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脑海里满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在翻涌:她和姐姐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如此无微不至的溺爱。虽然那份爱也很珍贵,但远远不能和姜承梁相比。
所有人都清楚,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必须有一个男孩继承家业才可以。
所以从她和姜天爱诞生的那一刻起,她们的父母就已经在筹划着再生一个小宝宝了。
这没什么不对的,就是有点令她不舒服而已。一直都是。
也像宋靳野对她的爱。
她至今都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其实搞不清楚这些也无所谓,她可以只顾自己,随心所欲地潇洒快活。
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华丽的表象而已,如同那句经典的话:“人生就像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
表面的放纵永远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她不过是一个非常缺爱的可怜小孩。
如今华丽的外表通通不复存在,躺在病床上的她一动不动,实在是人间惨剧。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直守在外面的人接二连三地进来,探望后又出去,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宋靳野。
“可恶,这个工作狂魔不会回去上班了吧。”
池明泽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姜晚栀终于被允许摘下氧气面罩——其实她一直觉得这个东西太小题大做了。她又不是喘不上气,她甚至还可以说话呢,只是太虚弱了而已。
她如此愤愤不平地向池明泽抱怨道:“这个狗男人。”
“没必要这么武断。”池明泽很温吞地说。
他一向是这么一个人。
姜晚栀无言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这么狗吧!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狠狠地看向他,拳头虚握,“要不是你昨晚加班……”
等等,已经过去几天了?她也不太清楚。
顿了顿,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要不是你那天加班,我也不会遭人暗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
一口气提起来,牵引得她浑身都疼。
她撇撇嘴角,没再说了。
“嗯……其实你也应该清楚,这不能完全怪我。”池明泽慢条斯理地说,“但如果这么说会使你感到开心,你继续诋毁我也无所谓。”
“……”
可以,这人总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哑口无言。
没多久,池明泽将一个东西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是你的手机,路边捡到的,还挺抗摔。”
姜晚栀平静了许多:“谢谢。”
默默无言了一会儿,她问:“贺安,也就是绑架我的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啦?”
池明泽平静地答:“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当然,不是这家医院。可能一辈子都半身不遂了。不过讨论这个问题也有点早,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姜晚栀:“……”
说这些话的时候,池明泽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只是在平静地告诉她今天是星期几。
“好吧。”她弱弱地说,“不过我觉得,半身不遂更适合他。”
池明泽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宋靳野呢?他不会真这么无情,不来看我了吧?”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并努力偏过头,看向病房外。
走廊上还站着些人,甚至是一张臭脸,写满“我真是服了你了”的厉颜,偏偏就是没有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
这会儿池明泽没有回答,也没再说那些风凉话了。
他在想一些事情。
出了这样一场车祸,宋靳野同样受了伤,且一点都不轻。他主要伤在左臂——粉碎性骨折。
那是他所驾驶车辆与对方相撞的位置。
