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黑听着叶秋彤静静的呼吸声,也满足地趴着睡了。
睡到子时,狄大黑忽然觉得外面有点动静,他立刻从窝里坐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听了听,又低头把脑袋贴在地上听了听,确实有声音,而且是人的脚步声,离得挺近,不只一个,但好像并不是冲着叶秋彤家来的。
他趴在床边上看了看叶秋彤的睡颜,她在睡梦中呼吸均匀,温暖的被窝让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狄大黑本来想叫几声示警的,看叶秋彤睡得那么安逸,有些不忍心打扰,她下午吓坏了,他舍不得吵醒她。
狄大黑又在叶秋彤床边的狗窝里趴了下来,心里想着反正会有别人呃……别的狗叫唤的,村里几户家家有狗,他又不是真的狗,就不用去管狗该干的事情了。
结果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在绕着一个地方走来走去,过了很久,按理早该有别的狗伙计发现了,却依然没有一只狗叫唤。
狄大黑觉出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他决定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走到门边上才发现,他出不去。
如果睡在院子里,狄大黑一个起跳就能轻松跃过院墙,但他今天是睡在屋里的,想出去只能走大门,堂屋的大门被叶秋彤上了足足三道门栓。
狄大黑抬头看着三道门栓哭笑不得,他猜想她大约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吧,以后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狄大黑没有手,他只好举起肉乎乎的小爪子,一点一点去蹭开那门栓,开最高一道门栓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直立起来趴在门上,艰难地伸着前爪去够,两条后腿累得打颤。
狄大黑只好一边开门栓一边自嘲,老话说,狗掀门帘全民一张嘴。朕现在是狗开门栓,累断四条腿。
*
高衙内白日里见外面人越聚越多,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好吃瘪灰溜溜地退了。
虽然暂时放过了叶秋彤,但是高衙内心里始终有气,这小寡妇害他在兄弟们面前丢了面子,他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弄到手,出了这口恶气。
想着那小寡妇的脸,高衙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良心话,他睡过不少女人,却还没睡过这么标致的寡妇,他个是色中饿鬼,没吃到嘴的肉永远是最香的。
夜幕转黑,他跟家里人说要出去跟朋友们喝酒,晚上不必给他留门了。高县令带着夫人去省城述职了,不在府上,家里仆人哪敢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高衙内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带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三个人骑着快马直奔叶家圩子而去。
他们到了叶家圩子已经快到子时,刚靠近村子,就看见村口停了两匹马,马是醒着的,正在摇着尾巴吃草。
高衙内觉得很奇怪,因为冬天人睡得早,他们一路从县城出来,已经没有点灯的人家了,整个罗阳县周围的村庄都黑漆漆的,陷入了沉睡之中,怎么会有两匹拴在外面吃草的马呢。
但是这种惊讶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现在精虫上脑,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心只想着找到小寡妇家,翻墙进去,霸王硬上弓先来一炮再说。
一个护院道:“少爷,那小娘们家就在此处不远了,咱们都打听好了,就是进了村第八户人家。”
另一个护院便道:“不如咱们也把马栓在村外,省的畜生嘶鸣吵醒了人。”
高衙内觉得有理,三个人弃马而行,挨个儿数门鼻子,他们刚摸到叶秋彤家门口,对面那家的院墙后面绕出来两个蒙面人,一人打着火把,另一人拎着个大桶,正在沿着墙根浇什么东西。
两拨人见面都是吃了一惊。
高衙内作威作福惯了,本能地呵斥道:“干什么的!”
蒙面人放下桶,从腰上拔出两把明晃晃地尖刀,转身就朝他们扑了过来。
高衙内这才发觉事情不妙,吓得嗷嗷叫,抱着头就往两个护院身后躲。
俩护院也拔出了刀,狭路相逢,蒙面人技高一筹,片刻间就被砍刀在地,高衙内呆呆地看着护院的鲜血喷溅,还没来及尖叫,喉咙一凉,他“扑通”一声也倒在了地上。
莫名其妙冒出来三个人捣乱,虽然解决掉了,两个蒙面人也有些惊慌失措,他们不打算继续倒油了,准备直接点火。
蒙面人做这种事情似乎并不熟练,两个人正慌里慌张在身上抹黑找火折子,突然听见隔壁哐啷一声响,似乎一扇门被推开了,接着就是一声嘹亮的犬吠。
这下两个蒙面人彻底慌神了,火也不点了,房子也不烧了,转身就朝村外跑。
狄大黑一下子跃出院墙,看见两个黑影闪过,正准备追,落下之后却没踩到地面的踏实感,爪子踏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落到了一个人的胸膛上,然后鼻尖就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狄大黑仔细看了看这个人脸,认出是白天在街上领头调戏叶秋彤的混蛋,接着他又闻到了桐油的味道,旁边还倒着两只油桶,狄大黑忽然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家伙调戏不成怀恨在心,想来放火烧死叶秋彤。
真该死!
