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眉琢磨,那么,贵妃既然命人拿走此物,目的何在?
她站定,是了,贵妃这是在逼她主动现身。
为何不怕她去告诉太子?
想必世人心中觉得一名女官,能被太子宠到哪里?出身与家世是永不可跨越的鸿沟,即便晋封也就是东宫嫔御里最低级的采女,可若想在这深不可测的后宫里生存,若没个依靠,那便如逆水行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何况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明白了贵妃的意图,她反而不惧怕了。
打定主意,明日上值后,便去会会这位贵妃娘娘。
*
丽正殿,寝殿。
梁竹音见萧绎棠接过手中的温茶,顺势打量自己的衣着,又下意识抬眼看向她的发髻,脸色渐冷,赶忙接过他手中的茶盏,解释道:“臣想着殿下今日参加朝参,待回宫后,臣再换上新装陪侍殿下前往嘉德殿。”
“随你。”萧绎棠起身张开双臂,不再言语。
梁竹音心里有事,也沉默不语。默默为他换上公服,等梳头宫女为他戴冠后,又帮他整理了下袍角,这才与众人簇拥着他离开了丽正殿。
萧绎棠走至门口,略停顿了下,方才叫起时,掀开帷帐后那憔悴的面容,令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微微偏头,想要回头看她一眼,想到竟然对于送她的礼物视若无睹,大概急着与他撇清关系罢。忍了忍,终究还是上了御辇。
梁竹音见他离开,心中微定。
敦促大宫女整理好寝殿,便匆匆抄记忆中的小路,进入了大内。
时间不多,她要在萧绎棠参加结束朝参前赶回东宫。
一路兜兜转转,问了两名完全不识的内侍,终于找到了关雎宫。
门口的小黄门听得她的名讳,丝毫不惊讶,将她引入正殿。
又等了一炷香,就在她跪在光亮的大理石地砖上焦急不已时,听得上首一声娇柔的声音,“呦,让本宫瞧瞧这是谁,抬起头来。”
梁竹音只得抬起了头,飞快睃了张贵妃一眼。
见她身着杏黄色繁复宫装,头梳望仙髻,在那金丝八宝凤簪流苏下,那一双颇有棱角的丹凤眼,微眯时凌厉中却透着媚眼如丝,朱唇未启声音像是从鼻腔而出,“果然长了一张狐媚脸,怪不得将太子迷得不知南北。”
梁竹音低垂着双眼,看着眼前一双镶满珠玉的鞋履走至前面,紧接着被一双涂满蔻丹的手指捏出她的下颌,狠狠一抬,听得她一字一句咬牙喝道:“你竟然敢欺负本宫家人,好大的狗胆。别以为仗着太子宠你,就无法无天。”
她嘲讽一笑,“这宫里最不牢靠的反而就是宠爱,今日是你,明日就不认你是谁。”
梁竹音冷冷一哂,“娘娘既然这般清明,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张贵妃哈哈大笑,她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梁竹音,“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死都不知怎么死之人,亏本宫见你今日前来,还认为你有几分聪慧,啧啧,不中用。”她一把将梁竹音推开,用蜀锦绢帕擦了擦手,仍在了梁竹音的身上。
“我如何死,不劳娘娘费心。娘娘应该顾虑的是张家如今的现状。”
“你说什么?”张贵妃转身,狠狠睃视她。
梁竹音起身,带着一抹娇羞看向张贵妃,“不瞒您说,我听闻相爷昨日半夜竟然出现在雅集。”她见张贵妃嘴角一抹嘲讽,捋了捋头发,“金吾卫也去了。”
张贵妃这才稍微正色,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见对方摇摇头,以为这是梁竹音故意恐吓,冷笑一声,“兄长何曾惧怕过金吾卫,你是怕本宫惩罚你,故意说一些有的没的。”
这时,那名宫人见殿外有一名内侍探头,赶忙出去询问,听他附耳一番说道后大惊失色。
“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张贵妃蹙眉问道。
宫人看了梁竹音一眼,附耳对她说道:“昨夜在雅集,九郎君出事,今日听闻他浑身长疮,不能……人道……”
张贵妃听是他,蹙眉训斥了一句,“一名不争气的庶子而已,哥哥也是,放任他这名庶子在外惹事,早晚会连累张家……”
她突然想到梁竹音提到兄长昨夜也去了雅集,面色苍白,听得宫人继续说:“相爷今日早朝携带了一些珍礼,听闻府中管家说下朝后要去东宫面见太子殿下。”
她一脸震惊,眼珠一转,迅速挤出一丝笑意,上前扶着梁竹音双肩,“原是本宫误会了,梁大人雅量,自然不会介意罢?”
