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眼里有泪光在打转,我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装作轻松道,“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本想拉着齐修贤就走的,他却纹丝不动,同陈良娣冷冷发问,“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齐修贤,良娣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了,她不会害我们的。”见此情形,我连忙上前劝解。
可正如齐修贤所说,她来得实在太凑巧了,叫人不得不生疑。
很快,她的脸上隐隐约约爬上了一丝愧疚和淡然,坦诚道,“姐姐,齐大人,实不相瞒,我也是有私心的。”
此话一出,令我十分诧异,不解地看着她。
她则面无波澜,心平气和道,“姐姐,从前我只以为,殿下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哪天无趣了,自然就会冷落于你,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殿下对你的感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次我想自私一点,姐姐既然不爱殿下,那能不能把殿下还给我?”
齐修贤听后,稍稍一愣,看向我,欲言又止,终于放松了警惕,垂下了手,而我一脸愕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红桑轻轻推我,催促道,“小姐快走吧,莫要让良娣白费了心血啊!”
“走吧,瑶瑶。”齐修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生硬,上来牵住我的手,把我从良娣的面前拉开。
我深陷在刚才的话里,一直缓不过神,齐修贤走在身旁,声音像是破碎的枯叶,干涸毫无气力,“你听见了吗?他还是喜欢你的。”
我不去回想成章和先前待我如何,不去想我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光是良娣那双布满泪痕的双眼,就足以令我对此事深信不疑。
她的话,让我心乱如麻,偏偏齐修贤一直时不时看向我,我只好说道,“那你也总该相信她不是来阻拦我们的吧……”
齐修贤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目光,望向夜色茫茫的最深处。
有了陈良娣,我们三个人很快就到了辰阳门前,也不知为什么,离那扇门越近,我的心就越慌,眼皮子也跳得厉害。
我回过头去看红桑,她离着大概几尺远的地方,我又折了回去,拉着她的手,一起往辰阳门跑去。
可在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远处,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有个人静静地地立着,注视着我们三人离去的方向。
那双目光让我身子一僵,心里小声地喊了声成章和。
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身影,隔着雨雾蒙蒙,越远,就叫人越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来阻拦我们,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迟迟开不了口。
只是,我的预感一向是强烈的,才到辰阳门门口,就被崔绍拦住了去路。
他的目光与齐修贤对视了一瞬之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同我行李,“夜深了,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心想,糟了!就最后一步了!崔绍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对成章和忠心耿耿,没有允许,定然是不肯放我们走的。
齐修贤抢先一步,护在我前面,又神情肃穆地同红桑道,“这儿交给我,带小姐先走!”
见此情形,我自然不依,上前解释道,“崔将军,我在宫里迷了路,巧遇齐大人,想让他送我回宫。”
尽管我知道这样荒唐的理由,崔绍定然不信,但或许,他去通传给成章和的时候,不至于连累到了齐修贤。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齐修贤那样的举动,分明就是要和崔绍决一胜负,根本就与我说的话,大不相同。
崔绍看在眼里,并未理会齐修贤,仍旧恭敬道,“末将救驾来迟,惹娘娘受惊了!可巧,殿下也在附近,容末将前去通传,好护送娘娘回宫。”
我听后,吓得心惊肉跳,忙制止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的。”
崔绍没有搭理我,仍旧执意要去回禀成章和。此时,心底只剩下绝望了,虽然先前成章和并未有所行动,但这件事如果从崔绍嘴里说出去,该是什么下场,我们都心知肚明。
齐修贤见他离去,便抓住我的手往辰阳门走去。我奋力地挣扎,厉声道,“齐大人,你送我回宫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黑夜的寂静处,传来嗖的一声,有道寒光直直地刺了过来。齐修贤闻声将我往旁边一推,那道寒光稳稳地扎进了肩膀,我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摔跪了下去。
我跟着伏下身去,看着他额头大汗淋漓,牙关紧咬,心痛得不知所措,伸出去的手,也不敢轻易去触碰,哽咽道,“齐修贤……”
匕首是崔绍趁着齐修贤不注意的时候,飞掷过来的,与此同时,早有部下匆匆去给成章和报了信。
崔绍上前一步,把长剑搁在齐修贤的脖子上,冷血面孔道,“齐大人好大的胆量,竟敢在殿下的眼皮底下劫走娘娘!”
