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孟老爹立马心疼了,温声软语哄道:“夫人别哭,对身子不好。”
一转头,到孟金窈这里,就成了咆哮:“让你娘担心,你实在不孝,你现在就给我滚到祠堂罚跪去。”
孟金窈:……
“老爷,窈儿刚醒,就让跪祠堂有些不太好吧……”
孟金窈迅速将求救的目光落在戚柔身上,戚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慢条斯理说完后半句“不如让她歇一歇,用过午饭再去吧。”
!
现在去跟用过午饭去有什么区别?
妻奴孟老爹:“全听夫人的。”
孟金窈朝床上一歪,无比娴熟的装病。
“哎呀,我头好疼……”
孟老爹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吩咐丫鬟:“去请郑大夫来,顺便告诉厨房,不用给小姐做午膳了,小姐诊完脉直接去祠堂。”
“爹……”
孟金窈还想垂死挣扎,孟老爹已经扶着戚柔朝外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哄道:“柔儿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出了孟金窈的院子,孟乾夫妇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戚柔蹙着眉叹口气:“希望关她几日,这京中的流言蜚语能平息下去。”
“官府就应该管管这些长舌妇,成天到晚说人是非,是现在米价太低,他们都吃太饱了吗?”
戚柔觉得好笑:“怎么着?难不成你想为窈儿涨米价不成?”
“也不是不行。”
作为京都最大粮商,孟乾完全有底气说这话。
戚柔瞧孟乾吹胡子瞪眼被气的不轻的模样,嗔怒瞪了自家相公一眼。
“行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你还能给人堵上不成?估摸着时辰昭儿也该快到了,我出城去接他。他们姐弟关系好,要是让他听到那些话,又该惹事了。”
提到小儿子,孟乾的气才消了一半。
“你歇着,我去接他。”
戚柔叹了一口气:“让你去,我怕我得去京兆尹接你们父子俩。”
孟乾:……
***
一月前,富商孟家高攀上将军府,这门亲事惹了多少人艳羡,那萧骋怀死后,就有多少人笑话孟家。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闲言碎语好不容易淡了下去,孟金窈在回来的路上又被山匪掳了。
消息传回京都,又成了饭后谈资。
“我婆娘的表舅是京兆尹的,听他说,他们冲进去时,孟家那小姐衣冠不整的,山贼就倒在她身边,衣不蔽体,七窍流血而死。啧啧啧,那场景他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凉呢!”
旁边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也加入讨论:“颧骨高的人克夫,孟家那小姐颧骨就很高。”
“所以萧将军跟山贼都是被她克死的?”
“这还用说吗?”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一副看破一切的架势,“萧将军跟山贼哪个手上没沾过人命,这种人都被她克死了,你们说说她……”
后半句话还没说话,一支箭贴着他的头皮擦过,稳稳射进他身后插糖葫芦的垛子里。
卖糖葫芦的小贩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看着剪射来的方向。
一个身穿蓝色劲装,手持长弓的少年打马靠近,坐在马背上睥睨着众人,缓缓从箭筒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众人想跑,却听那少年懒散道:“谁要跑,被误伤了可怪不得我。”
众人只好哆嗦立在原地,看着少年将箭头对准刚说孟金窈颧骨高的那个人。
“你见过孟家小姐?”
“不曾……不曾见过。”
那人抖若筛糠,孟家小姐一直养在深闺中,他们这种寻常百姓自然见不着,“我……我是听说的。”
那少年又将箭头移到说自己婆娘表舅在京兆尹的那个。
“那不是我表舅说的,是我……是我自己编的。”
说书先生还没等少年将箭移过来,膝头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是小老头信口雌黄,公子饶命啊!”
少年目光一凌,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不曾见过,自己编的,信口雌黄,你们一时口快舒服了,可曾想过被你们抹黑的孟小姐?”
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人全部闭了嘴。
萧骋舟本无意伤人,只是听不惯他们刻意抹黑孟小姐,想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
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卖糖葫芦的小贩,将弓斜挎在身上,潇洒的骑马走了。
刚才被堵住的街道又散开了,旁边的马车才得以继续朝前赶。
马车内,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满的撇撇嘴:“娘,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冲动行事,非大丈夫所为。”妇人收回手,瞥了他一眼。
小少年垂眸看了看妇人攥紧的拳头,人小鬼大问:“娘,其实你刚才也想去打人是不是?”