梁竹音见她面色转的如此快,想必是已经听闻昨夜之事,还好她赶在先说了出来,越发显得她得萧绎棠看重。
她看向张贵妃,颇有深意地说:“是否介意,就看娘娘如何对待臣,是否完璧归赵。”
张贵妃一笑,围着她走了一圈,“是棵好苗子,可惜了出身太低。”她执起梁竹音的手,“你若帮扶馡儿,本宫不仅完璧归赵,并且保你日后登上贵妃之位。”
梁竹音见她老谋深算,不吐口帮张馡便不还给她玉簪,淡然一笑,“贵妃之位娘娘还是留着为张大人图谋罢。”
张贵妃见她答应了,示意将木盒拿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梁大人肯出手相帮,本宫和张家念你的好儿,与九郎定亲一事,我会将后事一并解决,你且放宽心。”
“多谢娘娘。”梁竹音接过木盒,打开后见是萧绎棠所提的竹节簪,终于放下了心。福了福,“臣答应您帮她这次,但是若她依旧冒犯臣,下次,神仙也救不了。”
“那是自然,送梁大人。”张贵妃虚应一声,心中早已开始惦念兄长一心想要左右逢源,如何今日大摇大摆前去东宫,她隐隐觉得那太子,非池中物。
*
梁竹音出了关雎宫,匆匆回到了命妇院,这才吁了一口气,想着赶快更衣,前去丽正殿候着。
她推开门后,见到那绯色身影时,下意识将木盒藏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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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博弈
萧绎棠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 转身问道:“你去了何处?”
“臣去找玉瑾姑姑,发现她不在。”梁竹音想起昨夜阿蕴曾提到玉瑾去了相国寺,悄悄将木盒握在手中, 用衣袖遮挡起来。
见萧绎棠转身盯着她片刻, “我在崇文殿等你。”不等她回话, 疾步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 有些心虚,只得插上房门, 迅速换装后坐在镜前,打开那一方木盒,轻轻拿起了那枚玉簪。
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这枚簪子。
只见温润的白玉,隐隐沁入一丝丝碧绿的纹理,使得竹叶更加的栩栩如生, 她莞尔一笑,对镜将发簪插在螺髻上。
起身转了一圈回望镜中的自己, 簪尾的竹叶旋转飞扬簌簌作响着,听着那清脆的声音,没来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狐狸的眼光很对她的胃口。
*
梁竹音进入崇文殿后, 看着书案后那奋笔疾书之人, 盈盈下拜,“殿下万安。”
萧绎棠抬眼望去,先是看到了那枚竹叶簪,目光微暖, 对上她那清澈的双眸, 不自然地看回了奏疏,“稍等我片刻。”
“诺, 臣为您沏茶去。”梁竹音福了福,转身离开了。
萧绎棠拿着狼毫的手,微微停顿,余光看着她离开,陷入了沉思。
“殿下,奴婢刚接到两仪殿下发的邸报,看这邸报的颜色便知,今岁的马球比拼又要开始了。”小路子夹着佛尘,将红色邸报放置在书案前。
永熙帝酷爱观看女子蹴鞠与马球,皇室宗族和有实力的高门世家,皆不惜重金豢养技艺高超之人,皆为了夺得头筹,除了赐金赐物,那也是无上的荣耀。
太子虽爱蹴鞠与马球,在书院时也经常比拼,他与卫恒皆是个中好手。但最近事情繁多,且也不愿出这风头,便看了一眼扔到了一旁。
梁竹音端着托盘入内,自是将小路子一番话听了去,笑说:“殿下,还记得您曾断言臣马球技术上佳,如今真有施展的机会,臣愿献丑一番。”
萧绎棠看了一眼双手奉茶的她,“往日里,遇事你总是默不作声,恨不得这三载不被人惦念才好,怎得今日想要出这个风头。”
梁竹音见他将自己摸得这般透彻,悻悻笑道:“今日不同于往日。既然要参加,若没有意图,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机会。”
萧绎棠饮了一口茶,趁机打量着她,笑道:“愿闻其详。”
“天机不可泄露。”梁竹音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她想起一个人,试探着问道:“殿下,臣想要跟您要一个人,不知您是否能同意。”
萧绎棠瞬间想到了裴玠,想是她怕自己马球技术不佳,想要请个指导。遂靠在凭几内,淡淡说道:“你若求我,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做个训练计划。”
谁知她摇了摇头,“殿下公务繁忙,臣不敢打扰。训练臣倒是不怕,只是那张馡的球技很是不错,臣听说相爷家中也有一支战绩颇佳的队伍,想必她在家中也跟着学艺多年,何不用上,也能安抚了张家。”
萧绎棠见她绕了一大圈,竟然开始悄悄布起局来,心中欢喜之余也有些酸涩。