确切来说,现在是姜晚栀入院的第三天。
事发当晚,他第一时间来到这家医院,正好看见姜晚栀被送入手术室,于是轻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这位小祖宗真的很不让人省心。
同样没看到宋靳野身影,他问了几个人,来到一座昏暗的房间。
这是家挺高端的私人医院,各种地方都很自由,也没过多闲杂人等。
他立于门框边,看见宋靳野坐在一张病床上,上身赤.裸,浑身是血。
尽管那些血可能是姜晚栀的,这一幕还是有些骇人。旁边一位医生在给他固定左臂。
“你受伤了?”他问。
他嫌少这么关心人,没想到宋靳野毫不领情,一张阴沉的脸往他这里侧过来一点。
他说的话也很让人无语——“不要告诉姜晚栀。”
池明泽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我懂。”
同时又在心里感慨:这两人还真是般配,别扭得可以。
后来听保镖描述,在这样极端的状况下,宋靳野竟然还能抱起姜晚栀,在一路上装得极其若无其事。
若不是同样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他们压根就没发现他骨折,还是粉碎性的。
池明泽又一次觉得,这人真是狠得可以。
……
严格来说,第一个进病房里探望姜晚栀的并非她母亲和弟弟。
其实她伤情很严重,毕竟她是被从一辆变了形、又烧起火的轿车中给救出来的。
至今为止,她都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谁都不和她说而已。
池明泽难得没有回去上班,一直陪宋靳野守在这里。
第二天晚上,姜晚栀手术完毕,还不允许被任何人探望。
待所有人都回去或休息了,宋靳野无论如何也要进去,态度不能再强硬,整个人也冰冷得要死。
医生拿他没办法,只能选择妥协,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将他放进了病房。
池明泽没有进去,在外面看了一会儿。
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昏暗,只有走廊上的灯光浅浅地落进去几缕。
姜晚栀躺在病床上,模样像是在安静沉睡,其实是昏迷不醒。那张精致的小脸看起来苍白又虚弱,但好像比她化上艳丽妆容、花枝招展地出现在荧屏上时更为好看。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很清楚,她其实就是一个很白痴的小孩。偏偏那么爱热闹,又爱玩,喜欢出风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幼稚鬼。但又不得不承认,她也是一颗天生闪闪发亮的小星星,从小就将演艺这条路走得很顺畅。
好像凝固的时间中,宋靳野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那张素净的小脸,将掌心搭上她额头。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后来池明泽困了,便离开了。
况且这一幕本就属于他们二人,他只是个多余的电灯泡而已。
直到今天——姜晚栀入院的第三天,近中午的时候,自己在医院中醒来。
没办法,虽然他曾经对姜晚栀的喜欢都是做戏,两人的交情却是真不浅。他不得不借这里的病房将就一晚,至少等姜晚栀醒来再走。
恰巧撞见宋靳野回来。
他大概一夜未眠,状态并不怎么正常。
他听见走廊上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我说公布出去就是要公布出去,别跟我讲什么逝者为大,我已经忍耐够久的了。如果姜晚栀醒不过来,所有人都别想好过,真的。”
愈说愈带上咬牙切齿的味道,没有人敢不相信他的话。
对方却很为难地答:“但之前也说过,如果姜晚栀知道她姐姐做过这些事……”
“无所谓。”
“……嗯。”
对方又说:“那一旦公布出去,可能又是一场风波了。”
“无所谓。”
明明只是一个旁观者,池明泽却有一种松出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有时候一味低估自己的分量,一味地牺牲自己,反而会让真正爱自己的人感到更痛苦。
偏偏这两人都是这样的活宝,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今天姜晚栀醒了,宋靳野却不得不休息了。
或许他还要做个手术。
……
出神了很久,房间里一直安静着。
姜晚栀也没有打断他、问他在想什么。
池明泽回过神,看着她。
她好像也在想着她自己的事情,微微努着嘴,神情认真而严肃,大概在猜想宋靳野那个“狗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没多久,池明泽开口叫她:“姜晚栀。”
她稍稍转向他,眨了眨眼,一副认真倾听状。
犹豫了一下,他跟她说:“你一直觉得你和宋靳野的过去不怎么愉快,坦白来讲,这几年也过得也不怎么舒坦。但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你最喜欢的人就是他,是这样的,没错吧?”
