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瑶胡抄八抄了许多次，已是对作者“明城笑笑生”有了许多好感，竟是觉出了《乐成通宝钗散记》的优点。
她想反正姜夏家人也不会借走这本书瞧一瞧，于是发自真心地夸赞道：“哦，你们姜家也没有听说过这本妙书吗？就我的观点来看，它妙趣横生，充满了鲜活的人情冷暖，尤其是狐妖跟书生的故事，可谓缠绵悱恻。那端着架子的《女德》，就显得冷漠至极，实在是败了败了。”
说到此处，姜夏他爹还没有品出这是一本话本子。
他问：“居然还有这么一本奇书！姜家小姐果真是见多识广。那请问，这样一部著作里，有没有什么姜大闺秀不太明白的事情呢？”一边给姜夏使眼色。
他是想，但凡是书，就总会有让人不明白的地方，而他儿子见识多，考了科举多年，一定能答得上姜之瑶。如此，势必能促进两个孩子的感情。
于是大家见姜之瑶眼睛忽然有了神采，她仿佛遇见了知音一样：“姜爹爹，姨，你们果真比我父母好多了，我父母根本不让我看这些，更别说问这些了。”
“喏，这里我就很不明白。狐妖她向书生借书，什么《玉女心经》、《房中术》，这都是什么经文法术啊，我只听说过什么《道德经》啊《墨家术》，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些。”
姜夏他爹妈不由浑身一震。
姜之瑶没意识到，继续问，“还有，这部著作中，狐妖和书生实在是风雅极了，经常吟诗。但新婚之夜，书生吟诗一首，‘泉眼无声惜细流’，这诗放在此处，究竟是体现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姜夏爹妈支支吾吾，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那狗男人吭哧吭哧憋着发笑，脸都涨红了。
那便是她瞧见姜夏的第一次笑容。
眼儿明亮，嘴唇紧抿，后背轻颤。
虽然他日常的表情那么狗，但是笑起来……居然有几分姿色。就像她第一次在孔桥上，见着他摇扇子一般。
很久以后，姜夏再度笑着问她，明白那“泉眼无声惜细流”是什么意思了吗？姜之瑶一口恨不得咬死他。
*
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姜之瑶忽然被校长叫到办公室。
闫非凡大腹便便，很是有风度地要姜之瑶赶紧进屋赶紧坐，空调搞到28度，问她要喝奶茶还是喝可乐。
彼时姜之瑶她还没有喝过奶茶，也便大大方方地要了一瓶，且见校长给她拧开瓶盖。
她心想，到现在还不明白，论坛上那个要求刷“姜瑶瑶碧连天”才肯说出的校长往事到底是什么，但也觉得就此问出来，也不是正确时机。
校长似乎看到姜之瑶有些拘谨，开口说：“瑶瑶，最近家里很困难吧。我看过你的那些帖子，也接到过公安局的电话。”
“你说你，怎么能做出给古董弄笔迹鉴定的事情呢？”
姜之瑶没有回他，扫了一圈办公室的样子，墙上挂满了名人校友的肖像。
这闫非凡叹气，一只手指在桌上敲着：“瑶瑶啊瑶瑶，瑶瑶啊瑶瑶，都赖我。如果我足够关心你，呵护你，也不至于你做出这样的事。”
姜之瑶有点好奇：“如果你足够关心我，呵护我，会怎样做？”
“我肯定会让我们瑶瑶不过得那么紧巴巴的，连新课本都没得买，才逼得你做出那样的事。”
闫非凡一双肥腻的手摸了过来，准备搭在姜瑶瑶的手背上。
第十二章
窗台一盆绿萝，被空调风吹得叶面晃动，墙上一溜锦旗纷纷掀起小角，啪啪地轻拍着墙面。
锦旗旁，一排乌鸦鸦的名人校友照片，军商政企均有涉及。姜之瑶依稀能从上面辨认出一些将容貌遗传下去的旧友轮廓。
她将视线下移，一坨肥腻的白色正越过茶杯，冲着自己的方向移过来，是闫非凡的爪子。其本人还保持着很有风度的样子翩翩笑着。
祖奶奶窃以为这只爪子保养得不错。十指均匀无茧，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但指尖微染一点黄，似是个老烟枪。她瞬间注意到这爪子伸来的架势异常熟练。
姜之瑶几乎同时想起之前论坛上的话，“姜瑶瑶和校长不为人知的往事”。
来不及反应，她迅速冲校长回了一个笑，把手从那一小块肉阴影下挪了出来。
闫非凡眉头一皱。
就见到姜之瑶的手并未离远，反而搭在自己手背上……
然后，轻缓地抚摸起来。
闫非凡：？？？什么意思，反而揩起我的油了？
在姜之瑶的眼中，闫非凡小她几千岁，肥肥胖胖，几乎可以当作一个宝宝了。
她轻轻拍着闫宝宝的手背：
