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么个身不走形，气不虚，每年还能去围猎场动一动的皇帝, 以年老体弱为由, 给礼部和内务府下退位诏书时, 所有人都眼角抽搐地过来劝上一劝，愣是拖得今上跟他们打了一周的拉锯战才把这事定下，确定今年年底就举行退位仪式，明年年初宣告太子登基。
后宫对此的反应也是各有千秋。
林密妍自不必说，她是今上的皇后, 太子的生母。太子一登基，她的待遇只会提高，不会下降。
戚淑妃也不慌，毕竟她抱了林密妍十几年的大腿，入宫的这些年也没做过妖，口碑良好, 膝下有女，所以嗣皇帝登基后, 保不准她也能混个贵太妃当当。实在不行就搬出宫跟静宁公主住。
至于其余的嫔妃，她们都养老了十几年了，嗣皇帝登基后, 她们的辈分一升，份例也多少能涨些，所以看待这事的态度十分乐观。
除了恭贵嫔和李昭仪。
安郡王犯事后，今上不知召恭贵嫔说了些什么，里面爆发出不小的争吵声和咒骂声。
待恭贵嫔出来后，今上下旨降恭贵嫔为贵人，一行禁军直接将她送到郊外的行宫关押起来，非召不得入京，也不许安郡王再接触她。
罪妇王氏本该立刻处死，但念在她是最早侍奉安郡王的女人之一，又给皇家生了一儿一女，所以林密妍以今上即将退位，嗣皇帝登基前不易见血为由，上请今上留王氏一命，将她关进慎戒司，由着她自生自灭。
两旨一下，前朝后宫都知道王家（不是四王八公的那个王家）和安郡王废得不能再废，所以一时间，安郡王府前门罗可雀，连带着整个东王府街都有些车马稀疏，人迹失踪。
林黛玉这几日上课时，发现安阳县主总是默默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从头到尾都是沉默不语。就连她的伴读史湘铃都不怎么搭理她，而是上赶着跟华阳郡主攀谈。
“别看了，你再看她也没什么好同情的。”静悦公主算是知道恭贵人和安郡王里的不少内情，所以对安阳县主的遭遇起不了多大同情：“她们跟母后还有太子三哥作对时，就已经想到会有这天。”
“父母之罪不殃及子女，我只是有些唏嘘罢了。”林黛玉看着冷冷清清的安阳县主，忍不住感叹道：“我们这家官家女子，保不准哪天就是安阳县主第二。”
“你想这个干嘛？有母后和太子三哥在，没准你一辈子都遇不到那种情况。”静悦公主很想去揉林黛玉的脑袋，但是考虑到她头上的首饰有点扎人，所以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这种念头：“而且我也不赞同你的话，安阳县主的确因为她母亲之事吃了些苦，但别忘了她之前的好日子也都是她母亲给她挣来的。况且她们母女得势时可没刁难安郡王府里的其他女眷，现在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静悦公主知道林黛玉有点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很努力地想安慰她几句：“你也别去操心安阳的未来，她好歹是父皇的孙女，皇家的县主。母后既然给安阳保下了封号，只要她日后安分点，安郡王妃也不会多为难她，说不定还乐得优待她来成全自己的好名声。”
“嗯！”林黛玉闷闷地应了一声，又瞧了眼被团团围住的华阳郡主，回家后跟母亲还有姐姐聊起这事时，忍不住感叹道：“真真儿是跟红顶白的人到处都有，咱们这等子人家，怕是抓娃娃起就学着这个。”
“若不学得这点，哪家又能独善其身。”贾敏也并非是想将女儿养成不食人家烟火的清高性子，所以耐着性子道：“抛开安阳县主和罪妇王氏的过错不谈，你大姑母的存在就注定了咱家不能从夺嫡之争中摘出去，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上天保佑的结果。你是个聪明性子，自幼好读书，想必宋姑姑也跟你讲了不少史实，也知道咱家若是败了，下场不会比今日的安阳县主要好。至于跟红顶白之事……”
贾敏想到自己嫁入林家后的经历，忍不住感叹道：“这事上没有几人不是跟红顶白的，即便是那些儒教大家，在始皇帝的刀子下，改立场的比比皆是。又不是人人都有方孝孺的骨气，可方孝孺的下场众人皆知，除了后世的称赞，他又获得了多少？那些姑娘们也是受了长辈们的指示，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依我看，她们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好的。”
“女儿并不是想讽刺那些同班，只是……”林黛玉想到静悦公主的态度，还有安阳县主沉默的脸，忍不住自嘲道：“怕是我又敏感多心了，所以才会去操别人的心。”
这一顿晚饭吃的索然无味，以至于林黛玉回屋后，贾敏有些担忧道：“那孩子怕是又陷到死胡同里了，她这性格也是随了我，也怪我当初没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反倒是影响了黛玉那丫头。”
贾敏生产前后，因为贾家的压力和福亲王府的无形之势，患上产后忧郁的贾敏总会背着人偷偷地哭，也就是张夫人不嫌麻烦地上门安慰了几次，再加上当时还没过世的林家老夫人和几个孩子的维护，贾敏才慢慢从死胡同里走出来，收拾好心情管家教女。