狄大黑恨极了,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张嘴露出牙齿,狠狠一口咬在了高衙内的脖子上……
撕咬了一阵之后,发泄了怒气的狄大黑听见了远去的马蹄声,想到刚才两个跑掉的黑影,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个畜生衙内会先死在这里了呢?跑掉的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更奇怪的是,整个叶家圩子数百只狗,居然到现在仍然没有一只发觉异常过来看看,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狄大黑觉得事情太蹊跷了,他从高衙内身上跳下来,想去追那两匹马,跑了几步,不放心屋里的叶秋彤,硬生生刹住脚步回来了。
狗王开始惊天狂吠,想叫醒村里的狗去追,他叫了半天,村子里的狗一声都没跟着叫。
狄大黑激烈的犬吠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听着十分渗人,终于吵醒了附近的居民,叶秋彤也醒了,醒来就发现堂屋的门是开着的,大黑的狗窝是空空的,听声音认出大黑在外面叫得急促,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她赶紧披上衣裳出去看。
起风了,一直被厚厚云层遮住的月亮终于露出了脸,月光落下来,村庄明亮了一些。叶秋彤推开院门,循着声音看见狄大黑站在月色下的大路中间,冲着村外的方向不停的狂叫。
叶秋彤焦急道:“天这么冷,你鬼叫什么,快回来睡觉!”
她收回了目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猛然打了个激灵倒退了一步,连滚带爬地回到了院子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然后迸发出一阵难以自控的尖叫:“啊————死人!”
对门大满媳妇也骂骂咧咧地开门了,揉揉惺忪地睡眼:“闹什么呢,有毛病吧,大半夜的不让人睡……啊啊啊——有死人,死人了!”
她想转身回去,脚后跟磕在门槛上,一个趔趄摔倒了,趴下来正对着其中一具尸体,大满媳妇被死人睁开的眼睛吓得要疯了,她已经不会走了,闭上眼抱头尖叫不停,像一个哨子成了精。
村里人陆续都起来了,打着火把聚拢过来,胆大的看见眼前的情景也吓得够呛,胆小的都要屁滚尿流了。
隔壁的小满媳妇把门打开一条缝,只看了一眼就紧紧关上了门,不让儿女出来看,实在太吓人了。
地上的三具尸体已经被狄大黑狂怒之下咬的不成人样,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真惨呐。”
“这大过年的,怎么出了这种事啊。”
“可不是说呢,太不吉利了。”
……
人越聚越多,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村里的男人们几乎都打着火把过来了,还有人去请族长兼保长叶满连了。
叶秋彤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血淋淋的事情,即使周围已经有许多人了,依然脸色惨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看到叶秋彤怕成这个样子,狄大黑简直心疼死了,他一直蹲在叶秋彤身边试图安慰她,他拿圆嘟嘟的狗头不停地去蹭她的腿,又去舔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他想告诉她,“别怕,朕在这里呢。”
叶满连带着叶长驴一起来了,叶长驴一来就忍不住盯着叶秋彤看,他眼尖地发现,叶秋彤身边那只大狗竟然一嘴都是血,样子实在吓人。
再看看躺在叶秋彤家门前这几具尸体,叶长驴顿悟了,大叫一声:“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家狗咬死人!”
第40章 朕去接皇后,接到便回!
面对着一地的死人, 叶秋彤虽然害怕极了,但是一听见叶长驴污蔑大黑,还是立刻站起来反驳:“你胡说什么!”
叶满连是族长又是保长, 这种时候他必须出头主事, 他只好强忍着不适用手捂着口鼻,蹲下皱着眉头查看了地上的尸体,然后起身对叶秋彤道:“这三个人血肉模糊躺在你门前,身上全是狗牙印子,你怎么说?”
大家的眼睛不瞎,那几个人确实被狗咬的不成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秋彤身上,想看她怎么解释。
叶秋彤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就是不相信大黑会无缘无故咬死人, 今天在街上遇见的几个混蛋态度那么恶劣, 大黑都只是吓唬了他们, 并没有真的咬人。
“我开门他们就这样躺在地上了, 大黑一只狗,能咬死三个大男人吗?再说村里又不是只有大黑一只狗,凭什么就认定是大黑咬死的。”
村里确实家家有狗, 叶秋彤这样一说,村民们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平常里跟人一样爱凑热闹的叶家圩子的狗,今夜竟然一只没来。
叶长驴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毫不客气地揭露:“这儿根本没别的狗,只有你家的这只畜生满嘴满脸的血,站在尸体旁边,事情这么明显了, 你还想抵赖吗?”