齐修贤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头来,声音细小虚弱,“放她走……”
我浑身血液凝固冰冷,伸手抓住剑刃,一字一句道,“崔将军,不是他,是我自己要走的。”
剑刃一下子划破了我的掌心,崔绍不得已后退了一步,却丝毫没有要放过齐修贤的意思,皱眉道,“还请娘娘松手,刀剑无眼,若伤了娘娘,末将恐万死难辞其咎!”
“崔将军若肯答应放了他,我便松手。”
“娘娘,恕末将不能从命!”崔绍果然还是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远处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方才去给成章和通报的侍卫折返回来了,在他的身后,跟了好几列阵的禁卫军。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火把,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
我的目光一直死死地低吟着崔绍,我想让退步,至少要他在成章和面前,对今晚发生的事,有所保留。
直到耳旁响起了齐修贤的低吟声,我才回头去看。他的左半边肩膀已经被鲜血浸透,猩烈的气味扑鼻而来。火花下匕首的末端,更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却是紫黑色的。
看来崔绍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齐修贤,他是铁了心要除掉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又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哭出声,喉咙发不出声响。
很快列阵的禁卫军分成了两波,成章和缓着步子,从中间走来,神色凝重道,“崔绍!”
崔绍松开剑柄,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
第48章
成章和冲他微微颔首, 又朝我走了过来,明黄的灯火,照耀着他那张阴鸷冷清的面孔, 近看却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蹲下身子, 握住我的手腕,仔仔细细地翻看了看伤口, 不由皱眉,“疼吗?”
“我想带他走, ”我说, 并不理会他这少有的温柔,毅然决然, “成章和,我求求你!”
他原本伸出去的手是要替我擦眼泪的, 听了这话之后,显然滞了一下, 依旧柔声道,“跟我回宫。”
明明这话温柔地要命, 却压抑地人透不过气。我很清楚,现在齐修贤的命在他手上, 我又怎敢轻举妄动。
成章和的言外之意, 我又怎能不懂,强忍泪水, “我跟你回去,可你能不能救救他?”
我并不知道崔绍的匕首藏了什么毒,但能让一向武功如此高强的齐修贤,突然没了招架之力,想必是致命的。
他继续替我整理鬓边的发丝, 动作轻柔,可语气却变得冰冷起来,“谢瑶,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心一沉,全身血脉倒流,“只要你肯放了他,我答应,从今往后,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我右手很快就被齐修贤给抓住了,他的气息已经低弱地叫人害怕,“瑶瑶,别求他!”
成章和的目光很快地瞥到了他的手上,狠狠地推开,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了起来,往宜春宫的方向走去。
“成章和,你救救他,”我没有挣扎,静卧在背上,泪水决堤,“求求你!”
齐修贤的身影越模糊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才真的意识到,这辈子,我恐怕真的要失去他了。
成章和带我回了寝殿,又开始给我包扎伤口。我惦念着还在伤重的齐修贤,怨恨地抽回了手,红着眼眶质问,“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你说过的,你和他是死生之交。”
他又重新把我的手给抓了回去,一点点扳开我紧攥的手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药。那样子,倒像极了怕摔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浓密的睫毛将眼底的心思通通隐藏,我并看不清他的神情。
就当我再次想抽回手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现在要想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谢瑶,他的命,在我手上。”
“让他夜闯宫门是我,成章和,你有什么冲我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能放他一条生路,放齐家一条生路。”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伤口一下子又撕开了,疼得我直冒眼泪。
手背上的温热,让我分不清是鲜血还是泪水,我嘶哑着嗓子,再次央求,“我求求你!好不好?”
