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儿冷眼看着他,转过身背对他,“你等着去吧……我正准备给姑姑送槐花饼……随后会有人找你的……出去!”
徐醇深深的看了英姐儿的背影一眼,转身出去了。
等人出去了,英姐儿的脸一瞬间就煞白了起来。他的一句话戳中了她,他说:若是能做个阳春白雪的贵公子,谁又愿意身染尘埃?
是!当年徐家的情况……徐家没像这辈子似得,早早的死了个干净。徐家人都活着,可是,徐家那些烂事擦的并不干净……被上面厌恶了。徐醇当年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徐家。
她想起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晚上。有那么一个晚上,徐醇跪在她的屋外,那天晚上,大雪纷飞……他为什么跪的,他没说,她也没问。这件事就犹如夫妻俩都不能碰触的伤疤……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辈子,走到如今,看着爹爹被朝局裹挟着一路朝前,她也有了几分领悟。
有时候,在大局面前,个人的选择有时候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什么大势所趋?这大势就如同滚滚洪水,奔涌朝前,谁也无法阻挡。个人就像是一片树叶,一只蚂蚁,在这铺天盖地的洪水中,谁不是抓住什么是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给你时间来分辨。随波逐流就是这个意思了。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给过他一次机会,这辈子会不会不一样呢?
会的!还是会有不一样的。
不管是曾经的仇人还是曾经的恩人,机遇不同了,选择就会不同。若是还按着原先的想法去看人,许是真就大谬了。
她恨徐醇,哪怕曾经的他是随波逐流,哪怕是无从分辨很多事情,但基本的人伦这是不用的分辨的。在这一点,他百口莫辩。
今生,她就是带着这样的恨,不给他别的选择,那又如何呢!
真正叫她耿耿于怀的是……她突然察觉到,以以前的眼光再看曾经的人,或许是有偏差的。现在,很多事都变了。
比如那位六爻先生,现在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完全看不出其才能在哪里。长辈们夸来夸去,都是夸此人机变的。他没有了当日的盛名,但是试问曾经和现在,哪里才是好的……便是问他本分,估计也说不出来。如今他过的安稳的日子,眼看就有大好的前程。家里娇妻貌美娴熟,将来还会添几个可爱的孩子……他不会一生孤独,只从老家乡下过继了亲侄儿来……比如那位本该在汇慈庵出家的神医弟子妙姑,她好像现在就在小舅母身边,她现在不是什么姑子,她是记在金家族谱上的姑娘,她叫金久。自己着急找寻的人,很可能就是对自己怀着戒备之心的久儿。
久儿啊久儿……差点就又错过了!
想到久儿,她起身,叫阿丑。
阿丑已经安排好马车了,“都已经安排好了,主子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英姐儿起身去卧室换衣服,“姑姑喜欢吃槐花饼,只喜欢咱们府上的厨子做的,宫里没法随便进厨子,你就把做好的给姑姑送去……另外,后院那个想跟着去,那就叫跟着吧。记得安全的带回来就行!当然了,他要是不愿意跟着回来,你也不用管了,随他去吧。”
“那要是他趁机跑了呢?”阿丑不由的问了一声。
跑了?
跑哪去?
“放心!跑不了。”付出那么多,能不等着收获吗?
阿丑一寻思也是,她笑了一声,慢慢的退出去安排她的去了。
英姐儿带着今儿新做的别的点心上门了,主要是带给外祖母的。也就是外祖母爱吃母亲以前经常孝敬过来的点心,金家的其他人都不怎么稀罕。因为小舅母那边叫下面准备的点心,其实更可口一些。又松软又好克化,也不是很抛费的东西。别说主子们每天有定量,便是下人想吃,也是有的。
她不过是找个上门的由头罢了。
坐在马车上这么一想,心里就又有些不自在:自己上金家的门,何须什么由头?
外孙想见外祖了算不算?外甥女想舅舅了算不算?
都算的!
当年那么一个孤女,成了人人都羡慕的有封地的郡主,那是金家一代又一代的宠爱才让她无虞了半生……自己口口声声的为了金家,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跟金家生分若此了?
这般想着,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般,那股子说不出来的难受……叫她在金家二门一下马车,就提起裙摆朝里面跑。
路上碰上大表哥往外院去。天慢慢热了,大表哥一身白衣飘飘,也常出来走动了。他看见自己,远远的就站住了,急忙问道:“表妹,怎么了?跑什么呀!”
