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至于今上而言,无疑是度日如年。
当林密妍的身影出现在今上的视线中时,今上甚至有种想要立刻逃跑的冲动的。
“臣妾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安。”林密妍刚一弯腰就被今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甚至能感受到触碰自己的手臂正在发抖。
“皇后与朕之间不必这么多礼。”今上的声音甚至都与平日不同,林密妍一抬头就能发现今上的额间已经析出冷汗。
“李福,杨培安,给朕守好屋门,要是让朕发现有一只苍蝇飞了出去,你们也不必做坤宁宫和养心殿的总管了,直接去辛者库干活吧!”
“是。”被点名的两个大总管心惊肉跳地应了一声,然后让坤宁宫里的所有宫人全都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自己则是拿了张椅子守在屋门口。
匆匆赶来的荣姑姑见状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招呼两个小宫女给李福还有杨培安上了茶,然后亲自去了趟东宫还有西三所,让静悦公主还有太子随时准备救急。
“臣妾还以为陛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臣妾了。”因为屋里没有伺候的人,所以林密妍亲自给今上倒了茶,结果在行动时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导致脚腕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朕其实很早就想跟你谈谈这事,只是熬了这么久,一直都开不了口。”端着林密妍递给他的茶,不安地拂了下水面上的茶业:“朕其实一直都心存侥幸。”
“侥幸着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前世的事情,我们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所以陛下才会将萧凝嫣困在永安宫里,怕是早就知道她和您一样,也知道上辈子发生的事。”林密妍发现自己比想的还要冷静,甚至有功夫理清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臣妾只想知道,您是何时发现臣妾想起前世之事的?”
“你在去看望萧凝嫣时,朕就让永安宫的探子准备传递消息。”事到如今,今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反倒是有种轻松之意:“整个永安宫里,除去收了萧家钱财的那些人,余者不说全部,但也有五六个是朕安排进去的探子。”
“难怪这么些年里,萧凝嫣都没有再闹出过事端,只怕是陛下有意拦截她和萧家的信件往来。” 终于解开心头之惑的林密妍问道:“那萧凝嫣知道您在监控她吗?”
“她只知道一半。”今上忐忑不安道:“朕跟她做了一笔交易,只是在明面上放了两个探子,其余的都时不时换进去的眼线。”
“时不时换进去的?”
“永安宫的总管马公公是让萧凝嫣知道的,明面上的探子,而余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粗使宫女或太监。”今上顿了一下道:“你去看萧凝嫣时,跟在面前伺候的那个小宫女就是朕放进去的,最后一枚探子,她现在应该被人送出宫了。”
“陛下对后宫掌控的如此之深,想必我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陛下的法眼。”林密妍垂下眼帘,淡淡道:“我自认不是个同陛下怀有间隔的妻子,但陛下似乎对我很不放心。”
“阿妍!”今上有些紧张道:“朕不是故意的。”
“是啊!您当然不是故意的,您只是在害怕。”林密妍轻笑道:“您在害怕去承认,去面对那些事情,对吗?”
被戳破心事的今上有些不敢去看萧凝嫣的眼睛,苦涩道:“朕只是……只是害怕你对我失望。即便你一直纵着荣姑姑和李福同杨培安打小报告,可朕还是,还是……”
说到这儿,今上竟有些激动地想要抓住林密妍的手,结果忘了他们之间隔着个茶几,导致笨重的红木茶几重重地砸到地上,其动静惹得屋外的李福和杨培安同时一震,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进去,但却在碰到门上的花纹时,烫手地一缩,只能原地踱步。
“陛下不会是跟皇后娘娘动手了吧!这,这如何是好?”李福肯定是偏心自家主子,无比担忧道:“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压下去啊!”
林密妍到底是当了十几年没有大错的皇后,又是太子之母。如果传出今上因为恼羞成怒而责打皇后的传闻,那么宫中所有主子的脸面就都完了。
“不会,陛下绝不可能跟娘娘动手。”杨培安因为见过今上这几日惴惴不安的样子,所以强行冷静道:“里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没准是娘娘和陛下磕着碰着了什么。”
说罢,杨培安威胁地看了眼院子里的奴才们,发现他们都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后稍稍满意了些,然后对李福招招手道:“你去给院判通个气,就说娘娘有些不舒服 ,让他今日别回去了,就在太医院待命吧!”
