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塞了个汤婆子给她,附和说:“钦天监说, 今年的初雪也就在这两日了呢。”
走了没几步,闰月就乏了,她忍不住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懒了,连走几步路都开始打瞌睡了。
云隐善于察言观色,见此忙说:“主子,奴婢扶您进殿歇息。殿内通了风,熏过香,味道已经散了许多。”
闰月点头。
新分来的两个小太监正在给宫门下钥,正要封门时门口突然窜出了人影。
两个小子吓了一跳,拿起手边的宫灯一照,门外竟有两个女子。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是没机会见太子福晋的,自然是不认得,不过见为首的衣饰不凡,也不敢怠慢。
其中一个小太监试探性的问了问。
瓜尔佳氏的宫女立刻拿出手上的腰牌往他们面前一晃。
两个太监立马下跪,道:“奴才给太子福晋请安。”
闰月听到声音望过去,正好与瓜尔佳氏的目光对视。
她与瓜尔佳氏并无交情,不知道她怎么会深夜到咸福宫来。而且看样子,显然是特意到咸福宫来的。
闰月低声对云隐说:“请太子福晋进来吧。”
云隐犹豫了一会儿,才去门口迎瓜尔佳氏入内。只是等瓜尔佳氏进殿后,她立刻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见了,撒腿就往外边跑。
瓜尔佳氏是储君的嫡妻,虽说还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但品阶也比闰月的贵人高,按理,闰月还要给瓜尔佳氏请安。
只是闰月刚屈膝,瓜尔佳氏就快步走来,亲自将她扶起,淡淡的笑,轻声说:“贵人不必多礼,我深夜前来,贵人不嫌我叨扰就好。”
闰月很客气的和她客套,同时也注意到瓜尔佳氏的自称,“我”,要是没有目的,太子福晋何至于在她这个贵人面前用这样的谦称。
闰月让云隐沏了壶好茶,茶叶还是康熙当鬼魂的时候偷来的。
瓜尔佳氏拿起茶杯,先是轻轻闻味,再是细细品尝,细品过后,她眼中一亮,“好茶!”
“敢问贵人,这是什么茶?”她问。
闰月摇摇头,她对茶不感兴趣,咸福宫原来也没什么好茶叶。康熙喝过一次就全给她扔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大袋茶叶,有一天,桌上摆满了茶水,皇上非要给她讲这些茶叶的起源。
她懒得听,只能记得康熙介绍过,这个茶叶是最好的。
闰月不说,瓜尔佳氏心里也有了定论。这么好的茶,毓庆宫都没有,咸福宫却有,可见康熙对王贵人的宠爱的确非同一般。
瓜尔佳氏放下茶杯,说:“贵人可知,新生的孩子‘洗三’,也要准备茶叶。”她笑了一声,“这几日事情太多,孩子出生后我也没来得及准备,收生姥姥求到跟前来,我才知道有这规矩。当时拿了太子最爱的茶叶,也不知,太子会不会怪我。”
她又自答,“应该不会。太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李佳氏生产的那天,要不是忙于朝政,太子大抵是会在产房前,等孩子出世的。”
闰月明白了太子福晋所来为何,她听着瓜尔佳氏一点点在她心中描绘出一个爱子,爱家国的皇太子,闰月不发一语。
“太子动兵实属无奈,他若不反击,迟早要……”
“太子福晋。”闰月打断她的话,“朝政上的事情,我听不懂,您可以去找皇上,相信皇上会妥善解决的。”
瓜尔佳氏殷切的看着她,“您听不懂没关系,贵人只需要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一句就好。”
“您以为,我是谁?”
“贵人是宫乱第二天就能在乾清宫刺绣的人!贵人是让皇上天天到咸福宫的人!”
闰月猛地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太大的缘故,突然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她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勉强稳住了身形。
“主子,您怎么了?”云隐一直在不远处注意着,见此情况立马冲过来,扶着闰月慢慢坐下。
闰月按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瓜尔佳氏赶紧上前,用手轻轻地帮闰月顺着胸口,“快传太医。”
云隐立即喊了个小太监出去找太医,她和太子妃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闰月入殿内的软榻上坐下。
“去拿两个软枕来让贵人靠着,会舒服些。”瓜尔佳氏吩咐说。
话音刚落下,突然,闰月猛地一弯腰,低头冲着地上干呕了数声。云隐赶紧拿了痰盂过来,拿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主子可好一些了?”
闰月只觉得自己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恶心一阵一阵发作,想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就觉得浑身发冷。
“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瓜尔佳氏问云隐,“贵人晚膳用什么了?”