车里正是戚柔同小儿子孟金昭。
如果不是怕打脸,戚柔刚才确实想冲出去。
但是当着小儿子的面,她自然不会承认。
“没有。”戚柔嘴硬道,掀开帘子佯装去看风景,却不想听到了攀谈声。
“瞧刚才萧二公子维护孟小姐的架势,难不成孟小姐还要嫁进萧家?”
“那可难说,毕竟当年萧孟两家订的是孟小姐嫁入萧府,又没说只能嫁给萧将军?”
孟金昭听到这些话瞬间坐不住了,扯住戚柔的袖子:“姐姐怎么还要嫁进萧家?”
当年萧老侯爷在外征战时,曾得过孟乾救命之恩。
萧老侯爷一直感念此恩,后来听闻孟乾一介商贾被官兵欺压,便替孙辈求娶了孟金窈,希望借姻亲关系能庇佑孟家一二。
按照当初承诺,萧骋怀死了之后,孟金窈是可以嫁给萧骋舟的。
但现在这种境况,只怕孟金窈嫁过去了也会受委屈。
戚柔叹口气,拍了拍孟金昭的脑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了。”
马车到孟府门口刚停稳,孟金昭就从车上跳下来。
“我要去看姐姐。”
被等在门口的孟乾拦住。
孟金昭跺了跺脚,焦急说道:“我知道,我不跟姐姐说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告诉她,她还要嫁进萧家。”
?
孟乾不明所以看向戚柔。
孟金昭寻了机会,撒开脚丫子就朝孟金窈的院子跑。
“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萧二公子,他出手教训了几个说窈儿闲话的人。”
孟乾扶着戚柔下了马车,狐疑道:“怎么又是萧二公子?难不成他跟窈儿有什么私交?前几天救人的时候,他也是自告奋勇去了。”
戚柔咂摸了一下刚才萧骋舟说的话,觉得他应该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人,恶意抹黑孟金窈的名声罢了,不像有私交的样子。
孟乾见戚柔陷入沉思,一扭头,就看到福伯带着秋禾回来了。
秋禾人看着憔悴了一圈,戚柔心疼,问道:“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秋禾红着眼睛摇头,膝盖一弯,冲孟乾夫妇行了个大礼,声色哽咽:“秋禾谢老爷夫人救命之恩。”
戚柔亲自扶她起来,安抚了几句。
“梳洗一番去看小姐吧,她刚醒来就吵着要见你。”
秋禾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转身朝府里走,又被孟乾叫住。
“小姐跟萧二公子可有私交?”
孟金窈有时候出去厮混会带上秋禾,那些纨绔公子的名字秋禾都知道,没有萧骋舟。
秋禾摇摇头。
“去吧。”戚柔语气一顿,“最近京都里的传言……”
秋禾是个聪明人,立刻答话:“夫人放心,秋禾明白。”
话罢,冲孟乾夫妇福了福身子,跟福伯一起进了府里。
孟乾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私交就好办了。夫人,要不我现在去趟萧家?”
“不用你去,人家那不是来了吗?”
孟乾回头,就看到萧府的管家步履匆促,正朝着孟家走来。
第4章
候府门口,萧骋舟刚勒停马,就看到管家忠叔入府的背影,他急忙喊了声“钟叔”,身轻如燕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兴冲冲追了上去。
“二公子,您慢些,夫人看到又该说您了。”
“这有什么,我们萧家祖上就是靠马背上赢的皇恩。”
萧骋舟不以为意,将弓扔给侍卫,走在前面:“再说了,现在大哥不在了,以后我要像他一样,替我们萧家光耀门楣……”
“二公子,”忠叔难得越了尊卑,截断萧骋舟的话,低眉敛目冲他行过礼,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以后还是不要在侯爷面前说这话的好。”
萧骋舟脚下一顿,面上的意气风发瞬间散了大半。
“忠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什么都不如大哥?”
