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东宫选妃里，无论是李贵妃（现在的贤太妃）的侄女还是戚阁老的曾孙女，亦或是韩家的良媛，都比靠着勋旧之女的身份特恩入宫的林密妍要起眼得多。可到头来，那些起眼的贵女们，早逝得早逝，受牵连的受牵连，就连唯一称得上善始善终的戚氏, 也被贤太妃暗中绝了育, 只能抱养别人的公主。
“本宫从没认为你赢了我。”萧凝嫣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林密妍要是还猜不出这位是重生而来的，那她的脑子就可以当成摆设了：“你觉得本宫上辈子的下场算好吗？本宫陪着陛下在通州吃了十年的苦，结果大儿子没了，女儿远嫁，自己也没享几年福就去了。”
“可陛下一直念着你。”萧凝嫣有些较劲道：“我们这群活人都没能争过你这个死人。”
“可活人有福享, 死人就只有做给别人看的追封。”林密妍摇摇头道：“我们两都是失败者, 只是早和晚的区别。你要是选择不进宫，一定会比现在的本宫过得更好。”
林密妍打量着这间看似豪华, 实际只有一点大小的宫殿，有些感叹道：“本宫和你不一样，本宫从没想过自己会进宫。”
虽然林家世代列侯, 可到了林密妍之父那一代，已是穷途末路。
如果林密妍不进宫，说不定林家就会从陇右世家中除去。
“本宫的父亲在世时，林家还是列侯，但本宫的姨娘从不让我使用贵重之物，就连月钱和逢年过节的赏赐，她也要拿走一部分，仅给本宫留下用来打赏和买一些小玩意的钱。”萧凝嫣将死之际，林密妍突然同她聊起小时候的事情，看着对方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那时的本宫，以为自己遇上个抠门又坏心的姨娘，所以一直都不是很听她的话，甚至还在祖母面前告状，害得姨娘被罚了好几次。直到本宫十四岁那年，被先帝选入东宫后，本宫才明白姨娘的苦心。”
一想到委屈了一辈子的周老姨娘，林密妍的声音便有些低沉：“本宫的姨娘在本宫入宫以前，哭着跟本宫说，要是本宫能在外头做正头的夫人就好了，就是生活过得苦了些，也比给人做小，像她一样跪一辈子要强。”
“以你们家的情况，即便你是长女，但庶字当头，你也只能嫁寒门之子，或是大家族的旁系。”萧凝嫣也不是笨蛋，很快便能理解周老姨娘的苦心：“你姨娘是怕你由奢入俭难，所以才会将你穷养大。”
否则光是从列侯之家到普通人家的落差，就足以让林密妍怨恨好一阵子。
“是啊！直到本宫入宫后，才能明白姨娘的苦心。”林密妍点点头道：“那些被姨娘拿去的月钱和赏赐，其实都被她存进本宫的嫁妆中，就等着本宫出阁后，用作自己的小家庭。”
“刚进东宫时，本宫还开心了好一阵子，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宫里有多沉闷。”林密妍说到这儿，还吐槽了下自己：“这话听起来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但在静亭出生后，本宫总是会想象自己要是没有进宫，又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也许本宫会嫁个六七品的小官，然后用自己的嫁妆钱开几面铺子，一家小酒馆。平日里忙完家里的事，也有机会出门逛逛。”
“六七品官夫人的日子可没你想得那么轻松，光是往来应酬就能磨掉你大半天的功夫。”萧凝嫣未出阁前，曾辅助萧沈氏处理长房的大小事物，所以知道里面的不少讲究：“没准你真当了官夫人，就会发现还是当皇后轻松，至少这天底下没有几个让你跪拜的人。”
说罢，萧凝嫣似乎来了点精神，冲着林密妍一字一顿道：“我与你不同，我自生下来就被告之要坐上那个位子，要成为母仪天下之人。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进宫争一争，而不是对着那些远不如我的人卑躬屈膝，然后平凡地过一辈子。”
“既然你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那又为何不想被埋进皇陵。”林密妍算是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同萧凝嫣说到一块去，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纯粹是自作多情。
只是在来永安宫之前，林密妍是真心觉得这宫里没有所谓的赢家或输家，有的，只是被关了一辈子的可怜人罢了。
“待你去世后，陛下会追封你为德妃，也算是给仁孝皇后的期许，还有你的一辈子一个交代。”寒暄完了，林密妍便同萧凝嫣说起真正戳心窝子的事：“你在宫里的旧物，只要没打上宫印的，都会被送还本家。除此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留下或者交待的东西吗？”
“还请皇后娘娘回禀陛下，将我安葬在妃陵的偏僻之处，离陛下的皇陵远一些。”上辈子是萧凝嫣处理林密妍的后事，这辈子风水轮流转，萧凝嫣也体会了把上辈子的林密妍所体会过的无力，以及不甘：“我知道自己丢了萧家的脸，即便我不想葬入皇陵，萧家的祖坟也不会收下我。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死后能有个安静的地方，不要继续去讨人嫌弃。”
