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亲人没有了,她的大黑不存在了。
叶秋彤痛苦极了,她哭得伤心欲绝:“没有了,大黑没有了……又剩下我自己了……”
村民们本来看着路上几具尸体怕的要命,看叶秋彤哭得这样惨,便想到了这小寡妇孤苦伶仃的身世,眼睛鼻子都有些发酸。
“唉,是有点可怜啊。”
“确实啊,整日里一个人,冷锅冷灶台的。”
叶长驴冷笑,脸上的油腻的横肉颤了几颤,抬起食指点着叶秋彤:“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想想你自己吧,三条人命,你以为这狗死了就完事了。”
又对村民道:“你们可怜她?想想她家死的那几个人吧,还不都是被她克死的,这寡妇自己命不好,怪得了谁!”
叶秋彤哭得快晕过去了,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叶满连终于说话了:“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拿白布来把这几人盖上。”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叶秋彤:“九婶子,现下在你家门前出了三条人命,此事得报请县衙门来处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留在家中等着吧。”
*
狄扬一个激灵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想起刚才梦中的情形,他光着脚跳下床大吼:“来人!”
寝宫外伺候着的宫人进来,宫灯点上之后,殿内灯光通明。
今晚值夜的是福来,他匆匆进来:“皇上,出了什么事了,又做噩梦了吗,奴才派人去寻太医。”
“不!”狄扬的声音沉的像铁:“更衣,朕要出宫!”
福来满头雾水地嗫嚅了一下:“出宫?现在已经三更天了……陛下要去哪里?夜半出宫实在不安全,陛下若是有急事,奴才去传几位内阁大臣来觐见。陛下的安危比国事更重要啊。”
“谁敢阻拦!”
狄扬怒发冲冠,大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宝剑出鞘,一剑便劈开了龙床边放着的红木圆几。
“奴才遵旨。”福来哪里还敢说别的,立刻指挥宫人给皇帝穿衣裳束发:“你们手脚都麻利些,皇上要出宫。你,快去通知内务府准备出宫的车马仪仗。还有你,去通知上京知府派人沿途保护皇上。”
裕华殿里的宫人忙得人仰马翻。
“不必要什么仪仗。”狄扬咬着牙,眼眸黑沉:“去叫刘松年点三百名御前侍卫,骑快马在宫门前等朕,通知禁军开南城门,朕要出城。”
福来一惊,皇帝竟然是要出城!
皇帝很少会离开京城,历史上曾有位皇帝,当政十三年,从未离开京城一步。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有歹人混进宫里谋害皇帝,宫门日落时分便会落钥,即使边关有军情急报也不会开门。
福来万万没想到皇帝半夜不仅要出宫,居然还要出城,这是在太骇人听闻了,若是遇上歹人刺客该怎么办?
他刚想开口问缘由,一看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把疑问全都咽到肚子里,依着皇帝的命令派人去找侍卫统领刘松年了。
大黑狗死了,也不知道那群混蛋把叶秋彤怎么样了,一想到这些,狄扬已经快急死了。
束发的金冠一戴好,他立刻疯了一样冲出去,外面很冷,冬夜的冷风也吹不熄他此刻油煎火燎的心情。
福来只得抱起裘皮大氅追在后面喊:“皇上,外头冷,小心着凉,披上再走哇。”
冷冷的月色下,刘松年带着三百名甲胄齐全的侍卫早已经等在宫门外。
福来气喘吁吁跑来,在狄扬上马之前替他系上了大氅,逮着机会问了一句:“皇上,您这是去哪儿,何时回宫,明日还上朝吗?奴才好做些预备。”
“辍朝三日。”狄扬矫健地翻身上马,没有一丝犹豫道:“若有人问,便说朕去接皇后,接到便回!”
他用有力的大手攥紧缰绳,低喝了一声:“走!”然后一夹马腹,毛色漆黑的骏马便发出一声嘶鸣,仰天踏蹄,接着向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侍卫们纷纷上马,追随在皇帝身后疾驰而去。
福来和一群宫人们站在风里凌乱了。
……皇后?!
有吗?
