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今上再怎么喜爱林密妍，他也不是没了太子就找不出第二位储君。
别的不说，四皇子也是中宫嫡出，而且还生在林密妍被正式册封为皇后之后, 论身份的合理性, 或许还在太子之上。
况且没了嫡子, 今上还有孙子和庶子，再不成，宗室又不是绝嗣了, 他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救不活又死不了呢？
因此在听到今上的退位之言后，太子的第一反应是老父亲在考验他，于是赶紧跪下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何必这么早就谈及退位之事？此话着实令儿臣惶恐至极，还请父皇尽快收回。”
说罢，太子额头触地，背部和鬓角边析出滴滴冷汗。
也无怪乎太子会如此紧张，毕竟戾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那儿摆着，况且今上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没牙老虎，虽然已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可还没过天命之年呢！而且身子骨好得几年都没病没灾，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足以将几个牙牙学语的皇孙都培养起来。
“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朕不说一猜一个准，但也能摸个□□不离十。”今上让杨培安将太子扶起来，神色略显倦色道：“今日让你来，只是通知你一声，顺便与你交待些要事。待皇家园林被静亭和静安回来过完年后，朕便让礼部着手安排退位的相关事宜。”
“是。”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子也知道自己改不了老父亲的心思，但还是本着儿子的本分多问了一句：“既然父皇要同母后搬去皇家园林，那后续的扩修之事，以及母妃们的赡养之事，太妃们的迁宫之事该如何安排？”
总不能新皇登基后，太上皇的妃子们还霸着六宫不肯离开。况且听今上的意思，怕是不想让嫔妃们跟着他住进皇家园林，所以如何安排今上的嫔妃，就是一件让太子感到为难的事。
“宫里的高位嫔妃也就那么几个，让他们的儿女将其接出宫奉养吧！剩下的就搬进寿康宫，同太妃们作伴。”今上又不是住进皇家园林就不回来了，所以也要考虑在宫里留个住处。况且这些年逝去的老太妃也不少，空出的屋子也够无所出的嫔妃们住。
只是印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俗语，贤太妃依旧□□地活着，这也让今上有些不爽，所以他准备给这段先帝留下的孽缘做个结尾。
“你知道恭贵嫔最近在做什么？”今上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令太子的心脏不由得一缩，但很快便镇定道：“恭贵嫔是儿臣的庶母妃，儿臣身为晚辈，又怎敢干涉庶母妃之事。”
“你当然不会干涉，你只是监视。”今上御极多年，眼线遍布全朝，自然比他二十出头的儿子要耳听八方地多：“你的姨母虽未嫁入豪门，但其夫简宁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看起来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可官不大也有官不大的好，更何况还是都察院的官。”
今上说着，故意停下来瞧了太子一眼，发现他并未露出异色后，也稍稍满意了一些，语气也变得玩味起来：“你要是不跟简宁搭上点关系，倒也白费了朕将他安排在都察院的一番苦心。”
“佥都御史为皇帝耳目风纪之臣，父皇其实一早就在为儿臣铺路。”太子不是蠢货，自然不会放着老父亲给的机会不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德瞎折腾：“军队里有静亭皇姐的驸马和徐凌父子，朝堂上有大舅父，都察院里有姨父。您一开始就为儿臣铺好了班底，将他们放在一个既能支持到儿臣，同时也不会挟持儿臣，并且还能为儿臣桎梏世家的位子。”
“还算是有点眼力见。不像恭贵嫔母子，说是蠢得无可救药可不为过。”年纪上来的今上揉了揉太阳穴道：“朕以前还奇怪你的皇祖母为何选了这么个蠢人到朕的身边，现在算是明白了。”
说到这儿，今上有些意味深长道：“恭贵嫔和你的那个吴奉仪一样，都是用来立威的妾室。”
“立威？”
“愚蠢，易煽动，且家世不显。放着这么个小妾在身边，一不能威胁到正妻，二能彰显正妻的宽宏大量，三能时不时地拿出来杀鸡儆猴。”今上说的越多，太子的脸色便越白，并且透露出几分尴尬：“你皇祖母之所以留恭贵嫔在朕的身边，就是为了巩固孝襄德妃的地位，结果到头来便宜了你母后。同样，你媳妇留吴奉仪在东宫，也只是为了拿她当枪使。”
“……”
“你还真以为这世上有妻贤妾美的好事？郑家的女儿贤惠归贤惠，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包子，不然她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今上瞧着这几个儿媳里，除去要跟四皇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四皇子妃，剩下的，也就太子妃过得最好。
有家室，有手段，更有嫡子嫡女在膝下的底气。
最重要的是，东宫的妾妃虽然时不时地翻点小浪花，但闹腾都是起不到威胁的几位，甚至偶尔能让太子妃借刀杀人地整顿或敲打一番。