其实这么些年，因为贾敏的缘故，荣国公府的风评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会受西街二房一家的影响，但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贾敏虽没有给林家生儿子，但她也不是无所出，而且对前任留下的几个孩子没少尽心尽力，甚至和林如海的几个异母弟妹的关系也处的不错，前段时间还帮忙为林玉松说了媳妇，给荣国府和简家牵线搭桥，所以仅从一家的主母和宗妇的身份来说，贾敏是非常合格的。
而有这样一个母亲，外界对林黛玉的期待值也会上涨不少，况且林家的几个孩子的年龄差摆在那儿，林黛玉也没有跟兄姐结仇的机会
“不如我去劝劝她？”林珺玉放下筷子道。
自林家老夫人去世后，林黛玉能亲近的女性亲属也就那么几个。
林家太夫人喜欢鸡蛋里挑骨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贾敏除了例行请安，都不怎么带林黛玉到婆婆面前凑热闹。
至于新嫁过来的张大奶奶，即便是有张夫人的关系在那儿，可到底不是正经的表亲，之前也没怎么走动，所以林黛玉也不想妨碍大嫂尽快融进林家。
于是当天晚上，林珺玉难得跟自己的小妹妹睡在同一张床上，两姐妹就这么枕头对枕头，大眼对小眼，结果没过一会就被对方逗得闷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行了，别闷了，也不怕憋死。”林珺玉将林黛玉从被子里拉出来，用手给脸色通红的林黛玉降温：“你都是快七岁的大孩子了，别再做这种淘气事。”
“都怪姐姐一直盯着我，所以我才会那么难堪。”林黛玉背过身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气道：“我知道姐姐是为什么来的，老实说，你也不必来劝我。”
林黛玉将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道：“我过会儿就好。静悦公主和母亲说的对，我不过是跟自个儿较劲罢了。”
“可你这个较劲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林珺玉给林黛玉顺了下头发，调侃道：“我还记得你一点儿小时，为了跟森哥儿较劲而闹出的笑话。你从小就是个倔性子，认定的事情，不一股脑地走进死胡同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和母亲都很担心你日后会因此吃亏。”
“姐姐跟我不一样，从小就没为什么事情烦心过。”林黛玉赌气地说了一句，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一时间也有些下不了台。
清河郡主去世时，林珺玉才两岁，头顶着丧母长女的身份，日子虽然一如既往地衣食无忧，但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林黛玉咬着下嘴唇，有些不敢去看林珺玉的眼睛。
林珺玉知道这个小妹妹在想什么，所以故意将手伸进林黛玉的被子里，直接冰了林黛玉一下，惹得小姑娘又气又急道：“你干嘛呢？”
“怕你被闷死。”林珺玉摸了摸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笑骂道：“我怎么可能没有烦心事，只是这天底下的烦心事太多了，想的人脑子疼，所以还不如早早地放下，乐得一个轻松。”
“怎么可能会轻松。”林黛玉闷闷道：“这种事情要是搁在自己身上怎么办？咱家又不是一般人家，况且太子表哥登基后还有个太上皇在头上顶着，麻烦事多着呢！难道父亲和大哥能全部躲过。”
“不管躲不躲的过，那也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林珺玉乐观道：“天塌下来还有大姑母撑着。反正母亲这几天要带你回荣国公府的娘家一聚，你跟着母亲好好去散个心，没准心情好了，什么都忘了。”
“嗯！”林黛玉靠着姐姐的肩膀，慢慢陷入到梦想。
于此同时，被林珺玉称作顶天柱的林密妍也不安稳，瞧着下座的太子妃沉声道：“你确定让本宫来定嗣皇帝的后宫位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返工，所以更新晚了。
等完结了这篇，我就去写虐文，糖吃多了，总想作死一下。感谢在2020-02-26 17:19:20~2020-02-29 20: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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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假意