“小闫，你如此关爱我，我甚是感激。可是，我现在不缺钱，过得还不错。”
闫非凡：……
姜瑶瑶不正眼看他，语气轻飘随意：“实话实说啊，班里同学借了我五万，已经够给陶明做手术费，马上笔迹鉴定的结果也会出来。”
“你同学还借你钱？”闫非凡一愣，这是他死活想不到的事情。
她以前没了钱，又被人欺负，根本不会有人帮忙，只能乖乖躲到校长室来。这次姜家出事之后，姜瑶瑶一反常态没有主动找来，反而……还有人借她钱了？
这根本不可能。
但闫非凡想到姜瑶瑶那后半句，忽然悟了，一双眼睛眯起来，像盯着猎物一样看着前面的女生。
“瑶瑶啊瑶瑶，没想到，你是傍上了新的金主啊。什么笔迹鉴定，是你和警察局长也……”
姜之瑶听明白了，内心一股作呕。
闫非凡：“瑶瑶啊瑶瑶，虽然你长得漂亮，但也不能瞎睡，身为校长，我要劝你——”
姜瑶瑶迅速站起身来，嘴角噙了一点儿笑，原谅似的拍拍闫非凡的肉脸，打断他：“想多了，小闫。我这辈子没随便和陌生人睡过，倒是和你祖宗睡过。”
就在那青碧山上，万鬼歇息处。闫非凡太太太奶奶是个哭啼啼娇滴滴的，刚死后不适应，姜之瑶当年同情她，便和她睡过一晚，后来千恩万谢跪着投胎了。
闫非凡被呛得脑壳发蒙，脸上也被糊得发烫。
什么祖宗？这姑娘怎么突然好大的胆？要不是跟警局的人有一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多年乖乖的小白兔，突然就长了獠牙，冒出了刺，闫非凡有一种辛苦种下的白菜被别人拱了的感觉。
姜瑶瑶抽离办公桌，走向办公室外：
“得了，就问我钱的事儿吗？那这事儿解决了。没别的事儿，不要找我。”
走到门口，女孩子突然扭了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逆光之下显得雍容华贵，白如瓷的皮肤宛若放光：“校长，我记性不太好，最近好像忘了很多事。之前我们发生过什么，你帮我想想。”
闫非凡：……
校长满腹疑虑、心事重重的同时，姜祖奶奶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她方才之所以不着急反抗校长摸手这事儿，就是为了放长线慢慢来。
以她的直觉，闫非凡揩过的油，做下的恶，肯定不止摸小手这一桩。越是恶心的人，越不能逞一时之快去惩罚他，否则，那也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她一定会揭开闫非凡越来越多的黑暗，再去踢爆他，这也是为了给那些默默盯着她的祖宗们一个交代。
所以，这短暂的摸手事件，姜祖奶奶只是在心里画下一个小小的记号。
站到楼廊里，微风吹动女孩子乌鸦鸦的发丝，教学楼一片寂静，是各班都在自习。空气里飘来梧桐叶的木香，暮光晃眼。
姜之瑶没打算回教室，她找了一棵柱子靠着，点开手机，熟稔地打开相册，第1000遍看到空空如也。原主她不知道究竟是清空相册还是本身不爱拍照，没有一点点遗留的痕迹。
她淡漠地想，后代她可能是真的不想活了，对世界毫无眷恋，才将灵魂撤出得这么干净。
等她又点开微信的时候，发现备注爸爸的姜宁给她发了无数张照片，以及一个拨出后未接通的视频通话请求。
姜之瑶看了眼记录。
是一张又一张拼好的明黄家具图。
黄花梨本身名贵不可比拟，流畅的木纹营造它木之王者的身份。当它们原先被错误拼凑时，虽然蹩脚，但也能有一丝原有的高贵。如今被正确拼成……姜之瑶不由地感叹连连。
是真的很美。
明朝家具，如果按照老祖宗们的形制去做，多一分则冗余，少一分则瘦削。经典的造型，一定是分毫不差地按照家具谱来做的。
这些由姜宁重新拼成的家具，宛若重现了一个古典的大家宅内场景，让人看得神清气爽，甚至心血澎湃。
图片翻完，姜宁还有一些文字。
【爸爸：女儿，我拼完了，你太厉害了！！！！】
【爸爸：我之前以为你胡乱做的，凑巧画出了号码……结果，一样样拼出来了！！！】
【爸爸：太美了！！瑶瑶，太美了。我从来没觉得家具可以这样美。】
后面还有姜宁很多激动的话语。
姜之瑶心头微松了口气，如此这般的话，家具再交由那些狗屁专家鉴定，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虽然不太懂价格，但……怎么也得翻个倍吧？
这一切，不枉祖奶奶她蹲在那个小山坡上，拿着铅笔标记半天。
想到这里，她发给姜宁发了一个字。
【姜瑶瑶：嗯。】
比起姜宁那一句有一句的，这句“嗯”极其平淡，显得比她爸可要高冷多了。
*