“是,小的这就去办。”特殊时刻,李福和杨培安也不放心别人去做这事,所以只能由他们亲自跑一趟。
而内屋里,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手下人误会的今上压低声音,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朕一直都记得你上辈子同朕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来生,不愿进宫,更不想在这个时代里生活。”
“可朕不想下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更不想同你没有一个好的结束。”
听了这番难得的感动告白,林密妍没有丝毫的感动,甚至有种拳头痒痒的冲动。
就因为今上的一厢情愿,她就得放弃二十一世纪的高便利生活,在封建社会了被坑两次吗?
虽然过得是人上人的皇后生活,但她放弃的好像比得到的更多。
况且将两辈子除以二,她好像也没得到什么便宜。
一想到这儿,林密妍就没法直视今上的深情表情,有些压抑地开口道:“陛下,我能说句绝对犯上,甚至会被杀头的话吗?”
“你尽管说便是。”今上以为林密妍是想开了,所以有些急切道:“这里只有你和朕,你说什么都没事。”
“那就先谢谢陛下的宽宏大量了。”林密妍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都这把岁数了,还要如此冲动:“如果可以,我真想对着陛下的脸狠狠地揍上几拳。”
今上:“……!!!”
“即便是被您如此深切地告白着,但回顾前世今生的种种,我还是没法真正地放下一切,同陛下说一句 ‘一切都过去了’。”终于能倾吐心声的林密妍长吁一口气,冲着今上不怕死道:“所以我能冒犯地再问陛下一句。”
“您的道歉,是否是真心诚意的?”
“当然。”今上斩钉截铁道:“即便是让朕给你负荆请罪都行。”
但末了,还是要补充一句道:“只是能否私下进行?朕是你的丈夫,给妻子请罪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作为皇帝,还是要在外面留点颜面。”
“这是自然。”林密妍也不会跟今上真正闹翻,所以还是努力克制道:“我向陛下保证,不会做出让陛下颠覆朝政之事,也不会对陛下的龙体造成太大损害。”
“这就好。”松了口气的今上终于能放下心底的那块巨石,然后看着林密妍在屋里翻箱倒柜。
“我记得明明是放在这里了,之前不是经常拿来用吗?怎么现在反而找不到了?”
今上看着林密妍那副热火朝天的样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在找什么?需不需要朕来帮你。”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待林密妍回到原位时,手上多了根两指粗的藤条:“我答应过陛下,不会让陛下的龙体造成太大的损害,所以陛下也请谅解我的一番苦闷与憋屈。”
说到这儿,林密妍意有所指道:“毕竟您都愿意给我负荆请罪,那么稍稍换一下也不成大碍。”
“……”
“请放心,静悦那丫头出大错时,我也没用这个少惩罚她,所以请陛下相信我的控制力。”
“好。”今上心一横道:“你来吧!”
然后当天晚上,太医院院判给宫里的两位大主子看了伤,对今上和林密妍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不然他怕是要被今上灭了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出门买菜发现门口有狗乱拉乱尿,气死我了,非要这样给人糟心吗?结果问了除了一楼的养狗人士外,没人承认。阿西吧!只能拿84消毒水把门外清理一遍,然后在门口狂喷兑了风油精的花露水,结果把我哥寄养在我家的狗子差点熏死。
第71章 借势
给帝后看完病的太医院院判深感自己的小命不保, 所以这几日都是低着头,弯着腰做人,在太医院里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防止哪日陛下想起自己出丑的事被人看见, 然后暗戳戳地把他给灭了。
什么?你说看到陛下出丑的不只有他, 还有皇后娘娘。但问题是皇后娘娘也跟着出丑了呀!而且陛下怎么舍得为此处罚皇后娘娘?毕竟藤条握在谁的手里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况且皇后只是脚腕被割伤了,而陛下……
陛下的膝盖和手臂看起来惨不忍睹,可实际都不是什么大伤,只是淤青比较严重。
然而……
瞄一眼出现裂痕的算盘, 妻管严的太医院院判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完了,这下肯定是要被灭口了。
瑟瑟发抖的太医院院判瞧着笑盈盈的两位总管,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和棺材上的花纹。
“院判大人, 陛下让小的带给院判大人一句话,想必不用小的明说, 院判大人便已清楚。”杨培安的声音无比轻柔, 但却带不给院判一丝丝的安抚。
“是,下官一定会努力领略陛下的意思。”院判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艰难道:“皇后娘娘生性俭朴, 宫里的器皿都是用了好久的陈年旧货,所以出现了不牢固的问题也是正常之事。陛下爱护皇后娘娘, 为娘娘挡下砸落的器皿而受了点伤,下官此次来,只是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开了些止血化瘀之药, 还请杨总管务必与内务府通气,莫在因为娘娘的简朴而再用那些容易受伤的器皿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杨培安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语气真挚道:“关于这一点,小的必会与内务府总管通气。”
说罢,也不等院判松下堵在心口上的那一股气,直接又扔了个炸弹道:“陛下的伤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还请院判为此再劳累几次。”
可怜的院判:“……”这这这,这不会是他听错了吧!这事要是再来几次,他怕是连灰都见不着了。
“院判大人如此了解圣意,待事成之后,陛下定有重谢。”杨培安终于满意地离去,徒留院判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这是陛下提前给他备好棺材本的意思吗?他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为何临近辞官了还要遭受这种事?