啥时候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可以有。
第41章 皇上为了一个女子,今天都没上朝
算算时间, 差不多就是昨夜的事情,一切后顾之忧应该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潘菡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宫里不能烧纸, 她背着人在佛堂里给叶堂柱上了三炷香, 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叨。
“二郎,你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我虽然山盟海誓,但我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是决计不可能跟着你一个农家汉过一辈子的。你下去之后,我会常常叫人给你一家烧纸的,只愿下辈子你投生在一个富贵人家。”
然后又给叶堂利上了一炷香:“长驴哥,咱俩快活归快活, 一码归一码, 这事儿你也怨不得我, 要怪就怪你那捉奸的蠢货媳妇吧, 她要是不把咱俩的事儿抖落出来,我也不是非要下杀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阎王面前, 再跟你那丑八怪媳妇好好算这笔账吧。”
上完了香,潘菡萏坦然地站起来, 理了理衣裳,其实她心里并不十分害怕什么因果报应。
当年她爹抬回来那么多小妾,她娘为了不让姨娘们生出孩子分家产,一尸两命的事情做了不少。
当初她娘以为潘菡萏也会嫁到官宦人家做主母,她满十三岁之后,娘就开始教她怎么对付小妾, 她手上也有过不少人命,若是有报应,早该来了。
潘菡萏出了佛堂,扶着贴身宫女丹红的手问:“皇上呢?”
丹红一个普通宫女哪里知道皇帝的行踪,低着头答道:“奴婢不知,照着时辰看,大约应该在上书房批奏折。”
潘菡萏掏出小铜镜看了一下妆容,再次理了理头上的发饰,欣欣然去找皇帝了。
几个月前,在那段痛苦而漫长的流放路途中,潘菡萏一直对皇帝恨之入骨,是狗皇帝害她从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变成了阶下囚。
她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杀了狗皇帝为全家报仇,最起码要跟狗皇帝同归于尽。
那时候她不过是在心里过过嘴瘾,想不到这种机会竟然真的摆在她面前了。
至于现在嘛,潘菡萏在脑海里又描绘了一遍皇帝冷峻的容颜和挺拔的身姿,情不自禁地砸吧了一下嘴,心里更馋了,她现在只想爬上那个男人的床,跟他翻云覆雨,同享极乐。
孟妈说得对,傻子才报仇呢!
潘菡萏去找狄扬,她今天除了想勾引他,也真的有件事情要求他。
叶家圩子的那两个男人和在村民面前被捉奸的事情是潘菡萏的心病,她能解决掉两个野男人,却没法解决一个村子的几百人,这些人有嘴,总是会传出来些风言风言的。
潘菡萏思来想后,想出个办法,她决定给自己改个名字。
她如今毕竟是深宫里的娘娘,而那叶家圩子的村民不过是乡野村夫,她改个名字之后,即使传出去一些不好的留言,外人也很难想到她身上去。
而且,就算叶家圩子那几个死鬼到了阴间跟阎王告状,她也不怕,因为名字对不上了。
潘菡萏直奔上书房,要去找皇帝改名,她决定不叫什么菡萏了,听着就小气吧啦的,难怪命不好,这回要改个吉祥富贵的,叫金莲,新名字正好跟礼部给她的封号“莲嫔”相配。
结果潘菡萏扑了个空,皇帝不在上书房,她不死心又去了皇帝的寝宫裕华殿求见,皇帝仍然不在。
潘菡萏失落地回去了,带着宫女在御花园走走停停散心,靠近花圃的时候,看见几个端着新鲜花木的小宫女出来,一路叽叽喳喳。
“皇上昨儿半夜有急事出城了,听说好像是为了一个女子,今天都没上朝。”
另一个道:“说不定皇上有国事呢,怎见得是为了女子?从没听说皇上在意哪个女子。”
潘菡萏竖起了耳朵。
先头那个斩钉截铁:“肯定是女子,皇上在宫门口当着好多人面说的,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就是出城去接皇后了。”
潘菡萏心里“咯噔”一声,酸溜溜地想,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后是谁?
肯定不是祁朝霏,说好了祁朝霏是皇贵妃,而且接祁朝霏不用出城去接。
潘菡萏很不开心,有种被辜负了的感觉,天知道她多想做那个男人的唯一,多想被他放在心间上宠着。
知道狄扬将来还要有祁朝霏这件事,已经就够让她难受的了,现在好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廉耻的野皇后争宠。
*
族长叶满连说是让叶秋彤最好不要出门,其实就是把叶秋彤软禁在了家里,找了几个乡勇守着门不许她出去。
叶秋彤哪里也不想去,她哭着把大黑的脖子和头缝在一起,又把它埋在了后面的菜园里,入土为安,大黑以前最喜欢菜地里玩闹。
叶满连去了县衙报信,高县令还在省城没有回来,衙门里的仵作偷懒,嫌叶家圩子太远了不肯来,叫叶满连自己把尸体运到县城义庄去,他去那里就近验尸。
搬运尸体上车的时候,叶秋彤隔着门缝偷偷看了几眼,这几个人死的很蹊跷,她也很想知道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外有油桶,空气中一直飘着桐油味,大黑到死前都在摆弄那些油桶,他一定是要告诉大家什么,可惜没人愿意听一只狗的。
搬动中,叶秋彤发现其中一个人腰间垂下来一枚福寿双全玉佩,她觉得有点眼熟,盯着那玉佩使劲儿看了几眼,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街上调戏她的那位高衙内的身上就挂着这个玉佩。
原来是他!