那张馡多次想要趁机博得他的宠幸,她可倒好,还极力举荐人家。忍不住出言讽刺,“她可未必承你的情,说不定再次给你下个套儿,届时你别找我哭来。”
梁竹音见他并无反对之意,含笑福了福,“臣才不管她是否领情,能为殿下办事就好。”
这样一来,她既应了张贵妃,又能将张馡利用起来,一举两得。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马球比赛需要六名人员参加,外加两名备选,共计八名。算上自己、张馡与阿蕴,再选拔五名。
萧绎棠看着她掰着手指,樱唇里念念有词,那竹叶簪跟着她的小脑袋瓜儿来回晃动,越发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刚要说话,就听得小路子前来汇报,“殿下,张相求见。”
萧绎棠一哂,想了想,还是不愿让梁竹音过于暴露在外,对她说道:“你去屏风后躲起来。”
“要不,我还是出去罢。”
“不必。”
他见梁竹音依言藏好后,看向小路子,“宣。”
“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看座。”萧绎棠微微抬手,含笑道。
“谢殿下。”张相坐下后,拱手道:“老臣多谢殿下袒护,大恩没齿难忘。要不是殿下,今日朝参必会有御史参奏,陛下势必会过问,臣这三十载仕途,险些葬送在逆子身上。”
萧绎棠敛袖,将狼毫放置在笔山,靠在凭几内闲适般地说道:“张相与孤如此见外。这信手拈来之事,不足挂齿。”
张相见他如此好说话,与昨日思忖整件事相差甚远,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到底他是隐藏的深,还是自己想多了。
只得再次试探,“逆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周身浓疮,且……”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长叹一声,“这都是报应,臣想着另殿下忧心了,故而送来一些不值一提的薄礼,还望殿下收下,权当成全了老臣一番心意。”
“那孤便勉为其难收下了。子不教父之过,还望张相引以为戒,约束家人,切莫再做出令人不齿之事。”
张相见他并不懂利用此次他投诚的机会,主动提出合作,心中顿时不屑起来。久坐无益,送了礼也算了结了此事,看来昨日的确是将他想的太过于复杂了。
“那臣便不打扰殿下处理政事了,另外,听闻小女惹殿下不快,还望殿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饶她一回。”
张相看向萧绎棠拱手,见他目光看向了一份字据,瞟了一眼,竟然是逆子的字迹。他心中一沉,定睛看去,见那上面赫然写着二十四万八千两纹银,强忍着眩晕,扯出一丝笑意,拱手道:“臣突然想起有事要提点殿下。”
他张家不是拿不出这二十四万两银子,只是这张字据若被他呈交陛下,趁机寻个卖官的由头,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宰相一年的俸禄不过才两千两银子。
萧绎棠唔了一声,“请讲。”
张相喉结动了动,“那大理寺关押之人,只认河东节度使为主,想必殿下也问不出其他。”
萧绎棠哈哈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多谢相爷提点。”他虚指桌上这份字据,“孤虽然承情,但一码归一码,听说这张字据是府上公子亲手所写,孤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银子为相爷了事。你看……”
“不不,臣尽快筹借,定然不少分毫,绝不会让殿下为臣垫付。”张相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拱手说道。
萧绎棠起身,走至他面前,含笑说:“相爷门生遍布朝野,想来老师一声令下,这银子还是能够筹措到的,那孤便放心了。”他拈起字据,亲自交给张相,“孤命卫恒多拖延几日,你准备好银子给他去信即可。”
“老臣感激不尽。”张相咬着牙拱手道。
“小路子,好生送张相。”
梁竹音站在帘幕后看着那瘦削的老头离开,又忍不住看向那站在大殿中间负手之人,心想,狐狸就是狐狸,那张相定然等他主动上赶着提出相帮,谁知,这狐狸不但不主动,还逼迫他先说了出来。
那字据明明就是他逼迫张九郎写的,还大言不惭地为自己安置一个相帮的身份,真是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总归,落着好处的是他,令张相不但欠了他一个人情,还有苦说不出,一切全部尽在掌握,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她今日与张贵妃斗法,还是太嫩了些!无非就是抢了一个先机才暂时镇住了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