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懊悔地叹气:“我没有。早知道,我以前就会留下他的号码。”
他等着女儿说些软乎乎的话,像以前的小棉袄一样安慰自己,结果又是迎来一批让人脑壳痛的教育。
姜之瑶微皱了眉,思索片刻:“罢了,就把这桩事当做一个教训吧。”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交友不慎,识人有误。”
“再有,你终是要提升自己的能力,如此,优异的人才能主动找上你,而不是让你浪里淘金一样地拾捡。”
姜宁点了点头,心里微有些不耐烦。女儿这犯病啥时候能好?
实际上,祖宗她说话已经很柔婉了,她心里想的是,姜宁你这个菜逼。
姜夏那会儿就算频频科举失利,也识人有品,结交到李朝暮这样的才子。后来,他也凭着自身的能力、品行,主动让小明城的很多人对他留下深刻印象。
教育后代不能一蹴而就,姜之瑶她压抑住眼底对后代的失望,跟姜宁说:“孩子,我知道你尽力了,慢慢来。我这边也想想办法。”
被自己孩子叫成孩子的姜宁叹着气挂掉电话。
九千万到手受阻,导致姜之瑶第二天去教室神色恹恹。
李茹也和旁人讲到她昨晚不太高兴的样子,说一直到半夜两点才熄掉小台灯。
何莲莲再度老生常谈:“大家都要可怜可怜姜瑶瑶,笔迹鉴定的结果,这两天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她要多难过,她的家人多难过?”
同学们算了下时间,集体做心痛状。是的,到时候,姜瑶瑶可再也没机会继续稳坐教室了。看一秒少一秒的,大家不由扭头瞧向后排,只见姜瑶瑶低垂着眉,眼皮底下浮起淡淡的青色,懒得认真梳妆,只用发圈随便将青丝挽起末端,泻在后肩。但皮肤如牛奶一样干净,衬着这样的神色——
是真的很美。
哎,可惜了,可惜美人往往背负悲剧。
她如今沉痛地拿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又看到了论坛上人们对自己的吐槽,心里加重了一丝绝望呢?
何莲莲忍不住给姜瑶瑶的同桌丢了个纸条:“劝劝她,哪怕现在不要让她因为网上的事伤心。”
同桌接到纸条,探着身子看了一会儿姜瑶瑶的手机屏,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她给何莲莲丢回去纸条,后者展开,看到一行字:
“她在切西瓜。”
第二张纸条抛过来:
“好像不太明白需要绕开炸弹,输得很不开心。”
何莲莲:……
在教室里愤怒地切了一天西瓜后,姜之瑶的不开心一直持续到下晚自习。
她在宿舍一直切一直切,又那么切到了后半夜,第二天觉得不能总是这样耗费身体,年纪大了,需要颐养天年。所以,第二天妥妥地翘课了,甩给全班一个空座位。
班长在群里艾特她无数次,尝试发起语音通话,对方始终不回。
李茹又跟大家说:“我真的有点怕姜瑶瑶,她又危险又奇怪,我好想换宿舍哦。”
唯一对此表示无所谓的只有启夏。男生的座位仿佛有一道结界,和旁边的喧嚣形成两个世界,他自始至终就像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任何事,除非天塌地陷,也懒得掀起一道眼皮子一样。
上午第三节 课,历史老师朱丽丽正在讲秘色瓷,被门口站着的一位警察打断。
他看上去二十有余,年轻但威严,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打扰一下你们。我是警员赵树海,这是我的证件。”
他举起一张卡片,问道:“姜瑶瑶在吗?我联系不到她。”
朱丽丽扫了一圈教室,发现女生并不在。再看向门口时,赵树海身后已经跟了腆着笑脸的班主任,和背着手的校长闫非凡。
班主任何清风清了清嗓子,探着身子问向教室里:“李茹,单苗,早晨初来时,她还在宿舍吗?她今天到底为什么不来?”
教室里已然乱作一团,单苗皱眉摇头:“对呀,瑶瑶她早晨还在宿舍……”像是想起些什么,她声音陡然发颤,“笔迹鉴定的结果提前出来了,你们是来抓她了吗?”
教室里更乱了。
李茹清清嗓子:“警察小哥,你们来抓她?那个那个,姜瑶瑶这一阵子表现得确实比较奇怪,但基本上还是两点一线,不是教室,就是宿舍。但你们说联系不上她的话……”
不知是谁搭腔:“是不是畏罪潜逃啦???”
