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他说顺路就顺路,她信的。
男人来接她也有挺多好处,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会给她带宵夜。
脑力和体力结合的劳动最容易饿,尤其是要做到十二点,那天她正饿着肚子觉得人间不值得呢,程懿推门走了进来,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居然是小龙虾。
“半夜吃这个是不是太罪恶了一点?”话虽这么说,但苏礼一口一个吃得比谁都快,“不过罪恶就是快乐的温床,我愿意替你承担你的罪恶。”
男人挑了挑眉,看着她唇边余留的汤汁,语带笑意地凑近擦了擦:
“感激不尽。”
第二天更夸张,程懿甚至还提前开启了点餐通道,八点就问她想吃什么。
苏礼在本地美食的微信号里浏览了一圈,发给他一篇文章:【这家店的银耳看起来不错,晚上吃还挺补的,就是要排队。你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程懿:【方便。】
男人当晚有约,霍为本来定在他们常去的那家club,但他率先说了不行,发了另一个新定位。
他说话向来顶用,众人又风尘仆仆地赶来,说他最近可太难约了,十次只能约出来一次,还要迁就他换地图。
本以为这次能玩个尽兴,霍为连酒都开好了,谁知程懿十点半下楼了一趟,十一点就准时离开。
霍为精神高度紧张:“你干嘛去?”
程懿:“东西到了,我先走了。”
“你怎么又先走了?咋总是你先走呢?”
这话说完就收到了冷冽的眼刀,霍为及时改口,语调柔和了许多:“不是,您的什么东西到了呢?”
“楼下的银耳羹,苏礼在加班,我给她送去。”
霍为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冒出来一个他也觉得天方夜谭的想法:
“呃……等一下,我们今天定在这里,不会是因为你想给嫂子买这家的银耳羹,而只有这里方便你收货吧?”
“也不全是。”
幸好,还不算无药可救。
霍为松了口气:“还有呢?”
“还有,”男人看了看表,“开车的时间刚好,送过去不会凉。”
“……”
“没了?”
“没了。”
发觉霍为的表情抽搐,程懿淡淡:“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嫂子应该的,嫂子值得!”霍为站起身来恭送,“祝您一路顺风哈!”
……
…………
直到男人的脚步声消散,确认他不会回来之后,霍为这才猛地换了表情,转向陈夜淮:“程懿他怎么回事儿啊?!”
“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陈夜淮抬眼,“你们没发现,程懿是真喜欢那小姑娘么?”
超出预计的、偏离轨道的喜欢,往往难以自知。
“那你怎么不提醒他?你你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一旦他也投入感情,局势就对他非常不利啊!”霍为很惊慌。
“那天回去之后,我又仔细想了想。”
霍为:“嗯?”
陈夜淮:“你还记得那次吗?”
“程懿有辆很宝贝的车,买回来就放在车库,一次也没开过,不定时送去保养,供它像供祖宗,我甚至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是车。”
“我们很早就计划要去北城,好不容易凑齐了人,你在他车库里随便开了一辆,结果踩到了雷区。那天大家都在注意变幻莫测的天气,开到一半才发现是他那辆宝贝车,而听说北城多山路,很不好走。”
“但最后我们还是去了北城,因为无法更改路线,也因为,他一旦决定做什么,就是个不会被突发因素影响的人。”
“小时候被影响的那次,他失去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因此他再也不会被影响,哪怕天上下刀子,不是吗?”
陈夜淮又走到挂在墙上的游戏盘边,从最上方投进了一颗珠子。
这是个随机游戏,盘中一共有很多路线,钢珠到底会选择哪条线路下落,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
可钢珠没滚几下,忽然被陈夜淮按住,未几他又松手,珠子立刻笃笃地下落,滚到最中央的终点。
“他就像这颗珠子,总要落下来的,每一段路的终点都是皓苏,不同的则是用什么手段合作。”
“喜欢苏礼这件事,就像刚刚我的手,虽然改变了一些细微的走向,但最后还是会下落。你知道为什么吗?”
霍为:“万有引力?你他妈上物理课呢?”
“也因为惯性。”陈夜淮说,“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欲望如同滚雪球,时间越长质量便越大,直至完全无法操控,撞到终点才会停止。
霍为仔细思索:“你说简单点。”
陈夜淮顿了顿:“如果你初中时候追一个体育部的女生,只是为了借篮球更加容易,结果追到了你发现你也喜欢上她了,你就不打篮球了吗?”
“那肯定不会,我只是打篮球会更开心了!”
“还有呢?”
霍为:“对她更好?”
“程懿自然也一样。”
“程懿又不是要杀她,也不是要抄了皓苏的底,只不过是寻求一个和皓苏的合作,由于几年前合作的不愉快,他们成了死对头。要想二度合作,很难再走通。”
“用这样迂回的方式会比直走更快,而程懿目的性强,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当然会走最近的那条路。”
许久后,陈夜淮才说。
“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去见母亲了,你知道他遗憾了多少年吧。他只是希望将母亲生前的手稿还原,对他那么骄傲的人而言,这甚至可以说是大于生命的心愿。”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走。”
“相信我,他比任何人都想保护苏礼,即使只是潜意识。”
///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展中,苏礼那晚喝完银耳羹,才发现碗上竟然写了两个喜字。
就像某种预兆,次日她果然接到了一张结婚邀请函。
是那个“奥黛丽赫本”新娘的。
新娘说感谢她帮自己改了婚纱,婚纱自己很喜欢,所以想要邀请她出席自己的婚礼。
苏礼其实很忙,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从没被家人带去参加过婚礼,只是偶尔吃饭会碰到,也“被迫”目睹过几场,一直都不感兴趣,更别说去参加陌生人的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程懿准备的戒指、听完陶竹的话之后,她便不再对这些东西保持无感,觉得自己还是该了解参与一下,从被动排斥到了主动接受。
那天的婚礼没有什么特殊的,依然有很扯的司仪,一些古早到她没眼看的桥段,尴尬到让人脚趾抓地抠出一座迪士尼的环节,但却依然没有影响到苏礼的心情。
她觉得人真的很神奇,从前她只要看到这些都会觉得对婚礼失去希望,今天再看到,却会想,如果是她,这里要怎么改,那里要怎么换,力求做到史上质量最高的婚礼……
“在想什么?”程懿意识到她在走神。
苏礼一张脸噌一下红了个彻底,半晌才道,“没什么,听歌去了……”
“哦,我还以为你也喜欢这种。”
这个“也”字里好像包含了很多故事,苏礼不自觉就被他牵着思路走:“然后呢?”