“是, 还请母后劳心一二。”太子妃不卑不亢道：“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新帝登基后, 怎么安排东宫的女人是他自己的事。陛下登基时都没这么麻烦, 怎么到了他这儿，还扯出一堆的事情？”林密妍提醒道：“你们也别太战战兢兢了，本宫跟陛下难道会闲得去管他的后院？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太子妃忍不住露出苦笑。
除去太、祖, 今上是本朝第二个退位的皇帝。然而太、祖因伤退位时, 嗣皇帝已是十五年的太子, 四十岁的不惑，所以继位之事众望所归，再加上太、祖和文德皇后也没心思管他，所以嗣皇帝的皇后压根就没经历过多少磨难，反倒是文帝的皇后吃了些苦。
说起来, 那文帝的皇后也是林氏女，只可惜出身太低，祖母又是个外人，所以入宫后没少被太后刁难，再加上那时的慈宁宫里还住着文德皇后这尊大佛。太后，太皇太后, 再加个太、祖的皇后，三缺一麻将闹得文帝成天没个安宁, 这无疑是太子妃眼里的前车之鉴。
别看男女的性别差在那儿，可闲下来的老太太和老爷爷都是一样的磨人。况且今上的情况可比文帝时的慈宁宫还复杂，说是一个顶两也不为过。
也正因此, 太子妃才不敢轻易托大，免得惹了闲下来的今上的眼，让太子左右为难。
相较之下，林密妍这个正经婆婆倒不是个难伺候的人，虽然她待太子妃也不怎么亲近，但胜在为人公正，处事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所以太子妃很相信这个正经婆婆不会在太子登基后故意给她小鞋穿。
林密妍瞧着太子妃沉稳又坚定的脸，沉吟一会道：“这样吧！你先去拟个名单给本宫，只记着一条，子嗣为上，家世次之。”
末了，还补充一句：“吴奉仪的位分不应过高，她太闹腾了。本宫和陛下可不想退居慈宁宫后，还要三天两头地没个清净。”
“是，儿臣定会好好安排。”说实话，吴奉仪的位分也是太子妃的烦心事。给高了怕吴奉仪小人得志地又闹腾起来，给低了怕人家说她为嫡母不慈，亏待两个孩子的母亲。所以有林密妍有林密妍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太后兼新帝生母发话，旁人也不好指责太子妃。
事情成功解决的太子妃也没多打扰林密妍的休息，跪安后不出三天就将拟好的折子递交给坤宁宫。
彼时的林密妍正在安排皇帝退位后的各宫交接之事，见荣姑姑捧了一折子进来，于是顺手接过来看。
“这太子妃也真是的，明知娘娘正忙着，居然还要娘娘去操这个心。”荣姑姑给林密妍按了按头部，小声道：“不过太子妃也算是个孝顺尊重人的性子，也不枉娘娘选了她。”
“她才不是不懂事，她是万事不沾错。”林密妍翻着薄薄的折子，十分肯定道：“郑家老狐狸教出的小狐狸，这世上没有哪家能比他们家更懂得分寸二字。这么多年来，你可见过郑家惹出过什么□□烦？陇右的那几家斗得再凶，也从没让他们家跌过好名声。”
“娘娘说的也是。”荣姑姑细想后也觉得很有道理，感叹太子妃日后还有的磨。
东宫的女人也就那么几个，除去几个不重要的教导宫女外，能够得到位分的也不过两掌之数。
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无可争议，姜良娣是除太子妃之外，东宫地位最高的女眷，所以封个四妃也是绰绰有余。
季良媛虽然聒噪，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所以是看在季家的面子上，给个嫔位也是应该的。
至于剩下的……
“小甄氏无所出，封嫔怕是太高了。”老天明鉴，林密妍说这话时可没有带进一点私人情绪。毕竟大甄氏这辈子就没得宠过，而甄家在废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后，还急冲冲地把小甄氏送进东宫。
也不知夜深人静时，这对姑侄有没有怨过甄家。
“封淑媛吧！也算是对得起她承徽的身份，等她什么时候生下一男半女，或是撞上什么大喜事，再封嫔也不迟。”林密妍直接将小甄氏的位分降了两品，又往下翻到了跟林家沾亲带故的贾元春。
东宫的女眷里，只有贾元春和两位奉仪是小选入的东宫，可就家世而言，前者和后者堪称天壤之别。
西街的贾员外府虽然没有什么作为，但四王八公的力量仍不可小觑，再加上荣国公府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有潜力的，所以太子妃犹豫之下，给了贾元春从三品的修媛位分，也算是对得起荣国公和已故代善公的面子。
“贾氏和小甄氏一样，无所出前的位分不易过高。”林密妍圈出贾元春的名字，将她与吴奉仪并列：“她和吴氏封贵人，顺带告诉太子妃，如果贾氏日后一如既往地恭顺有礼，可以让她抱养庆云县主。”
“娘娘的心思都是好的，只是……”荣姑姑踌躇道：“既然娘娘要给庆云县主找个养母，交给良娣娘娘不是更好吗？”
至于季良媛，则是被荣姑姑有意无视掉了。
“如果吴氏只生了两个女儿，我肯定会让姜氏抱养一个。只可惜东宫唯二的皇孙里，有一个就是吴氏所出。”林密妍屈指敲着茶几道：“姜氏一直都没有动静，万一她抱养了庆云县主，以后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你觉得吴氏会怎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