叶秋彤心里一惊,这下全完了。
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她原本还寄希望官府能查明案情,还她和大黑清白。
现在死的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叶秋彤绝望了,她觉得不必指望什么了,县太爷为了给儿子报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她认不认罪,进了大牢各种酷刑严刑拷打轮一遍,不死也得脱层皮。
能不能咬紧牙关,坚持住不被屈打成招?
在这件事上,叶秋彤对自己没信心,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更何况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为她奔走相告,没人会在意一个孤独伶仃小寡妇的死活,既然没有希望,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痛快。
说不怕死是假的,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叶秋彤百感交集,虽然穿书了,她也从没想过用剧情投机倒把,去换取大富大贵的生活,上辈子和这辈子,她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用自己的手挣钱养活自己而已,不过就平安喜乐活到老而已。
她眼中噙着泪,看着空空的狗窝,想起了那些有大黑陪伴着嬉闹的日子。
原本以为这个朴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未料到幸福这么脆弱,破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叶秋彤从白天枯坐到夜晚,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活下去,死过一次才更明白生命的可贵,如果最终逃脱不了一死,起码她反抗过了,死而无憾。
叶秋彤用预备过年吃的二斤白面做了几张面饼,把肚子吃饱之后,她打开了大门。
门外靠着墙坐着聊天的两个乡勇立刻站了起来,嘴里客气,姿态却很强硬:“九婶子,你还是最好待在家里。”
叶秋彤笑笑,把手里装着面饼的篾筐往前一端:“我哪里也不去,就是看你们在这吹一天西北风了,该饿了,吃点饼子吧。”
在乡下人家,只有家境特别殷实的才能天天吃精米细面,对普通人家来说,白面饼算是稀罕物件。
所以两个乡勇都是壮年汉子,能吃能喝能睡的年纪,看见这细白面做的饼,立刻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婶子了。”
叶秋彤笑笑,收回篾筐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咋从早到晚都是你俩呢,也不换个班,怪累的。”
这两汉子立刻哭丧了脸:“换个屁啊,轮到俺两家出劳役了。”
叶秋彤怕他们起疑心,没再说别的,关上了院门,把家里所有的银钱收拾起来,连上叶金来的这栋宅子的房契和当初他借钱的记账单子一起包好放进怀里,换了双轻便的鞋子。
她给堂屋供着的三盏长明灯添了香油,又拿软布擦了擦牌位,恭恭敬敬跪下告别。
“这一年我过得很安稳,多谢家人的照拂之恩,账单我带走了,要是能活着,一定会回来还清欠账,清清白白做人。”
叶秋彤听说门口看守的乡勇不换人,便打算半夜趁着他们最困倦的时候逃命。反正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流民大军杀过来,这个高县令还是不是县太爷,或者说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她这个案子估计就没人记得了。
到了人定时分,叶家圩子安静下来,叶秋彤蹑手蹑脚蹲在院门里面,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她在等外面看守的两个人睡熟。
叶秋彤心里忐忑极了,她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大侠客,现在要从两个大活人眼皮底下逃走,而且这两个庄稼汉的身形每个都能绝杀她,简直让人紧张到窒息。
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阵鼾声,看来人是睡着了,叶秋彤紧绷着的心放下一些,她的手轻轻抚上门栓,深吸一口气,打算开门。
院墙上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叶秋彤的神经已经紧张到极点,听到这声音腿都软了,她脸色煞白的看向那个方向,她家和小满媳妇家公用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脸。
小满媳妇一见她,就伸着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然后招手让她过去。
叶秋彤踩着板车,拽着小满媳妇的手爬上了院墙,然后从另一半放着的梯子上轻手轻脚地下去。
小满媳妇搬走了梯子,把叶秋彤带到了东边的灶间,灶间里用石块堵住的窗户已经被拆开了,正对着出村的路,叶秋彤立刻懂了,她还没开口说话,小满媳妇就塞给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有一只断了把儿的镰刀,婶子拿着防身。”
叶秋彤摸了摸,应该还有几块干粮,她感激地看着小满媳妇:“多谢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报答你。”
小满媳妇有些哽咽,低声道:“婶子快走吧,这些年你家帮了俺家这么多,说什么报答呢,你往后自个在外头,千万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