“用了涮锅,放了很多的辣椒。”云隐这样说。
瓜尔佳氏突然就想起了刚才遇见康熙时,闻到他身上那股很冲的辣子味。
容不得想其他,看闰月这么难受,瓜尔佳氏说:“去倒杯清水,给贵人漱漱口。”
闰月什么都没吐出来,嘴里却一直泛着酸,漱了两回口依然是难受。
突然听见门口一声喊,“皇上到——”
紧接着脚步声杂沓而来。康熙匆匆而来,喘着大气,直接冲到闰月身边,“怎么了?难受吗?想吐吗?太医来了吗?”探探闰月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手太冷了。”
瓜尔佳氏被康熙忽略,她站在一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对着一个女子嘘寒问暖的人,竟然是康熙。
她跪下行礼。
“瓜尔佳氏,谁允许你私自到咸福宫来的?”康熙冷了脸。
瓜尔佳氏无法辩解,跪在康熙面前不发一言。
“出去!没有朕的传召,以后不要再踏入咸福宫。”
康熙放了话,梁九功走到瓜尔佳氏面前,弯腰行礼,再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瓜尔佳氏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出去。
“还难受吗?”康熙问。
闰月头很疼,胃里更难受,生病的人总是很脆弱,她极为依赖康熙怀抱,将脸贴紧在康熙的胸膛。
康熙搂着她纤细的身子,心疼不已,“让你少吃点你也不听,以后把辣都戒了,跟朕一块儿吃淡口的。”
闰月抿了抿嘴,“皇上也没有少吃,怎么难受的只我一个人。”
“还不服气。”康熙按了按她的鼻尖,“本来身子也不好,朕的错,今日就不该纵容你。”
李德全领着太医冲进来,一见康熙和闰月的姿势,两人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诊脉!”康熙呵斥了一声。
胡子发白的太医跪在闰月身边,细细诊脉。
大约过了半刻钟,闰月注意到太医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滑下,整个身子抖得如筛糠似的。
闰月怕了,“太医,我怎么了?是不是……不治之症啊?”
“胡说什么呢!”康熙立马说:“到底是什么病,你快说。”
太医吓得连磕了几个头,身子瑟瑟发抖,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没敢开口说半个字。
“说!”康熙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一个字。
太医磕了两个响头,语速飞快,“贵人的脉象流利如珠,是‘滑脉’。”
一骨碌话直接把闰月给说晕了。
康熙经验足,一听这话,立马追问,“几个月了?”
太医的胡子抖了抖,磕磕绊绊的说:“一,一个月。”
众所周知,皇上大病昏迷三日前才醒,王贵人如何能怀胎一个月的?
太医突然觉得自己命数到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跟那该死的陈太医换班了。
“哈哈哈哈!”康熙立马大笑出声,“有喜了!闰月,咱们有孩子了!”
李德全的马屁立马拍上,一咕噜吉祥话从他口中蹦出来,把康熙夸得通体舒畅,当场给满宫奴才全下了重赏!
顿时咸福宫喜气洋洋的!
太医揣着一把金瓜子松了口气,看皇上这样子,王贵人腹中怀的必然是龙嗣了。
至于其他的,后宫密辛,他少知道些才好。
看皇上那么开心,他还是要上去泼盆冷水,王贵人胎像不稳,初次有孕,月份又不大,那些辛辣刺激的食物绝对要少吃。
瓜尔佳氏一直在殿门口等着,她也想知道王贵人的身子如何了,万一是被她气病的,她难辞其咎。
殿门敞着,殿内太医说的话,她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月,王贵人怀孕一个月了!
皇阿玛不是三日前,在宫乱那天晚上才醒的吗?王贵人何来一个月的身孕?
瓜尔佳氏瞬间将目光转到梁九功身上,见梁九功脸上也是喜悦,半点没被王贵人怀孕的月份吓到。
再听到康熙满含喜悦的笑声,瓜尔佳氏瞳仁收缩,脑中迸发出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想法。
难道,皇阿玛是并非是三天前才醒的?早在一个多月前,甚至是更早,皇阿玛就已经醒了。
他冷眼看着他的儿子们如跳梁小丑一般,在他的病榻前筹谋,算计,用尽手段去夺他的命,挣他的位。
第26章
御花园的红梅开了, 琼芳满枝。
康熙路过时, 见红梅映雪的景色喜人,心想闰月肯定喜欢,叫了梁九功上前来,“去, 折支红梅来。”
梁九功挽起袖子,过去快速挑了支纤细易折的,满脸喜笑的奉到康熙面前。
康熙看了一连嫌弃, “真是没品味, 这么纤细瘦弱的你都能挑出来, 朕还能指着你做什么事?”说着, 自己抬脚就往梅花树下去。
梁九功看了眼自己折的这支, 枝干细是细了些, 可梅花三三两两缀在上头, 不也挺好看的?