一道柔弱的女孩子声音打断了他:“不要这么揣测姜瑶瑶。她如果逃了的话,应该会判更严重的惩罚呀……”
警员看了眼最后说话的丹凤眼女生,眉头一皱,微微眯起眼,将食指和中指屈起,叩了叩门。
他的声音比方才严厉几分:“你们都在说什么?什么畏罪潜逃?什么惩罚?有你们这么造谣说同学的吗。”
教室里的人、何清风、闫非凡都是一怔。
他公事公办地说:“看来你们都是知道笔迹鉴定这件事。那结果已经出来了。20样物品上,其中有10样带有字迹,与姜瑶瑶字迹进行比对,属于同一人。你们同学没有问题。不要再乱传,给人家添麻烦。”
所有人:……
整间教室几乎落针可闻,少许,才有人轻轻地说:“我没疯吧?”
“或者,警察同志,没有查错吧……”
但看着赵树海一脸严肃的样子,大家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
一阵柔和的风经过前门,恰好遇到开着的窗,形成穿堂风。四十多个书桌上的书本页片翻飞。
启夏从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中抬起了头,打算趁这不讲课的机会里松懈一下躯体,向椅子背重重一靠。
也便是这时,教室后门又被人轻轻推开,他感受到有谁步伐轻柔,坐到自己的后座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启夏身后的位置。
姜之瑶刚要拿出手机,意识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抬眼看到前方的警察,淡淡地问:“什么事啊,不是还有一天才会出结果吗。是我翘课了,警局也派人来抓我?”
这回复惊世骇俗的。
他们仔细看着姜瑶瑶,她今天情绪仍旧不太好,奶白的皮肤上,眼皮处淡淡的青。眼尾微微向下,唇线绷得很直。懒马尾,旧校服,美人散发着一顾“莫挨老子”的意味。
看着这样的姜瑶瑶,赵树海回忆起她在警局的神操作,甚至又有点卡壳了。顿了顿,他才道:“同学,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的笔迹鉴定结果提前出来了,现在警局认为物品均属你所有。我们都不敢碰那些东西,感觉造价很贵。我来接你,接你到警局,领走属于你的东西。”
姜之瑶点点头:“谢了。”
她站起身,走到走廊,给何清风及闫非凡一个眼神示意,简单说:“请假,跟他忙点儿这小事,可以吧?”
同学们全无心思听课了,都在发微信、传纸条,表达着他们内心的震撼。
那照片挖坟的锤子、铲子,那一身的土,那看着就像是古董的古董,还真是姜瑶瑶的?
合着她这几天都在把我们当傻子?
还是她突然有了神威,搞定了警察局,把我们当成了傻子?
但不管怎么说,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狠狠被人掌掴,怎么着都是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的感觉。
他们无心听课,历史老师朱丽丽也讲得颠三倒四,一个秘色瓷的车轱辘话讲了十分钟。
之前姜瑶瑶在小明城论坛的瓜,她也吃过,这个结果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后来前排同学发现朱丽丽把法门寺出土的秘色瓷讲成了通教寺的,才知道老师脑袋里不知是什么,停下手中的笔记。
教室后方,姜瑶瑶没有关紧后门,穿堂风阵阵,吹得启夏眼底一片凉。
他点开手机,给王斌发送微信。
【启夏:刚才警局来人了。】
【王而已:?卧槽夏哥,是不是笔迹鉴定的结果出来了?】
【启夏:嗯,她是清白的。】
【王而已:夏哥,太感人了!你的信任感天动地啊啊啊!如果姜瑶瑶知道是你出的主意,不得好好扑在你怀里哭啊啊啊!】
【启夏:再开玩笑拉黑。实话说……】
他想写:实话说,我俩岂止不可能有绯闻,而且姜瑶瑶还不止一次觉得我菜,“会的东西不多”。
但又怕王斌借此瞎说八道,所以打到一半,又把这句话撤了回去。
王斌一时半会儿没有理他,过了几分钟,他突然发了一条语音通话。启夏皱眉,俯下身子,埋怨道:“你干嘛——我还在上课——”
王斌的声音震天响,周围一圈人听了个差不离:“夏哥!再过半小时,有人要在线直播群殴姜瑶瑶!我不知道是谁!怎么搞??”
