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听,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可是天大的发财机会,宁知中是离不开家,又找不到信任的人,再加上他也就是个酸腐书生,认识的都是穷酸人,哪像是宁芍药丈夫和公公之前还有有过生意往来的江南富商。
宁芍药这一听,自然也跟着眼神发亮,便来哄起了并不知道情况的宁初夏。
宁芍药性子大大咧咧,但公公老谋深算,之前讨的那些便宜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这就叫暗度陈仓。
宁芍药见宁初夏不说话,皱眉道:“你这孩子,性子这是和谁学的?”
她一下把侄女拉了过来,往椅子上一压,说起了道理:“初夏,你听姑姑说,你可别和你爹一样死脑筋,这些画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哪值什么钱?”
她冷笑:“你爸舍不得卖画自己人都累没了,你要是同他学……”宁芍药故意拉长了语气,“恐怕你两个弟弟也……”
宁芍药丝毫没有恐吓孩子的愧疚,她坦坦荡荡,这些孩子不过是守着金山不懂挖,那为什么不让她这个最亲近的姑姑来挖?这她拿了画,还会给孩子米粮呢!
宁初夏像是被吓坏了,身体哆嗦了两下:“姑姑,可是这些都是爸爸喜欢的画。”
宁芍药登时就翻了个白眼:“喜欢有什么用?你不给我我就走了。”她开始吓小孩,“初夏,你可要知道,你这家里米缸都要空了,你到时候买不到米,你两个弟弟都得被饿死,你到了地底下你爹你娘都要怨你。”
她挺瞧不起自己这个只会死读书的傻哥哥的。
她一方面要钱要得利索,一方面又觉得哥哥着实有些愚蠢,她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懂讨价还价的。
嫂子也是,每回她来了,就算身体病恹恹地,也会撑起来给她煮个鸡蛋。
不过这也正常,谁让她兄长欠了她的呢?当年要是兄长考上秀才,这不什么都没了?
也正是她的这傻兄长和傻嫂子才会教出这么一窝蠢孩子,想到自家的孩子平日里有多精明,不会让人欺负哪怕一下宁芍药就忍不住得意。
这就叫龙生龙,凤生凤,要是她的孩子和兄长家的这几个一样畏缩,她死了都能给气回来。
不过正好,这要钱都方便了。
“别,姑姑,你别走。”宁初夏伸出手拉住姑姑,她的衣服不太合身,露出了格外纤细的手腕。
宁芍药当然是又坐了回来:“你想想,你这么小一个娃娃,也不知道去哪卖画,估计去了也会被人骗,要是遇到拍花子,那肯定把你拐走卖了做人丫鬟。”她唬人的话一整套。
这也就傻孩子会信,他们当地这根本就没有拍花子。
要知道,这孩子是得看价钱的,样貌好、品相好的娃娃,自然卖得出高价。
拍花子要是来这拐孩子,这还得不知绕多少路才能进城,要是遇到孩子身体弱,连着生病,最后估计还得赔本,村里的孩子也就能卖给人做个苦力、丫鬟的,不值什么钱。
“姑姑,你让我想想。”
“想什么想!”宁芍药不耐烦地皱眉,“你这画我是正好有用才帮你,你去问问村里,谁会买画?”
她完全占据了上风,村里就没几个读书人,他们哪里懂得这一幅画能卖多少钱?就算想同她抢,他们也抢不过,宁芍药可以一哭二闹闹回来。
“那,那姑姑你出多少钱?”
说到这,宁芍药便从兜里掏出了一整串的铜板,这一掏出来,她就忍不住跟着肉疼,还好她偷偷地从这一串里摘走了一些,反正孩子也不懂。
她晃了两下,铜板碰撞发出声音:“看到了没有,这些钱都给你,我还再给你送几斤米!”
宁芍药一副大方的模样,可眼神却紧紧盯着侄女,只要侄女心动,她这事就办成了,想来丈夫和公公一定会很满意。
“那……那好吧。”宁初夏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我记得以前爹爹出去卖画都是要立字据的,我们写个字据行吗?”