这一刻,如梗在喉的院判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他干的都是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的活计。
而在帝后终于和解之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太子便又遇上了麻烦事。
原计划要在端午出行的帝后因为孝襄德妃的病逝而改了行程,但那些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放着不用也是可惜,所以安郡王便在恭贵嫔的授意下,向今上和太子请示举办个龙舟会,好让京城的百姓们都跟着热闹一番。
结果这么一办,就办出事来。
要说那安郡王和恭贵嫔也真是母子,都是一脉相传的不做死就不舒服斯基。
太子为了防止有人趁着龙舟会行凶乱市,所以特意同九门提督还有禁军上下都通过气,让他们在龙舟会期间提高警惕,不要让百姓们的生活也跟着乱了套,所以王子腾这几天都提心吊胆地加强了巡逻的人手,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头上的乌纱帽也跟着去见了鬼。
结果他是防住了行凶乱市之人,但却没防住恭贵嫔母子的贪婪。
端午正直酷暑与疾病降临之际,所以为保福祉,百姓们都会在采集或购买艾叶和菖蒲燃于门框上,用以清洁空气与驱散病魔。
内务府和各部商议后,决定采集一定量的艾叶和菖蒲分发给京城里的百姓,也算是做一件真正造福于万民的事情。
结果看着那笔用于购买艾叶和菖蒲的银子,生活拮据的安郡王不免动了些不好的心思。他不像同父异母的另三个兄弟,住在宫里的太子自不必说,谦郡王有李家时不时地补贴一二,四皇子虽然没有爵位,但没开府就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提他就守着一个老婆两个孩子过日子,不必承担那么多张嘴的口粮费。
但安郡王就不同了。
虽然安郡王妃和顾侧妃都带着不菲的嫁妆入府,可顾何两家都留了个心眼,没有陪嫁太多的银子或是容易变卖之物,全都是些土地庄子还有家具之类难处理物件。
就算安郡王想要动大老婆和二老婆的嫁妆主意,他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变卖这些东西吧!那他的脸面还要不要?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所以别看安阳县主总爱拿印了宫印的东西在外面秀来秀去,实际上,她家是真没钱才会用换不了钱的东西来撑场子。
所以面对一笔要过自己之手的巨款,很难不动心的安郡王压根就没纠结一会儿,就决定从中私吞了一笔,让心腹在艾叶和菖蒲里掺了不少用于充数的枯枝杂叶,导致领了这些东西的百姓们挂在屋檐下点燃后,差点把自家的房子给烧了。
若非是太子提前做好了万全的预备工作,再加上王子腾确实是忠于职守,搞不好京城就会爆发出一场堪比“四日不灭”(南宋时期的杭州大火)的大型火灾,但即便如此,还是烧没了中低级文官所居住的西街,其中以东宫贾孺人娘娘的娘家——贾员外府为之最,几乎烧得整个家都只剩下半个架子。
“你是怎么搞的?看看整条街,哪家像咱家这样烧了一大半。”匆匆赶回家的贾政给受惊的贾母请完安后,冲着王夫人撒气道:“这下好了,我这个员外连住的地方都没了,怕是要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老爷你小声点,这左邻右舍的又没墙,难道妾身会让您变成京城笑话?”令贾政万万没想到的是,家中都出了这等子事了的,王夫人居然不慌不忙道:“眼下咱么也没住处,不如回宁荣两国公府落落脚?都是一家人,大伯和隔壁的堂侄子也不会拒了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