“谢瑶!我成章和又不喜欢你,凭什么去给你收拾这样的烂摊子?”他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一起令人生寒的浅笑,“就算我喜欢你,所以你就一定要我难堪吗?”
他句句真切,我听得也难受。的确,倘若今日崔绍不曾出现,不曾告诉他这一切,恐怕他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我又想起了,宫中那些被良娣支开的侍卫。他们通通受命于成章和,在没有命令抑或手谕的情况下,哪里能够轻易被支开?
而良娣出于自身考虑,也绝对不会将我逃离出宫这件事,告诉给他。
所以自始自终,成章和一直都知道这件事,良娣支开侍卫,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他来送我最后一程,没想到却被崔绍给拦了下来。
那么多禁卫军在前,难保其中有几个口风不紧的,将此事泄露了出去,到时候,才叫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到的,成章和自然也想到了,我没有考虑到的,他也还是考虑到了。
我说不出话了,心中对成章和有亏欠,可依旧离不开对齐修贤的那份爱。
我总觉得,如果没有成章和,我和齐修贤该是这世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两小无猜到白头偕老,恩恩爱爱。
可现在,已经不敢奢望了……
“谢瑶,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见他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不像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响彻云霄。
“是不是我答应了,你就会放了他?”我问,尽管我知道,这话恐怕会再一次激怒他。
我们是夫妻,而今我却在夜半的时候,跟别的男子私自出逃,这恐怕是没有哪个男子愿意接受的。
他沉默了,缓缓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继续道,“三年,留在东宫好好陪我三年。倘若三年之后,他还喜欢你,那我就放你走。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我想,关于救齐修贤一事,他应该是默许了,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他对我的回答,倒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说道,“谢瑶,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的话,让我慌乱不已,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如果你想要孩子,应该去找良娣,我们彼此并不相爱,对于孩子来说,太不公平。”
他眼底的期盼突然不见了踪影,脸上满是失落,沉默了好久,这才自嘲般笑笑,“我不该这么问,明知道你不会答应的。”
他等了等,并未等到我的回答,于是又说道,“还有件事,兴许只有你能帮得到我。”
我十分诧异地抬起头来,反问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我能够帮到你的事?”
他道,“如果你答应了,我向你保证。今晚之事,我定会守口如瓶,更不会伤害他,还有围猎场的事,我也会还谢家一个清白。”
“谢家是清白的,谢家是不可能……”我说道,可后半句话,还是没勇气说出口,只是道,“说吧,什么事?”
“有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他需要一个母亲。”
我很不解,又觉得荒唐,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这你不用问了,只说愿不愿意,我不勉强。”成章和并不愿意回答,神情冷静地看着我。
我看见他桀骜的身影,孤零零立在惨淡的烛光中,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冲我微微一笑,起身往门外走去。
可不知道为何,待他转身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是心酸,纠结很久,才鼓起勇气道,“成章和,你留下来吧……孩子,总不该就那样从天而降吧……”
说完,我又敲敲地低下头去,双手死死地抓住衾被。
他转过身来,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你先睡吧,我去看看修……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他的话,让我觉得安稳,缓缓地躺下身。红桑从外头进来,捧了碗驱寒的姜茶给我,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对今晚的事,都没有再提半个字。
但这一夜,我始终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又摸了摸另外半边床榻,果然还是空空如也。
他并没有回来。
外头落了一夜的春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庭院里凋谢了一地的春花。
起来用早膳的时候,红桑见我心情恢复了一些,便悄声道,“小姐,奴婢托人去问过话的,齐大人伤得不轻,现已被殿下秘密送出宫去了,怕是每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我点点头,不敢再奢求太多,只是道,“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我不该这样冲动任性的,幸而他还是手下留了情……”
本以为这件事,就应该过去了,可没想到,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晚成章和来了宜春宫,他来这里图得是个清净,说是在霜云殿,良娣会时常闹着他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又或者看不了几个字,就被闹着要好好歇息。
其实这些日子,他来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可我始终也没有再去问一遍关于玉佩的事,虽然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可也从未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