第十四章
暮霭在天边烧得火红,姜之瑶扛着麻袋走出警局,三分钟后,发现街道上有一片胜于暮霭的艳丽。
眯眸一看,姜之瑶认出一群眼熟的小崽子。
几日不见,女高中生们统一去了理发店染了毛,一个个彤色窜天,连起来像一片火红的炮仗花。
为首的又是那发型“流星锤”的,她神色狠厉,手里拎着钢条,旁边的黑黝黝小妹气势不输,红发黑皮,姜之瑶觉得颇有点古墓里凶神恶煞的镇墓兽意味。
姜之瑶嘴角一动,暗骂一句,准备扭身回警局,却见到身后又出现三个赤膊大汉,为首的脖子上缠着金链子,一口黄牙,表情狰狞。
小兔崽子看样子今天要下狠手呢。
她佯装没有注意,半是被逼迫的,半是自愿的,直接朝着斜对过的灰纸巷进去。
路边的一个杂志摊上忽然有人叫住她。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语气里带着些急促:“姑娘,你怎么往那个方向走?后面一群人来者不善。你要有危险啊。”
姜之瑶礼貌地点了点头,淡然道:“我往那里面走,是他们有危险了。”
摊主:“……”
警局及灰纸巷一并位处老城区,在祖奶奶的记忆里,这里住着一群耳背掉牙的老头子老太太,皆是小明城的老辈。他们中间一年年一代代地死着人,又来到青碧山,给祖奶奶讲巷子里老掉牙的故事。哪怕姜之瑶上辈子没怎么来过这里,都觉得对一砖一瓦很是熟悉。
她抬头看了眼巷子上的苍空,各家竹竿搭在矮墙上,晾着衣服,切割了昏暗暮色。
后背逐渐响起嘈杂声。
姜之瑶步伐略快,一瞬间把人甩得没了影儿,黑黝黝的王氏小妹儿作为头兵先奔了过来,她有一股子喧呼劲儿,朝着后方大喊:
“老大!她往这儿走了!!往西!!”
姜之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冲着太阳指了指:“会看方向吗?这叫东。”
小妹儿:……
“老大,往东!”
她睨了一眼小妹儿,再度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进。越往深处人烟越稀少,很多家户俨然大门紧锁,主人可能都搬家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等流星锤他们赶来的时候,正看到姜瑶瑶站在一处胡同的死角上。前方无路,后退无门,女孩子双手空空,手无寸铁地站在一处写了“拆”字的墙边上,从警局出来时手里带着的麻袋不知放到何处。
她垂着头,抱着胳膊,一如往常被揍挨打的模样。
流星锤不由笑出了声。
上次他们把姜瑶瑶揍得哭得差点断气,书包鞋子都飞了,脚上挂了红。眼见着后来就要磕头了,谁知道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她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可事后一想,她那些所谓的“认识他们长辈”,不过是唬人而已。
而且,当时没有人证物证,揍了她,就算她告状到自己学校来,谁信?能有什么严重的结果?
后来金主三番五次找大家办事儿,但也遇不上再揍人机会,如今可算有了!
……姑娘们越逼越近。明晃晃一坨聚集过来的红色,姜瑶瑶私以为,像是给这暗淡小巷子点了一团信号灯。
*
启夏被王斌的电话吵得没辙,在教室里不方便,干脆学姜瑶瑶的样子悄没声走后门溜出去。
王斌:“夏哥,这次姜瑶瑶被揍,赖你。”
启夏:“你好好说。怎么就赖我?”
王斌:“如果不是你出的‘鉴定笔迹’那主意,姜瑶瑶就不会赢。不会赢,她也就拿不出这些古董。拿不出古董,也就不会遭人嫉妒。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你,她惹不来这杀身之祸啊。”
启夏:“那合着你的意思,我当初不出主意,她老老实实被判罪,蹲监狱就挺好的?”
王斌:“呃,对!在监狱苟活着,也比今天死了强。”
启夏:“……你这套理论是放屁。”
王斌:“夏哥,我亲哥,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姜瑶瑶了。但我求你救救她吧,哪怕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
启夏:“???什么叫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对她这么感兴趣,你为什么不帮?”
王斌:“咱俩谁离她更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启夏:“……”
王斌:“我能有你打架厉害?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启夏:“这倒是。”
王斌:“哥,我亲夏哥,别耽误事儿了。你要不喜欢她,唉,你就当是我喜欢她,帮我救她成不成?”
启夏:“????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王斌:“好看呀。而且不是写东西比你还强吗。”
启夏实在搞不通王斌的狗屁逻辑。
他溜到学校后墙,找了一棵歪脖子柳,看着漫天的血红暮色,咬牙便翻出墙外。出租车上,他仔细回忆这阵子关于王斌和姜瑶瑶到底有什么交集。
……除了俩人短暂在警局见过一面,在论坛说过几句话,几乎就没有了。之前他们做短暂的同学时,就更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