她直到这时候还抓着姑姑的袖子不放,没舍得松手。
宁芍药当然是想要拒绝,怎么还要立字据这么麻烦,不过转念一想,这要是未来哪一天,侄女知道这画值钱了前来讨要,那可就没完没了。
“行,不过我可不会写字据,你自己写。”她是知道宁知中很疼这个女儿教过宁初夏识字的,便也坐在那很大方地等了起来,若是侄女自己不会写,那可就不赖她了。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得很快,宁初夏从里屋把弟弟宁居乐叫醒,让他去村头喊村长来做见证。
这契约涉及的钱太少,若是要到县城去签太亏,村长见证便也算过了明面。
村长到得很快,他一听这事就觉察出不对,可看着宁芍药那眼神,他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宁芍药的那位丈夫爱赌可是连他们河畔村都知道的,这爱赌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正常,如果为宁家的这三个孩子出头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那么还是沉默为妙。
“初夏,你想好了吗?”村长没忍住,在宁初夏盖手印前问了一句。
这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大善意了,他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像是这样的孩子,他是帮不到头的。
“嗯。”宁初夏看向村长,“姑姑答应了,要给我们粮食。”
她苦笑道:“爹爹没留下多少米,家里还欠着仁医堂出诊费……”
村长哑然,他当然知道宁家这几个娃娃遇到的困境,按说这样的孩子是可以由公中养的,但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果由祖产出钱养的孩子,便不能记在宁知中名下了,一般还要另外认个父亲。
村长私下问过宁初夏,这孩子记着父亲临终的交代没有答应,他也不好强求。
宁初夏看向姑姑:“姑姑,我这还有四五幅画,你可不可以回去问问姑父,还要不要?”
“我回去问问。”宁芍药心中大喜,不过面上不露,矜持地点了点头,“如果你姑父问,我肯定是买的。”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侄女的手,她现在可是浑身发热,这眼看就要发大财了,能不暖和吗?
“要不是我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孩子了,初夏,我是肯定要把你带回去照顾的。”
她越是情真意切,旁边的村长心里便越是沉默。
面对宁芍药的颠倒黑白,他无能为力,村里这些年一直不错,家家户户生的孩子也多,无人养老的孤寡都没有,又不是自家没孩子,怎么会想认别人家的孩子呢?
这可真是,没解的谜题。
……
送走了眉开眼笑的姑姑,宁初夏便看向故意落在后头的村长。
村长犹豫了片刻只是说道:“你爹的东西能留就留一些。”他没说明白,这要是明说了宁芍药在骗钱,最后估计会烧到他的身上。
河畔村偏安一隅,当地环境又好,明明是靠着山,村里又有猎户,当地的民风却很温和。
这直接结果是在宁夫子死后,整村没有人对宁家这三个孩子守着的财产生出觊觎之心的,可同样地,在宁家的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多年没有来往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占便宜的时候,村里的人也很难做到挺而出手。
“好。”
宁初夏答应着送走了村长,便瞧见两个弟弟扑了上来。
“阿姐,姑姑还会来吗?”宁居乐仰头看向姐姐。
他对于这个姑姑的全部印象,就是每回只要来都一定会拿走东西。
在爹爹和娘亲不在之后,姑姑便越来越频繁了,几乎是每天都上门。
宁居耀虽然和宁居乐是同胞出生,可他生来像是被兄长抢走了所有营养般,格外地显得瘦弱:“今天表姑、表叔……”他念叨了好几个名字,“他们都没有来。”
“是,他们今天都没有来。”宁初夏伸出手搓了搓两个弟弟的脑袋,“我去给你们煮碗米汤。”
宁居乐和宁居耀同时点了点头,他们懂事地松开了阿姐的腿,各自拿了布,开始效率有些低的擦拭起了家里的桌椅。
他们对于父母死去前后的记忆都很深刻。
清楚地记得在一夜之间陡然变了的天,还有外头老大夫和村长说的话。
大夫说了,爹娘都是累死的,宁居乐和宁居耀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现在只知道要能做一点是一点,好让姐姐轻松一些。
宁初夏进了厨房,熟门熟路地开始干活。
灶台旁边有个小板凳,这是她专属的踮脚椅,她得靠踩着这个椅子才能够到灶台。
可即便有了那么多工具,对于瘦弱的她来说,做一次饭还是很不轻松,但现在这个家也有且只有她能干活,不能推脱。
她掀起了门帘,偶尔一回头能看到在客厅忙碌的两个弟弟,心头熨帖的同时,宁初夏回忆起了从原身那继承而来的经验。
宁初夏这回一睁开眼,面对的便是已经尸体冰凉,在村人的帮助下正要下葬的父母,她的身体瘦弱得不可思议,在父母二人下葬的时候哭晕过去,醒来时,身边便是像小猫一样哭着的两个弟弟。
再看这即便整理整洁,还是显得挺“落后”的家,几人身上的衣服,宁初夏便明白她这是来到了古代。
宁初夏没有特地研究过古代的历史,她不太清楚现在在的这个大源朝应该对标她生前的什么年代,只能笼统地称为古代。
说起原身的一生,那简直是小白菜真人版,被剥削欺负的一生。
在原身九岁以前,她的生活大抵还是幸福的,虽然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又病弱,但父母都很疼爱她,两个弟弟也格外敬重她这个长姐,可九岁之后,这世界便变了。
在古代,父母的先后离世比后世还要可怕,这可没有什么街道办居委会。
在父母离开后,原身便开始筋疲力竭地对付着“围攻”她的所有亲人。
见过从来没出现过,第一次出现便“自称”父亲向他借过钱的亲戚吗?原身见到了,他们狮子大开口,对原身格外凶狠,只说宁知中找他们借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原身稍微一反抗,他们便会立刻说,这是不是死了要赖账?