姜瑶瑶当天没有回教室，让何清风及同学们又是好生困惑。如果说她自信自己没牢狱之灾，那也不影响她做个好学生呀，她不应该像以前那样好好学习吗。可如果她内心悲催无心学习，也不像，她今天早晨还扎了那鬼“堕马髻”来，神采奕奕的。
后来何清风又出去抽烟了，是莲莲小声提醒大家：“姜瑶瑶不是下午让校长叫走了吗，从那以后就没有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了。”
大家一下子想起小明城论坛上那个【匿名楼主*001】的首帖。是的，姜瑶瑶一定在被校长欺负……她已经强撑了那么多天，现在估计受不住，也许正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静静哭泣。
当时，在有人爆料那个帖子后，也没有人敢去问姜瑶瑶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愿意跟这个灾星扯上瓜葛——谁家里没点钱，没点人脉，没和校长闫非凡有些交集？
姜瑶瑶实惨悲剧，无人可救，成为从上至下的共识。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的悲剧女神姜之瑶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撒懒，侧躺用吸管喝一杯奶茶。
想着姜宁马上就要把家具卖掉，她不由惬意地盘算能挣多少钱，怎么好好花掉巨款——这可能是足够她一辈子潇洒的，所以非常重要。
她记起卫生间里舍友的瓶瓶罐罐，看着造价不菲，化学成分颇为复杂，这些一定能让自己更美，那，得买。
又想起何莲莲和李茹他们背的造价不菲的小包，远胜于乐成年代的老粗布，背起来一定很好康，得买。
但祖奶奶也是会开源节流的，如果一口气花个没完，姜家迟早又让她败没，所以得好好做个计划才行。
她生平对数字最是头痛，翻了会儿某度，也不得要领，想起来某一个人很擅长这种鬼画符，最会做计划最会挣钱。
姜之瑶皱着眉头点开手机。
……虽然嫌弃狗男人，也不愿和他产生任何瓜葛，可这毕竟涉及自己一世的快乐，不能不请教。
启夏手机一震。
他正听着同学窃窃私语说“姜瑶瑶好可怜啊，又穷又悲催的”，接到一条微信。
点开。
【姜瑶瑶：请教夏兄，如何花掉九千万？】
第十三章
启夏的右手拇指在屏幕上的女孩头像上悬浮片刻，最后切换出输入法，姜瑶瑶却用一句新的话打断他。
【姜瑶瑶：抱歉，不好意思，又忘记你此生并非擅长此事。会的东西并不多。】
【姜瑶瑶：你该忙什么就且去忙。有事再找我。】
若是其他人看到姜瑶瑶居然敢对学神说什么“你有事再找我”、“会的东西并不多”，一定会惊得下巴掉下来，觉得她应该给自己扣上个防护面具了。但启夏眼底波澜不惊，把手机塞回去，拿本书继续念起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本不是个好脾气的。
上次姜瑶瑶在班级群里说：“启夏，你真没有九千万吗？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很好挣啊。”按照他以前的性子……估计会把群掀了。
启夏心底起了一种很荒谬的想法，他觉得后桌知道些什么关于自己的往事。这些事……只有她知道，他和其他人都也不知道。
同时，那些往事很奇葩。
可哪里会存在这样的往事？
如果不是自己疯了，那么就是后桌疯了。
启夏写完一个科目的预习总结，转身从书包里拿课本，又顺便看了眼姜瑶瑶的空座位。
女孩子的桌上空无一物，没有书包没有书。她最近翘课成瘾，上课也没课本，那她来教室到底做什么？
不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试着关心过任何女生。
女生宿舍。
姜之瑶接到姜宁的视频，声调往日略高了些：“姜宁，我的宿舍信号不太好，还是教室的好。你找我有何事？需要快一点说。”
要不是想躺一会儿，她仍是想去教室玩切西瓜的。
姜宁也把声音提高了些，往摄像头前凑得更近。祖宗看到他额角一滴汗珠：“瑶瑶，我重新拼好了家具，但是联系不到博物院胡老师……你们同学人脉广，能联系到吗？”
姜之瑶：？
姜宁略抑郁：“胡老师跟你刘叔熟。以前，一直都是你刘叔直接联系他。这次，我把照片发给你刘叔，让他去找……结果他觉得我在胡扯，不搭理我这回事。”
姜之瑶：“你自己没有联系胡老师的方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