍好供挑拣和谦让,余德把铺盖直接靠里墙房放,余福跟上,张乙便即就得了最靠门的位置。
张乙不大乐意,他在家就睡这个位置,冷不说,只要有人进出,就得他去开关门。
但同住的两人不止比他大,且还有依仗,张乙不敢犯腔。
依旧回到铺子里,余财多接着吩咐:“余德,你一会儿去趟成衣店,给你们仨一人买身铺子伙计的衣裳。”
“余福你跟着潘安去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认个门,然后搁那里收拾收拾。”
“潘安,你一会儿送了余福就回庄子拉柴火。”
“宅子没柴火,可不行。”
“柴火搬好,你就和余福一起来吃午饭。”
等几个人都答应着去了,余财多方和张乙说:“张乙,你把你仨住的房间收拾收拾。”
眼见其他人都有正事,偏叫他收拾屋子,张乙心中委屈,但却不能不做。
余掌柜是余福余德的亲叔,他自是要向着自己的亲侄子。他怨不得余掌柜,便就只能怨他爹狠心––先在家就只看重大哥,偏疼小弟,无视他的存在,现得了机会更是撵了他出门。
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在为亲爹丢出门后,张乙即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也就只能似丧家的小狗一样,抽筋缩骨,夹着尾巴低头照做了。
空旷的屋子,所谓的收拾,就是烧炕和擦灰。烧炕,张乙原是做熟的。故而没一刻,他就烧好了炕。至于擦灰,张乙以前虽然没做过,但现做也没难度。
等余德衣裳买回来的时候,张乙的屋子已收拾好了。余财多瞧张乙干活还算利落,暗地里方才点了头,这孩子手脚还算麻利。
余德买的衣裳是三套深蓝色粗布的罩衣罩褂。他给自己和余福买是按尺寸来,给张乙的,则是大了一号,但扎了腰带,也算能穿。
“这衣裳,”余财多道:“你们看店时都得穿。得让客人知道你们就是店里的伙计。”
“做伙计,只要会说话和算账就行。”
“但要想做掌柜,一个人能够看一间铺子,就还得会写字记账。”
“余德,我知道能写能算。”
“不过,你的字还得多练。”
“再就是张乙,你识字吗?”
“啊?”张乙惊呆了,他从来就没识过字,想都没想过。
余财多瞧见,不觉叹一口气:“那你就要苦了。”
“得打头学。”
张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学认字的一天,当下就跟脑袋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过一样结巴说道:“我,我不怕苦!”
余财多点点头:“你先去做饭。”
“余德,你拿纸,写了一到十这十个字给张乙,让他没事就拿出来瞧瞧。”
“先让他瞧熟这几个字,再说其他。”
“你做完这个,就把桌上上个月的账本核算一下,算出总账来给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