无奈康熙嫌弃, 他立马将自己手中的梅花扔下, 迎上去说:“皇上, 您要折哪支告诉奴才便好, 奴才来折, 这树上都是雪, 仔细手凉。”
康熙不理会他,绕着梅树走了两圈,挑了支他认为枝形最优美的一支。
掰下来一看十分满意,领着梁九功往咸福宫的方向去。
闰月胎像不稳, 被他拘在咸福宫养胎,这样的景色不能亲自观赏确实遗憾。
这一株寒梅,给她看着玩儿!
白雪朱墙,琼芳满地,这紫禁城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地面上已经厚厚的积雪,一路走来的小池塘也都结了厚厚的冰。
康熙的龙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步子迈得极快,梁九功和一众奴才被他甩开一大段路。
“皇上您慢着点,小心路上滑,您等等奴才啊!”梁九功在后头喊。
地上雪厚,梁九功不敢走太快,望着康熙的背影干着急。
突然,他见康熙停了脚步,以为皇上是在等他,梁九功受宠若惊地追上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康熙面前跪着一个人,天寒地冻,身边也没有其他奴才跟着,穿着皇阿哥的冠服。
梁九功走近些一瞧,“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康熙一见到这个儿子,就想起那夜,胤禩对他见死不救。
也是巧,旁边覆了厚厚的冰的地方,正好就是那个池塘。
含着丝丝怒气,康熙循例问了几句他近日以来的功课,就要打发他走。
八阿哥却磕了一个头,说:“皇阿玛,惠妃娘娘是儿臣的养母,今日是惠妃娘娘的寿辰,纵使惠妃娘娘有天大的错,也求皇阿玛让儿臣去看看惠妃娘娘。”
原来是为惠妃求情的。
清宫的规矩,嫔位以下的妃嫔都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故而八阿哥从小是在惠妃身边抚养长大的。
“胤禩,朕曾经夸过你纯孝善良,一直以来,你给朕留下的印象也确实如此。”但是康熙想起那夜胤禩的所作所为。
深宫中长大的孩子,明哲保身学得比其他东西都要快得多。
康熙不想以阴谋诡计去揣度一个年幼的孩子,但经历了种种,康熙不得不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胤禩的行为。
一只落水濒死的狸猫他都能因惠妃的缘故而漠视,就因为猫是和惠妃敌对的章佳庶妃养的。
那他来替惠妃求情,真的是为了惠妃之间的母子情吗?
康熙皱了皱眉,看着手中红梅,说道:“御花园的红梅开得不错,你也折几支给你生母卫氏。”
八阿哥表情僵硬,有些不明白康熙的意思。
下一句话,康熙直接给他点明了,“从今日起,你就回卫氏身边,由你的生母抚养。”
从此以后,与惠妃再无关系!
八阿哥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康熙,“皇阿玛!皇阿玛!”
不再理会八阿哥的呼唤,康熙漠然离去。
寒风中,八阿哥只觉得身上犹如被几千几万根细针狠狠刺入骨肉,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痛。
他张了张嘴,死死盯着康熙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半个字也喊不出来了。
“梁九功,你觉得朕的决定妥不妥当?”
梁九功在后面跟着,没想到康熙会突然问话。跟在康熙身边多年,他自然明白康熙问的什么意思。
天子不会犯错,也无人敢去评价天子的行为。
换做是别的小太监,或是摸不清皇帝喜怒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要么就是不敢说话,要么就是一个劲儿地拍龙屁。
梁九功没有立即回答,仔细思忖之后才开口说:“卫贵人是八阿哥生母,八阿哥曾于卫贵人病时通宵达旦抄写经书十八卷,孝心可表,奴才相信,能回到卫贵人身边,八阿哥心中肯定也是欢喜。”
梁九功迟疑了一下,微微抬头,道:“可八阿哥由惠妃抚养多年,与惠妃娘娘之前的母子情分,也并非能轻易舍去的。”
再多的,以梁九功的身份地位也不能去评价了。
但是康熙自然也明白,对于胤禩来说,同样舍不去的,还有惠妃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