男人棘手地啧了声:“但我不太喜欢,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也不太喜欢么?
不对,苏礼反应了会,意识到那句“到时候”指的就是他们到时候的婚礼,心尖像是被人掐了一把。
……他居然也在想跟她一样离谱的事情?
苏礼轻咳两声,觉得有必要纠正自己的审美:“我也不太喜欢,我觉得司仪自己唱歌、要求他们接吻、回忆过去相互告白,这些都太尬了。”
刚开口就后悔了,这话不就是代表她也有在好好计划那事儿吗……
哪个女孩子会在恋爱两周的时候计划这种事啊……
果然,男人闻言后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心低声回应:“嗯,那我们以后不要。”
他语调里居然还有纵容,苏礼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婚礼还有晚宴,二人本是打算参加的,结果程懿临时出去了一趟,说是有人找。
这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弄得她也惴惴不安起来,菜都没吃多少,全顾着给他发消息去了。
但男人一条消息都没回,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是何秘书给她发的消息:【车在门口等着了,您吃好了再来。】
苏礼提起包,跟新娘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大厅,在门口发现熟悉车牌。
可这次拉开车门,却没有看见熟悉脸孔。
她问:“程懿呢?”
前排何秘书转过头:“程总在家,暂时没法……来接您,让我把您送回去。您看您是……”
“为什么没法来接我?在忙工作?还是家里来客人了?”
“都不是,”何秘书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半天,“怕您担心。”
苏礼瞬间抬头:“什么叫怕我担心,他怎么了??”
“刚刚老头老太太喊他回去了一趟,总之闹得挺不愉快,老头子又爱用皮带抽人,所以就……”
苏礼着急:“你别吞吞吐吐,说清楚点!”
何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如果您想知道,可以去问程总。”
苏礼靠在椅背上,幽幽叹出一口气,“他家还有人吗?”
“没,一个人在家。”
“好,那带我过去。”
……
苏礼到了平关公馆,门敲了三次才被打开。
程懿发现是她,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不回去,来我这里干什么?”
又笑道,“想住我这儿了?”
此刻男人的玩笑竟显得格外让人不是滋味,就像不想让她担心所以藏起了一切一般,让人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苏礼说:“你怎么了?发消息也一直不回,听说是家里人来找你了。”
“又是何栋跟你说的?”男人不悦地敛了敛眉,“都让他少开口了。”
苏礼:“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呀!”
男人摸摸她的头,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教训了我两句而已。”
“沙发上说,”苏礼念着他有伤,将他带去沙发,“是什么事来找你?”
程懿对上她的视线,有一瞬间喉结滚动,竟是不想再说。
但日积月累的执念盘旋不去,从数月前就铺排好的计划难以挪动半分,他忍了又忍,还是在她的再度询问下开了口。
“□□十岁的老人找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成家立业,想我尽早结婚,”他说,“但我拒绝了,你不用担心。”
“这是我担心的问题吗?何栋说你还……受伤了。”
男人笑了笑,安抚般拍拍她的手:“那是他骗你的,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人了。”
“那就好……”
苏礼松了口气,转头却忽然看到桌面上的戒指,和在他外套口袋里发现的一样,此刻就静静立在那儿,像某种暗示。
程懿立刻伸手要去关盒子,袖子因他前倾动作往后退了几分,露出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伤口。
伤口一路蜿蜒向内,最外侧尚且都是这般模样,可想而知里面会有多可怖。
然程懿却只是不动声色拉下袖口,重新遮好,然后将戒指盒关了起来。
苏礼哽了好半天,这才笔直望向他:“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那么聪明的男人此刻竟像听不懂她的指代,云淡风轻地侧重另一个话题:“戒指?我是刚刚正巧在比,怕不适合你,所以忘记收起来,没有要逼婚的意思,别害怕。”
“不是戒指,伤口。”苏礼憋着,眼眶有点潮湿,“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他像是终于没辙了,有些无奈,指腹摩挲着她眼尾,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哭。”
“我才不为你哭,你少自恋了。”
权衡的天平终于被打翻,全然地倾斜向他。
她忍了半晌,指向那个戒指盒:“是买给我的吗?”
“是啊,打算求婚用,说是要做半年,结果提前半年做好了。”他一副没辙的样子,叹说,“真是不靠谱。”
她又忽然问:“家里是规定你一定要和谁结婚吗?”
程懿摇头:“当然不是。”
“只是希望我尽早安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没给交代,又不接受他们的安排,自然要生气了,”程懿顿了顿,“我……”
客厅内仿佛安静了片刻,又像是她来不及等待的抢答。
苏礼:“那如果我和你订婚,家里是不是就不会逼这么紧了?”
……
…………
那瞬间,程懿望着她,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片段。
他是个有提前量的人,这一切早在靠近她前之前便已安排好:
他是如何让这对新人给她发出婚礼的邀请函、如何伪造出身上的伤痕、如何明显又不刻意地向她抛出一切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