叶长驴说完恶狠狠地瞪着狄大黑,他恨死这条狗了,就是这条狗带着全村的狗发疯,害他摔跛了脚;也是这条狗把他跟潘菡萏通奸的事情撞破了,害他被家里婆娘扇耳光,还闹着要和离,好不容易才哄好。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狄大黑委屈极了,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狗到现在还是一只没来。
狄大黑懊恼地想,但凡有几只别的狗出来护着叶秋彤家的院子,说不定他早都把杀人的歹徒追上了。
叶秋彤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出来的时候,这几个人就死了。但她依然迎着叶长驴凶狠的目光毫不退让,把大黑往背后拽,想把狗子藏起来:“反正跟大黑没关系,无凭无据你少血口喷人。”
狄大黑怎么肯躲在叶秋彤身后呢,他应该站在她身前保护她。
狗头一甩,狄大黑鼻尖又闻到了桐油的气味,这气味提醒了他,他转身对着叶秋彤摇尾巴汪汪汪,又抬起上身作揖,叶秋彤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时间愣住了。
狄大黑打了招呼后,就嗅着鼻子跑到对面叶大满家墙根去,想提醒人们去看那里浇油的痕迹。
可他一靠近,村民们就骚动起来,惊叫着远离了他。
狄大黑无奈,只好睁大眼睛,努力在人群脚底下寻找什么东西,他想找到那只油桶,这样就能告诉村里人,是有坏人想来村里放火,可能是想趁火打劫,但是大约起了些内讧,火还没来得及放,有几个人就被杀死在这里了,杀人凶手跑了。
大满媳妇靠着院门哆哆嗦嗦地站着,冷不丁看见狄大黑凑过来吓了一跳,她看着地上那只大狗伸着鼻子到处乱嗅,想到这狗是咬死过三个人的,心里实在害怕极了。
叶大满和小儿子又去护镖了,并不在家,大郎虽然在家里,却是个坡脚的矮子顶不了事情,所以大满媳妇刚才开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把砍柴刀,即使提着刀壮胆,眼前躺着的三个死人和空气中的血腥气仍然让大满媳妇恐惧得眼睛发直:“这狗太吓人哩。”
狄大黑个高头大肩膀很宽,膘肥体壮的,说是狗,看着就像一只小牛犊,任谁一看都觉得有点怕怕的。
叶长驴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下意识回头看,眼睛被一道光亮闪一下,他低头看下去,大满媳妇拎着一把砍柴刀,锋利的刀刃上明晃晃的印着周围火把的光亮。
叶长驴看着那把砍柴刀,又看了看大黑狗,目光冷了一瞬,他想起了狄大黑带着狗疯狂围攻他的那一天,又想起这狗找出了姘妇的肚兜害他被村里人嘲笑了很久,他怵它,早就想下药毒死他,偏偏这狗邪性,他对大黑扔了几次带老鼠药的肉包子,这狗连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把村里其他狗毒死了好几只。
今天大黑咬死了人,叶长驴觉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了。
杀意涌上心头,叶长驴一把从大满媳妇手中抢过了砍柴刀。
狄大黑终于从人群脚底下找到了油桶,他顾不上周围人们惊恐的叫声,低着头伸着嘴努力把油桶往那几具尸体身边拱,他想告诉村里人,这几个家伙不是好人,他们是来杀人放火的。
铁皮桶里还有些残余的桐油,有点重,乱滚一气,狄大黑急出一身汗,懊恼着要是自己是人该多好,就可以开口解释,不用这么费力了,忽然听见耳边风刃声一响,转头就见一道银光闪到眼前。
狄大黑心知不好,却来不及了,下一秒他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剁了下来,又被一脚踢开老远。
头颅翻滚,天旋地转中,狄大黑看见叶秋彤难以置信地睁大开眼睛,失声叫了一声“大黑”,就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叶秋彤不顾一切地抱起了狗头,冲着叶长驴歇斯底里地嘶吼:““大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它!我的狗,你凭什么杀!”
这无妄之灾弄得叶秋彤简直要疯了,五脏六腑都在痛,眼泪像下雨一样落在怀里的大黑的脑袋上,悲伤让她无法愤怒,只能哀哀地嚎哭,不停地叫着:“大黑,大黑,我的大黑……”
狄大黑闭上了眼睛,砍头来的太快,他没有感觉到疼,但是被抱在她单薄的怀里,看着她哭得如此绝望,他的心很痛。
叶秋彤把狗头捡回来,又跌跌撞撞回来,跪坐在地上抱住大黑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湿了她满身衣裳,三具可怕的死人尸体就在她的旁边,然而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
她养了大黑,把它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失去的痛,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天旋地转。
这一刻什么坚强冷静都没了,她只会哭,只想哭。
她看着它从奄奄一息的小狗狗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狗,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它陪她打败了孤单岁月,把那些漆黑可怕的夜晚变得温暖平凡,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