“罢了，吴奉仪的事也只是朕随口一说，你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总不会还要朕来教你如何收拾自家事。”注意到自己歪题的今上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说起来，你皇祖父临终前让朕当着宗室的面发誓，不许为难贤太妃和康郡王母子。这么些年来，朕也本着对先帝的孝心，好好地养着这二位，对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都忍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在朕的这双眼睛合上前，做个了断比较好。”
话音落地，今上的口气里带了几分杀气，让太子不明觉厉：“朕会遵循自己对先帝的承诺，所以砍向贤太妃母子的最后一刀，就只能由你来握。”
“这也算是朕对你的一次小小的考验，看你能借着这把刀，杀多少只鸡，敬多少只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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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速
如果说孝襄德妃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 帝后之间的隔墙不见让恭贵嫔有了挑战林密妍的勇气, 但之后，今上赐给坤宁宫的，如流水一般的赏赐让恭贵嫔刚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甚至有种想立刻挑梁子不干的冲动。
“娘娘, 都到这个份上了, 您要是不干，那我家主子可怎么办？”王侧妃派去的探子焦躁道：“难道您真想一辈子都被皇后娘娘压一头？眼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就等着捉萧家和宁国公府一个现行, 好坐实了他们，还有皇后，同康郡王有往来的之事。”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恭贵嫔犹豫不决道：“本宫在皇后手下熬了这么久, 对陛下的了解可比你家主子要深。如果皇后咬死了她跟萧家还有康郡王没有任何关系, 陛下未必会不信。况且跟康郡王的人有往来, 对皇后有什么好处？她又不是没糟过贤太妃的刁难, 况且太子的位子已定, 就算再冒出个苏妲己似的的人物, 今上也没工夫再培养个继承人。”
性命危机当前，恭贵嫔的智商也有所回神：“不行，本宫还是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跟康郡王的人有往来，这逻辑说不通啊！”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目的是拉下太子和皇后，又不是深究康郡王之事。”王侧妃的探子循循善诱道：“先帝废陛下时, 不也是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再加上贤太妃和康郡王的挑唆，才弃了陛下吗？况且皇后跟陛下夫妻多年，早已年华不在，恩情消退，对于陛下的影响力也不一定比得上当年，这正是我们介入的好时机啊！”
“可你看陛下的表现，像是厌弃皇后的样子吗？那是在哄着皇后。”恭贵嫔怒气冲冲道：“你给本宫退下，本宫堂堂二皇子之母，陛下的贵嫔娘娘，还不必由着本宫儿子的侧妃，来对本宫指手画脚。”
王侧妃的探子脸色骤然一变，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面部一片煞白。
恭贵嫔瞧着探子这样，不免又气了几分，似乎把对林密妍的怨气都撒在王侧妃的探子身上，唇边挂起冷笑道：“看来是本宫太过抬举侄女了，导致她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更忘了没有本宫，能有王家的今日吗？”
王侧妃的探子想到自家主子的前程与老夫人的期望，于是强忍下对恭贵嫔的不满，谦卑地跪下，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是奴才多嘴，导致娘娘与我家主子之间产了间隙，还请娘娘狠狠地惩罚奴才，以儆效尤。”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恭贵嫔轻轻地哼了一声，冲着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子，顺带警告本宫的侄女，让她好好教教下人，别再放出来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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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恭贵嫔最近跟她的侄女联络得很勤啊！”林密妍听着李福的报告，漫不尽心地用茶盖刮了下茶盏边缘，淡淡道：“你说她们两会聊什么？本宫还以为这些年已经教会了恭贵嫔，什么叫做恭顺克己，但没想到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好话拦不住要死的鬼，娘娘这些年待恭贵嫔如何，有眼睛的都知道，又何必再对恭贵嫔浪费好心。”李福让传话的小太监退下，冲着林密妍沉声道：“依奴才的浅见，恭贵嫔只怕是对太子爷，还有娘娘的位子还没死心。只是……恭贵嫔娘娘的一番操作着实让奴才有些看不懂，所以只得告之娘娘，请娘娘做主。”