“本宫会将你的请求传给陛下，至于你能不能如愿以偿，那就不是本宫所能决定的。”林密妍在离开前稍微纠结了一下，还是多留下一句话道：“这几天让萧家的国公夫人过来陪陪你吧！若是你们母女还有话要说，就抓紧点时间。”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德。”萧凝嫣挣扎着立起上半身，在床上冲着离去的林密妍行了个大礼，给自己的一生做了个充满苦涩味的总结：“臣妾这辈子，真的算是白过了。念着皇后娘娘这些年的手下留情，还请您，别像臣妾一样，虚过这一生。”
萧凝嫣的话说到后头，已是轻得让人没法听清。
而出了永安宫的林密妍，瞧着乌云渐聚的天空，还以为是老天爷在为萧凝嫣感到哀戚，结果却在雨落的那一刻，脑子里被塞了大量的画面，以至于她差点从凤撵上栽下去。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注意到林密妍异常的荣姑姑眼疾手快地扶住林密妍的胸口，冲着抬轿的小太监怒骂道：“仔细点，要是摔了娘娘，你担得起吗？”
“娘娘饶命，姑姑饶命，小的一定会更加仔细地走，绝不会再惊着娘娘。”抬着肩撵的小太监落轿也不是，继续抬也不是，只能停下待林密妍缓过神后，才继续向坤宁宫驶去。
“娘娘，要不奴才待会去请个太医来给您悄悄。”李福以为是萧凝嫣跟林密妍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才导致林密妍有些心神不宁，于是琢磨的等会儿给养心殿的杨培安通风报信。
没心思搭理李福的林密妍轻轻地嗯了一声，坐在轿子上闭目养神，整理着自己犹如乱麻般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写了这么长，其实连二十万字都没有。
一直以为自己是鸠占鹊巢的林密妍终于想起前世的一切。
这几章有点沉闷，下章就是林密妍和皇帝坦白了。感谢在2020-02-14 14:07:38~2020-02-15 16: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猪爱跳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嘉 40瓶；雪枯 10瓶；莉莉3159 5瓶；宫羽鹤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心乱
“荣姑姑, 你信佛，可曾相信这世间真有善恶轮回？”回到坤宁宫的林密妍喝了小半碗安神汤, 看着一旁的荣姑姑小心翼翼地剪去一小段碳化的灯芯, 感觉她和萧凝嫣的一生就如同这灯芯一样：“你说那些拜佛的人, 给弥勒佛供了那么多香火, 真的能为自己求个往生吗？”
“奴婢是个没看过多少书的粗人，求神拜佛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哪能同娘娘说些大道理。”荣姑姑不明白林密妍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所以斟酌道：“不如明天请宋姑姑过来与娘娘细聊？宋姑姑是大家，一定能替娘娘答疑解惑。”
林密妍摇摇头，微笑道：“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不必劳烦宋姑姑过来一趟。”
“那娘娘是否要安置？”荣姑姑柔声道：“您今天又是同淑妃娘娘商量端午出行之事, 又是去看永安宫看望病重的萧昭仪，着实是累的太狠了, 应该早点歇下，好好地养一养神才是。”
“可本宫今晚怕是睡不着了。”林密妍缩在炕上, 左手撑着软枕道：“你就给本宫留一盏灯，然后去休息吧！”
“是, 那奴婢就让小德子和春花为您守夜。”荣姑姑离开前不放心道：“娘娘别怪奴婢多嘴, 您对萧昭仪已是仁至义尽。奴婢也算是在宫里熬了些资历的老奴, 知道那些失宠的嫔妃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是没有娘娘这般温和慈善的主子, 只怕萧昭仪还活不到今日，就会被人作践死。”
“本宫不是因为萧昭仪而睡不着，本宫是为自己, 还有陛下睡不着。”林密妍的声音里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迷茫，似乎眼前又浮现出刚回忆起的前世片段：“你先下去吧！让本宫安安静静地呆上一晚。”
等明天的太阳一升，她还是那个万人艳羡的皇后。
荣姑姑十分疑惑林密妍为何要出此言，毕竟今上对她的宠爱是众所周知的事，再加上太子已立，嫡皇孙也出世，林密妍的后位稳如泰山，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与此同时，养心殿那边，听了杨培安和李福报告的今上也是一夜无眠，在杨培安的几次小心催促下，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杨培安，你说朕要是什么做了让皇后无法原谅的事情，该怎么道歉，才能让皇后原谅朕？”