萧骋舟与萧骋怀非一母同生。
萧骋怀的生母姜氏是萧侯爷的发妻,她在萧骋怀六岁时难产而死,偌大的侯府不能没女主人,萧骋舟的母亲穆凝心便被抬成了平妻。
萧骋怀丧母后便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亲近,终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练武。
那时萧骋舟年纪小,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后,便经常去萧骋怀的院子玩。
虽然每次都会被萧骋怀毫不留情丢出去,但他却把这当成了他们兄弟之间交流的方式,乐此不彼缠着萧骋怀。
后来萧骋怀去了军中,捷报传至萧家一次,萧骋舟对他的敬慕便又多了一分。
但同时,与萧骋怀的累累战功相比,文不成武不就的萧骋舟完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以,萧骋舟仰慕萧骋怀的同时,也很自卑。
忠叔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在心里叹口气,说出的话终是缓和了几分。
“哪有不如这一说,不过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罢了,二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比老奴更明白这个道理。”
萧骋舟没说话,似是在想自己有什么能比得上萧骋怀的。
“更何况,如今大公子才去没多久,二公子您多少也该体谅一下老爷现在的心情才是。”
萧骋舟素来孝顺,听忠叔这么一说,一扫刚才的阴郁,瞬间跳起来:“忠叔,我不跟你说了,我得了一方新墨,赶着去给爹爹送了啊!”
说完,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问:“侯爷在哪儿?”
“在……祠堂。”
小厮说完,萧骋舟就一溜烟朝祠堂方向跑去了。
***
祠堂内,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鳞次栉比排列着,因祠堂内终年燃着冥烛,是以门窗皆闭,愈发衬的里面寒冷阴暗。
萧家如今的家主,侯爷萧庭文此时正跪在供桌前祭拜。
他的夫人穆凝心站在身后,掩着帕子啜泣道:“侯爷,您当真要让舟儿娶孟家那小姐吗?现在街上到处都在说,孟家那小姐克死了大公子,又克死了山匪,您……”
“够了,祠堂重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萧庭文扭头,平素一双温和的眼睛里此时皆是怒气,“出去。”
走到祠堂门口的萧骋舟刚好听到这番对话。
心下一惊,萧孟两家这桩婚事当年是他爷爷主动求的,如今他娘在祠堂提毁亲,这不是在他爷爷的牌位前打人家的脸吗?
萧骋舟急忙闪身进去,将穆凝心往外推:“娘,你去外面等我们。”
说完话,穆凝心也反应过来不妥,便捏着帕子又悔又怕的出去了。
萧骋舟恭恭敬敬拜完,起身走到角落里,拿起萧骋怀的牌位。
萧庭文还健在,所以即便萧骋怀生前战功累累,他的牌位也只能放在角落里。
这祠堂每天都有守祠的人剪灯花换灯油擦拭牌位,但萧骋舟每次来祭拜,都会亲自替萧骋怀擦拭牌位,再跟他说一些京都军营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哥,你从北疆带回来的人,被皇上打乱分到京畿营了。”
“胡人开春又来骚扰边民了,皇上正愁派谁去坐镇才好,听说皇子跟六皇子为这个在朝堂上公然争执,惹的皇上龙颜震怒,罚他们闭门思过。“
“大哥,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
萧庭文逆光而站,看着萧骋舟抱着萧骋怀的牌位话家常,向来不苟言笑的面皮上浮现出一抹异色:“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
“大哥生前一心卫国,想必他应该想听这些的吧!”
萧骋舟挠挠头,刚将牌位重新放回去,就看到萧庭文的身子猛的晃了晃。
“爹。”
萧骋舟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无事。”萧庭文撑着桌子起身,“出去吧!”
萧家祖上是靠马背上得的皇恩,世代承袭忠勇侯的爵位。可到了萧庭文这里,他却一心醉情山水。
是以萧庭文并不喜欢崇武的萧骋怀,父子关系很是冷淡。
可在萧骋怀死后,萧庭文却几乎是一夜白头,向来温润如玉的萧侯爷,似是被人在须臾间抽去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枯骨。
“爹。”萧骋舟眼眶发热,扶着萧庭文的手微微发颤,垂头没勇气看他,只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哥,但是您还有我,我会帮您一起撑起萧家的。”
听到这话,萧庭文怔了一下,拍了拍萧骋舟的手,有气无力道:“你事事以你大哥为榜样,如今他已经不在了,这萧府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万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我会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