看姜晚栀沉默,明显是认同,他继续说:“如果你痊愈了,我想给你重新讲一遍过去的事情,可能会和你所经历的、所认为的并不一样。别再折磨自己了,姜晚栀。”
“哦。”姜晚栀鼓着腮帮子。
“那你好好休息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宋靳野什么时候会再来看你。”看医生出现在病房外,他起身,还是违背了和宋靳野的承诺,“其实他也伤得不轻,这两天都没合眼,现在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做手术。总而言之,他之后一定会再来看你的,你别睡太久。”
“……”
这样的话完全超出姜晚栀预料。
以至于她本想问他,自己是不是伤得很重,会不会死掉什么的……统统咽回肚子里。
她懵懵的。
看医生进来了,她机械式地别起小手,乖乖躺好。
医生查看着仪器,不断关心她状态,她摇摇头说:“我还是很想睡觉。”
看医生表情不怎么乐观,她也有点害怕,觉得自己这样一直睡啊睡的,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甚至所谓的睡觉大概是继续晕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转醒。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啊。眼皮在拼命地打架,脑袋愈发昏沉。
最后一切终于又回归到一片黑暗。
*
她好像想了一些事情,随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想,池明泽所谓的“重新讲一遍过去的事”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和自己经历的不一样?
还有……
什么叫“会再来看你”?他已经来看过自己了吗?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即使沉溺于黑暗,整个人半睡半醒似的,偏偏就是睁不开眼,却感受到宋靳野的气息萦绕于自己身边,浅浅淡淡的,让她非常安心。
连同之前的所有焦虑和绝望都不复存在。
还有他柔软的手掌,覆盖在她额头上,温温热热的。
随后就是那段很长很长梦。
仿佛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重温一遍过去的所有美好。
而她的所有美好,从始至终,好像都与他环环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可以写我最爱的回忆环节了,开心!
打算加上幼儿园时期,不过不知道大家是否已经对松枝夫妇的卖报纸经历感到厌烦... orz
第19章 晨雾
*
那是17年前的夏天。
北城一如既往的燥热, 如一座巨大的蒸笼。太阳总是高悬于天际,将整片天空都照耀成它刺眼的金色。只要稍稍抬头看,就会不自禁被泪水侵占去整个眼眶。
这是一个八月的周六。
因为家境优渥, 姜晚栀就读于一座私立幼儿园。对其而言, 没有暑假一说。
但在这一天,幼儿园难得举办了一个活动,姜晚栀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所以觉得很新奇。
老师向小朋友们提过这个活动很多次, 好像很隆重的样子,但更多是介绍给家长。
姜晚栀觉得, 她学习能力极差,甚至根本无法学习的“天赋”在那时就可见一斑。因为她反反复复地听老师和妈妈讲过很多遍,却愣是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活动, 只知道“去热闹的街道上发报纸”,好像很好玩的亚子。
所以她很想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不能去。
对, 她有个孪生姐姐, 从外表来看和她一模一样, 叫“姜天爱”。
如这个名字一般,这个温柔的姐姐就是她的天, 也总能带给她许许多多的爱,不亚于她的爸爸妈妈;而她就像在夜晚盛开的栀子花,可以在这样的宠爱下肆无忌惮地生长。
姜天爱早慧,懂事, 优秀。
譬如在幼儿园里,当自己还热衷于和其他小朋友争夺毛绒玩具时,姜天爱喜欢在一旁安静地画画;当她心爱的小兔子玩具被她最讨厌的小朋友给抢走时, 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老师纷纷来“劝架”,姜天爱也会放下画笔,过来抱住她,跟她说:“我们家也有好多好多的玩具呢。”
对啊,自己家里的玩具比这个幼儿园里的玩具都多。
姜晚栀不哭了,鼓着腮帮子,盯着那只兔子看。
——可是还是好喜欢那只小兔兔啊。
后来姜天爱和爸爸妈妈说:“我想养两只小兔子。”家里就有了两只小兔子,活的。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姜晚栀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姐姐,却不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甚至早早就被判下了“基本不会活过18岁”的残忍诊断书。
她的没心没肺可能也是天生的,默认自己的姐姐就是很娇弱,不能参与任何太耗费体力的活动,从没有过多怀疑。
妈妈也只是简单跟她说:“姐姐比你出生早,体质就差些,你要爱姐姐。”
嗯,她超爱的。
但虽然这么想,她永远是最被娇生惯养的那一个。不擅于表露心迹,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怎么做,之后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无比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