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脚下没停,却冲着大表哥喊了一声,“表哥你长的真俊,难怪我没瞧中的男子,别人都被表哥比下去了……我要是嫁不出去,表哥养我呀!”
瑞哥儿一愣,然后摇头:“不养,家里有个难缠的小姑子,你大表嫂太累。所以还是赶紧嫁出去吧!要真想嫁人了,我给你相看……国子监有几个品行不错的……”
“没有大表哥俊我就不嫁……”说着,人已经蹦跶着从瑞哥儿身边窜过去了。
“你倒是慢着点……”不小的姑娘了,“毛毛躁躁的!”
英姐儿只管哈哈笑着往里跑,碰上下人问好,她也嗯嗯嗯的应着。外祖母的院子很安静,吴姨娘在院子修建花枝,伸手的丫头捧着才开的蔷薇。她过去顺手取了一躲簪在吴姨娘的鬓角,吴姨娘这才回头,“我的大小姐……你这做什么……老妖精了!”
她回了一声‘好看’,就往佛堂去了。
佛堂里,外祖母还在捡佛豆。见她进来了就只笑,“我的小乖乖,你又作弄老姨娘了?”
英姐儿走过去跪在外祖母边上,然后钻在她的怀里,闻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外祖母……”
徐氏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并不曾!
她摇摇头,“就是想娘,想外祖母了!”
重活一回,却没了娘亲。现在想来,知道的多,知道未来真的好吗?最好的日子,其实还是娘亲在的日子。有娘就有依靠,有娘就什么也不害怕了!
徐氏被这话说的心里酸酸的,“你娘没福气。”
是啊!丈夫死了是没福气,丈夫没死她先死了,这也是没福气。倘若人生还能重来,她别的不求,只求爹娘都活着,都安康,能陪她到老就好。
徐氏摩挲着外孙女的脊背,“你娘是个狠心的。扔在咱们婆孙二人……”
不!我娘才不狠心……我娘死的不清不楚……这个仇总还是要报的!
对父亲,她始终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深爱母亲,跟二舅兄弟情深,可母亲的死……父亲有没有责任?
英姐儿在心里苦笑,想再做一个单纯的孩子,怕是做不成了。这么想着,就起身,“外祖母礼佛可被我给搅和了……要不您继续,我去小舅母那边去瞧瞧……之前小舅母还叫我来赏花,那天家里有事,我都没来。我得去跟小舅母告罪去!”
“告什么罪?”徐氏摸了摸英姐儿的脸颊,“你小舅母哪里就会怪你。去吧!不拘着你,如今,那几个丫头那边且热闹呢。你很该住过来跟姐妹们一道儿……”
“那我就住下了!”她往出就走,“外祖母,我带了点心。您跟姨奶奶用点。”
英姐儿一走,吴姨娘才端了点心进来,“您尝尝,还是温热的。”说着,放下点心,就亲自去泡茶。
徐氏摆手,“你也吃吧。那活儿叫丫头们去做。”
吴姨娘只笑,手上却没停。
徐氏咬了一口翡翠油卷,带着几分怅然,“这孩子……有心了。都是她娘爱吃的。只怕这是想她娘了!”
吴姨娘端着茶过来,“这次我倒是瞧着,眉间的郁气像是散了一些了。不管为什么的,这都是好事。常过来,跟咱们家的孩子处处,以后也有个照应。”
徐氏这才带着几分笑意,“你也看出来了?我也瞧出来了。这人啊,不怕哭,就怕哭不出来……你瞧这孩子看着是欢欢喜喜的,可那是不是欢喜,我心里有数。这次虽是哭了,可哭了好……哭了有些东西就散了……人啊,活在这世上,有时候就怕活的明白……糊涂点好,别什么都那么追根究底的。凡是想弄的明白的,都过的不会多顺畅……要是我跟英姐儿一个性子,又是夫家,又是娘家的,这样的境况,早夹在中间被逼死了……若不是我糊涂,又怎么跟老爷生了这么几个孩子……现在,老爷躺在那里了,我……其实还是我……”
吴姨娘沉默了半晌,这才附和了一声:“您说的是……”
英姐儿去见林雨桐的时候,久儿正拿着医书站在林雨桐的边上,有病例拿着书上的记载方子对症下药,好似效果并不好。林雨桐正跟她说这个呢,药典药方也有需要订正的地方的。正说着呢,外面禀报说,表小姐来了。
话音才落,英姐儿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舅母,英姐儿请罪来了!”