“你看不懂，本宫也看不懂恭贵嫔到底想干什么。”林密妍皱了下眉头，绞尽脑汁道：“你说她对本宫还有太子的位子起了心思，可她这十几年里，有干过对安郡王有益的事吗？”
此话一出，李福的脸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安郡王的家宅不宁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恭贵嫔偏疼自己的侄女，帮着自己的侄女打压安郡王妃和顾侧妃的事已经闹得何顾两家都对安郡王一系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支持安郡王？
别做梦了好吗？就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别提何家和顾家还不是泥人，况且安郡王妃和顾侧妃的父兄都不想帮安郡王，更别提他人了。
“恭贵嫔娘娘的思路一向都与众不同。”至少李福在宫里起起伏伏了这么些年，还没有见过比恭贵嫔母子操作更骚的存在。
真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兴许安郡王妃和顾侧妃更希望安郡王早点死，免得她们还要在府里继续受气。
“正因为看不懂她要干什么，所以本宫才会心她哪天会疯起来咬本宫一口。”林密妍沉声道：“那可是个为了几百两银子，连自己儿子的命都能拿去冒险的女人。”
“需要奴才跟杨总管通个气吗？”
“陛下耳听八方，哪还需要你去通气。”林密妍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你等着吧！如果陛下不立刻发作，那就是要用恭贵嫔母子做鱼饵。如果不是让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的丑闻，也不可能将本宫母子拉下来。”
“娘娘真是天底下最了解陛下的人。”李福想到杨培安对他的祝福，带着私信调侃道：“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娘娘和陛下更默契的夫妻了。”
林密妍对上李福充满笑意的眼神，略略一顿后，将茶杯砸到他的脚边，佯装生气道：“好你个刁奴，居然敢调侃起本宫来了，看来真是要将你送到慎刑司好好教导一番才是。”
“哎哟！奴才哪敢惹娘娘生气，只是看娘娘这几日不快，所以想让娘娘解个气罢了。”李福求饶地跪在溅开的茶水中，轻轻打了下脸颊，讨好道：“奴才这就自罚几掌，还求娘娘看在奴才的一片赤诚上，别跟奴才一般见识。”
“行了，别在这儿耍滑头了。”林密妍侧过身不去看李福，叹了口气道：“这几日也是为难你和杨培安了，先退下吧！容本宫再静静几天。”
“是。”李福神色一变地起身，低垂着眼倒退出去，结果在门口看见个让他大惊失色的不速之客，于是赶紧跪下道：“奴才恭迎陛下。”
同林密妍冷战了一周的今上此刻正站在门口，看样子已是有了些时辰，不然周围跪着的奴婢们也不会交换着轻抬膝盖，一副腿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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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赔罪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坤宁宫。
林密妍的心肝脾肺就像是有双手在疯狂抓挠一样，令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甚至也跟着虚空抓挠着什么, 最后抠着茶几令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又深呼吸几次来调整面部表情。
处在一个微妙位子上的李福偷偷打量着两位主子的脸色，在心里疯狂尖叫道：【娘娘, 您到底在干什么？赶快来接驾啊！】
跟在今上身后的杨培安同情地看了李福一眼, 同样亚历山大道：“陛下, 您看……”
今上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弯着腰的杨培安, 后者立刻低头闭嘴。
得了，这两主子还在较劲呢！看来他们是不等到对方先递台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林密妍感到抓心挠肺同时，今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他比林密妍还纠结。
想道歉, 但也不敢面对她。
要是林密妍直接撒泼打滚一番倒还好, 至少气出了, 今上的苦也受了，以前的事还有抹平的机会。可现在这样拉长线地尬着, 彼此间什么话也不说，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越等越急的今上将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李福身上，其意思不言而喻。
【赶紧让你家主子递台阶啊！】
感受到头上方压力山大的李福咬着牙开口道：“请皇后娘娘过来接驾。”
今上：“…………！！！！”狗奴才，朕不是要你这么递台阶，这, 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林密妍松开抠着茶几的手，任由茶几脚重重地砸在炕上，令今上的心脏跟着一颤，于是下意识地想抓住大腿上的布料，最后因为形象问题而选择一手握拳至抵在后腰处，一手摩擦着手上的佛珠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