于是父母刚走,这个家便开始空了。
米缸、后院的瓜果、没有缺口的小缸、原先成套还有花样的瓷碗……
要不是村里的人帮忙,恐怕他们家连三个人吃饭的碗都凑不齐。
可悲的是,这些只是拿了东西就跑的人,居然还是诸多亲戚中,对于原身和弟弟最心慈手软的,而在一众面黑心黑的人里,宁芍药便是翘楚。
她闷声发大财,以极低的价格从原身那要走了宁知中留下的字画。
发现了她这一举措的宁家表叔也绝不落后,趁着夜偷偷爬进宁家的房子,在书房搜罗了一番,然后照猫画虎地“买”走了那些珍贵的孤本。
还有一直按捺不动的叔父,也假托中间人来要走了宁家传承的珍贵兵器,就连压箱底的一块虎皮,也跟着买走。
……
于是宁家就这么在第二轮的扫荡里变得更加空旷起来。
原身不知道这其中的价值吗?其实不然,她再傻,随着长大也知道了,可她终究是个孩子,面对众人的威吓步步紧逼,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同意,她想过反抗,但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地见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点头,父亲曾经珍爱的东西们,全然离去。
要不是村中照拂,恐怕他们连这房子和地也留不住了。
这些亲戚心黑到什么程度呢?他们在宁家这占到了便宜,却还不愿意从指缝间施舍哪怕一丁半点给宁家,宁初夏只能和弟弟艰难地想尽一切办法求生。
东西被“买”光了,这来家里的人自然也就没了。
可这家里的宝藏,可不只是明面上的东西。
原身记着父亲临死前说过的不多的话,父亲嘱托她,如果可以的话,多多教两个弟弟识字,别让他们做大字不识的人。
教导着弟弟的她,为两个弟弟的聪敏感到骄傲,却没有注意到随着时间,她越长越水灵。
而这时候,她的长相,又成了新的“财富”,吸引来了恶狼。
几位亲戚不知道是如何地争斗,想要让原身从他们家出嫁,他们自然是满口大道理:“你没爹没娘是找不到好人家的,连个给你置办嫁妆的人都没,你要是没能嫁个好人家,以后你的两个弟弟都会因为你丢脸。”
这样的说法着实吓人,但在当地确实是有迹可循。
原身在踌躇之间,她的那位好姑姑宁芍药又来了。
对方一骑当先,给原身介绍了一门“好亲事”,成亲的对象是县城一位富商的独子。
宁芍药也不说虚的,直接摆开了说,她知道原身一直希望能将两个弟弟送去上学,却出不起上学的束,她就像恶魔一样诱惑着原身,告诉她只要嫁给那位富商的独子,就能拥有很多的钱,也能帮衬上两位弟弟,也不用再过得那么艰难。
原身看出了其中的纠葛,和两位弟弟商量,弟弟们都不同意,可没想到这决定刚告诉姑姑没过一天,她的小弟便在出去卖山货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伤需要看病。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原身答应了姑姑,在姑姑家嫁了出去。
她还真没看错姑姑,这位富商的独子是有病的,她嫁进去便是要冲喜,面对婆婆的苛待和丈夫的虐待,原身倒是全都忍了下来,过了那么多的苦日子,她早就没什么是忍不了的了。
姑姑最起码有一点没骗她,在这她确实不缺吃穿,能给弟弟出不少钱。
这一部分的记忆,在原身的记忆里是格外混乱的一段。
光亮和黑暗交杂。
她在富商家过得很痛苦,唯一连接外面的渠道便是自家的好姑姑。
富商家的独子有病,全家便格外防着原身,生怕她偷偷红杏出墙,就连她的两个弟弟也不许她见。
原身虽然不太信任,可还是只能选择相信姑姑。
每一次从姑姑那听到消息时,她的心都是喜悦的。
宁芍药告诉她,二弟找到了个非常好的老师,马上就要考试。
宁芍药告诉她,三弟过得也很好,虽然读书要差些,但是已经在学艺。
……
这些消息便成为了原身记忆里所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