“进来吧!”林雨桐笑了笑,“你这孩子……请什么罪。才说打发人去看看,看你这是怎么了?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还是身体不方便……”
话还没落下,英姐儿人已经进来了。她看到久儿一愣,然后视线就落在久儿手里的书上。她随即便一笑,“原来久儿是跟着舅母学医术呢?以前我怎么不知道舅母会医术……”
“有几个习武的不懂点基本的医术呀?”林雨桐接了一句话,就叫了英姐儿到身边来,“可是家里有事给绊住了?”
“那倒不是!”英姐儿低声道,“原是小日子来了,我不太想出门……”
林雨桐也就不深问了,看久儿,“你之前说的很对,不下手治病,是练不好医术的。这样……汇慈庵了缘师太跟咱们家很有些交情,回头我给她捎信儿,你过去住几日,庵堂里月月总有妇人去求神佛消除病患灾厄,你去多上几次手,多见识见识,是比关在家里背书强。去吧!那边给了回信儿,我就送你过去……”
久儿眼睛亮晶晶的,“我会整理病案,回来给娘看。”说着,就行礼退了下去。
英姐儿便笑,“大舅请的先生不是已经到了吗?我估摸最近也要进学了。久儿不跟着学刺绣,学礼仪规矩吗?”
“刺绣这种东西,有人学了是为了锦上添花,有人学了是为了谋生求存的……久儿有医术傍身,不需要在这些事上费心思。那丫头身上的小零碎,没有一件是她自己做的。给府里的丫头婆子瞧病,不要钱,但这些绣品从来也没断过。人嘛……不一定非得学精学会,只要擅长一样,就不错了,贪多嚼不烂嘛……至于规矩,大面上糊弄过去就行了,太守着规矩了,就把好好的良才给毁了……”
“那我愿意来跟着学规矩!”英姐儿马上接了一句。
林雨桐就笑,“你啊……是得跟着舞儿和柳儿学规矩的。你跟其他三个可不一样!”
啊?
“舞儿柳儿要学规矩?”英姐儿讶异,“您不是之前说,不需学规矩的吗?”
这得分人呀!
“舞儿柳儿自己给自己先背上了规矩,可她们心里的规矩,都是她们自以为的规矩,再不好好教,就走偏道了。”林雨桐点了点英姐儿,“就跟你一样……容易走偏道儿……”
英姐儿一愣,不由的小心打量小舅母的神色,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
她像是随意的问道:“我哪有走错道了?”
林雨桐只轻笑一声,“走错道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走错道了……可往往是走远了,发现走错的时候已经晚了……”
英姐儿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不正跟自己眼前的处境一模一样吗?
她想追问一句:“若是走错了怎么办?”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法说出来。小舅母很聪明,很精明,她能知一而晓十,万一她开口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自己有点应该怎么回答呢?难道要说,我是先知……我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这太扯了!重生,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便是至亲如父亲,也是绝对不能透漏的。
于是,她便笑了一声,“我娘说,错了没事……只要及时改正就好……”我已经知道我错在哪里了,自己就像是刻舟求剑的人,知道得用变化的目光看人,那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更何况,佛家还说,回头是岸呢!只要我想回头,那就总有岸的吧。”
说着,不等林雨桐说话,她就起身福了福身,“我去找表姐表妹玩……小舅母,我晚上在这边吃饭,想吃小酥肉……”
“好!给你做。”林雨桐没留人,看着她去了。
她不是个真正的孩子,若是孩子还能教。她是个成年人,比成年还成年的人,这样的人性子定格,上辈子一定经历的多了,心有执念。再有,对重新这样的机缘,她不敢叫人知道,这样的心态林雨桐能感同身受。因此,更没有勉强。人家都说了,她知道错了,且在改正错误,也想着回头总有岸的事,你还要说啥呢。
她最近没时间关注这事,因为岑家要回南边去。跟岑家的亲事,最好是在岑家夫妻在京城的时候能尽快的定下来。
要保媒,林雨桐请了路六爻家隔壁那个参将的太太,也算是给路六爻一个面子。请了这位太太去顺王府提亲。这是跟顺王家拉上关系的机会,那边特别积极。那家的女人也能说会道,说话有分寸,又不惹人厌烦。这主要是为了替两家来回传个话的。而为了表示郑重,四爷还请了另外两个媒人,一个是贺家的老太爷,一个就是许时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