“这个……奴才怎敢随意评论陛下与娘娘之事。”杨培安想着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天下之主道歉？即便是陛下做错了什么，可又有谁敢直说呢？
尤其是这事还牵扯上皇后娘娘，杨培安更是不敢妄言，只能捡着最稳妥的话回复道：“皇后娘娘与陛下夫妻一心，哪会有过不去的坎？怕是皇后娘娘一时没想开，才会与陛下产生误会。”
“但这之中要是并没有什么误会，原原本本就是朕错了呢？”今上苦笑着看着杨培安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挥挥手道：“罢了，是朕过于勉强你了，先退下吧！”
“是。”松了口气的杨培安恭恭敬敬地一颔首，琢磨着等会儿就去找李福或是荣姑姑聊聊，问问坤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宫里最大的两个主子举止反常，一夜难眠。
而到了第二日三竿之时，免去请安的林密妍短暂地眯了一会儿，但是没过多久，就被荣姑姑轻轻地摇醒，于迷迷糊糊之间，被告之了一个大消息。
“娘娘，永安宫的昭仪娘娘殁了。”因为伺候萧凝嫣的人都散了七七八八，所以荣姑姑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得知这个消息，免得处理晚了，林密妍又要背上个怠慢病重嫔妃，不慈不德的名声：“马公公已经去请内务府的人装殓昭仪娘娘的法身，您看宫中上下是否要准备起来？”
萧凝嫣虽无所出，但好歹在生前位至昭仪，而且死后也未尝不会被追封为四妃。
四妃的丧仪虽远不如皇后，但是该有的流程却一处也不少，甚至连太子也要为这位高位的庶母服丧。若是今上要给萧凝嫣一些死后哀荣，没准会为其辍朝两三日。
“安排下去吧！顺便去养心殿问问陛下是否要加恩于萧昭仪或是萧家。”林密妍揉了揉太阳穴，招呼着宫女替她梳妆：“太过鲜艳的东西先收起来，即便本宫不用给萧氏服丧，但也不能不摆出些样子。”
“这些奴婢都晓得。”荣姑姑不用林密妍吩咐就已经做好这些，接过宫女手中的梳子，替林密妍整妆道：“还有一事，马公公托奴婢问问您。”
“何事？”
“萧昭仪是停灵于永安宫，还是迁出宫安排？”
“就在永安宫里安排后事吧！免得迁来迁去的，反倒令官员和百姓都觉得天家无情。”林密妍刚说完这些，屋外的李福便进来请安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已经下旨追封萧昭仪为孝襄德妃，还请您尽快安排德妃娘娘的后事，顺带取消先前已定的端午出行安排。”
萧凝嫣去世，整个皇宫里，除了今上、林密妍、戚淑妃、以及寿康宫里的老太妃们，其余人都要为萧凝嫣守孝十二天。
看来静悦公主期待已久的龙舟赛怕是要泡汤了。
“孝襄德妃。孝是仁孝皇后的谥字，襄有功劳之意，也算是全了萧氏一生的写照。”林密妍略略咀嚼了下萧凝嫣谥号，有些不是滋味道：“看来陛下很是看重萧氏，连取的谥号，也是用了心的。”
“娘娘您这又是什么话？德妃娘娘生前就不得宠，去了就更没法同您相比了。您又何必去较这个真呢？”荣姑姑不明白林密妍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在同病重时的萧凝嫣私谈后，变得如此神经质。
“只是感慨一句罢了，荣姑姑不必在意。”林密妍用湿帕子擦了下难掩疲倦的脸，殊不知在她心烦之际，按旨换上素服的贾元春，同样地心乱如麻，但却难掩内心的震动与不安。
永安宫萧昭仪，陇右世家之首的萧家长房嫡女，功臣阁萧老太公的孙女，亦是当年，先帝为今上亲选的太子妃。
而就是这样一位无可挑剔的名门贵女，居然在宫里死的悄无声息，轻若鸿毛。
这无疑是给谨言慎行，就差在东宫活成透明人的贾元春敲响了警钟，令她露出个心有戚戚的笑容：“我若是再不出头，只怕死时的景象还不如萧昭仪。”
至少萧昭仪还能享受停灵宫中，皇子服丧的待遇。
而那些主位以下的嫔妃，都是死前被拖到吉安所，咽气后也只是让位分低于自己的嫔妃们草草祭拜一下，不到三日就会被葬入皇陵，合上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贾元春要崛起，接下来又有作死的。
今上要想着怎么道歉了。
第66章 风起
孝襄德妃的去世无疑是将静悦公主的出宫期待击了个粉碎, 以至于她成天垮着个脸，在宋姑姑的课上愤怒地糟蹋着上好的宣纸与砚台，惹得宋姑姑频频皱眉至终于忍受不了, “啪！”得一下合上书道：“静悦公主，您要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可以先回西三所休息一下。”
虽然宋姑姑的话称得上十分委婉, 但台下的小人精们怎么可能听不出言外之意，于是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跟静悦公主最不对头的安阳县主联想到孝襄德妃去世一事，忍不住冲着史湘铃多嘴道：“瞧她那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瞧不起德妃娘娘，也不怕别人参她一个不孝的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