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窈无语扶额,见秋禾手被冻的通红,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
“画给我。”
秋禾手已经被冻的没知觉了,听孟金窈要画,正要递给她时,突然起了风,画从她手上被吹走了。
孟金窈:……
***
冷风一吹,被疼意折磨的昏昏沉沉的萧骋怀这才清醒了一些。
卷起来的宣纸被吹开,萧骋怀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抓住了。
不,准确的来说,是宣纸被人抓住了。
抓住宣纸的那个人出现在萧骋怀的眼前。
四目相对时,那人眼睛一亮。
如果不是现在萧骋怀不能动,那他的反应应该跟这个人恰恰相反。
萧骋舟盯着画像,喃喃自语:“大哥。”
???
萧骋舟不可能看见自己,所以……他是附身在自己的画像中?
萧骋怀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好端端的画自己做什么?
“那是我家小姐的画,你还给我们。”
秋禾作势要上前去夺画,被孟金窈一把拦下来。
这人是从侯府出来的,瞧衣着跟面容,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侯府的二公子萧骋舟。
孟金窈冲萧骋舟福了福身子,道:“我这婢女多有冒犯,还望二公子海涵。”
瞧这架势,萧骋舟应该是追她出来的。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她吓晕了他娘,他要来找自己麻烦?
不能够吧!听说侯府二公子为人潇洒很好说话的啊!
孟金窈胡思乱想时,萧骋舟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敢问孟小姐,这画是哪儿来的?”
“我画的。”
“孟小姐可否把它送给我?”
?
她一个姑娘家,送一个男子画像给另外一个男子,不太好吧!
见孟金窈没说话,萧骋舟也反应过来此举于理不合。正想说是自己唐突了,孟金窈却开口了。
“二公子为什么想要这幅画呢?”
孟金窈想确认一件事。
“不瞒孟小姐,在下画技实在拙劣。”萧骋舟挠挠头,神色有些失落,“而大哥生前不喜让人绘像,他去了之后,府上也没有他的画像。”
这还真是她那个短命的相公啊!
孟金窈有些牙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而此时看着他们俩的萧骋怀,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姓孟,没过门丈夫就挂了,还跟他二弟萧骋舟认识。
就算他萧骋怀脑袋再缺根弦,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这他娘的哪儿是龚道守的遗孀,这明明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啊???
可他们不都说,这姑娘一直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柔娴雅举止有度吗?
可为什么他曾亲耳听到,她想去狎妓赌钱呢???
现在确认了,孟金窈留着这幅画也没什么用了,便乐得成人之美。
“既然二公子喜欢,那就送二公子好了。”
打算多看几眼,就把画还给孟金窈的萧骋舟惊喜抬头。
孟金窈听人说过,萧骋舟跟萧骋怀是同父异母,但没想到兄弟俩关系这么好。
孟金窈笑笑:“就当是报答二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和在闹市中维护我之举了。”
萧骋舟仿佛得到了珍宝,连连向孟金窈道谢。
萧骋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昔年他不喜穆凝心,连带着也不待见萧骋舟,却没想到他死后,萧骋舟竟然还如此挂念他。
萧骋怀眼前一黑。
萧骋舟又把他‘卷’起来了,但是他能听见声音。
“你,过来。把这个拿去交给匀墨,让她务必替我好生收着。”
他印象中,萧骋舟身边有一个丫鬟好像叫什么匀墨。
刚想到这儿,萧骋怀骤然身子一轻,就从画里飘了出来。
得到自由的萧骋怀回头,就看到萧骋舟笑的一脸灿烂,道:“孟姐姐,听说你要去拜祭大哥,我刚好无事,跟你一起去啊!”
而让萧骋舟笑的一脸灿烂的女人——孟金窈此时正站在府门前。
相比初次见面时的浓妆艳抹,今日孟金窈倒是很素净。
巴掌大的脸上未施粉黛,皮肤白皙通透,披一件靛蓝色白狐领披风,拢着手炉立在日光里,整个人像一株正值花期的绿菊。似是有些不适应日光,她眯了眯眼睛,回头,神色欢喜道:“好呀!”
想到这个女人,在拜祭前带了一堆捉鬼驱魔的法器,萧骋瞬间明白,为什么萧骋舟说跟她一起去,她会这么开心了。
萧骋怀压了压眉梢,觉得孟金窈脸上的欢喜有些刺眼。
不知怎么的,孟金窈心里突然没来由腾起了一股寒意。
“小姐,起风了,我们先上马车吧!”
孟金窈点头,拢着手炉刚走了一步,脚下猛的不受控踉跄了一下。
“小心。”
萧骋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孟金窈人倒是没摔,但她袖子里的小物件噼里啪啦全掉了。
黑狗牙、符咒、古铜钱等驱鬼辟邪的东西。
!
孟金窈呆住了。
一般姑娘身上装的不是香囊就是帕子,看到孟金窈身上掉出这些奇怪的东西,萧骋舟愣了愣,看向孟金窈:“孟姐姐,这些是……”
在跟戚柔的斗智斗勇过程中,孟金窈的应变能力非常强,张嘴就瞎诌:“咳咳,那什么,算命先生说我八字轻,容易招邪祟,所以让我戴些辟邪的东西在身上。”
辟邪!
是在指他吗?
萧骋怀唇角下压,迅速飘到马车旁。
刚骗过萧骋舟的孟金窈,正打算松一口气时,驾车的马不知道被什么惊了,突然嘶鸣一声,瑟缩着跪下了。
???
孟金窈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只觉天要亡她。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马车朝前倾,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全滚下来了。
其中就包括她那个装驱鬼法器的箱子。
降妖铃、墨斗、桃木剑滚的到处都是。
一个降魔杵还咕噜咕噜滚到了萧骋舟脚下。
娘的,她今天是扫把星附体了吗?
怎么丢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萧骋舟显然也被面前的景象惊到了,脸上的表情已经凝滞了。
孟金窈很抓狂,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抬头就朝萧骋怀站的地方看过去。
目之所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沐浴在日光下的青石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应该有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萧骋怀觉得孟金窈似乎能看见自己。
难不成是最近事情太多,自己杯弓蛇影了?
孟金窈皱了皱眉头,在萧骋怀期盼的目光中,将视线挪走。
萧骋怀:……
孟金窈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掉到地上的脸再拾起来,捏着帕子开始装柔弱:“二公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自从你大哥去了之后,我常常能看见他。爹娘说我得了癔症,硬是把我送到景春山上清修了一个月……”
同样被这一幕惊到傻掉了的秋禾,突然接到自家小姐的眼神,愣了愣,只好硬着头皮加入胡编乱造的阵营。
萧骋怀看着孟金窈主仆俩,一唱一和忽悠自己的傻二弟,额头上的青筋迸了一迸,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萧骋舟一本正经问:“孟姐姐,那大哥他好不好?”
孟金窈和秋禾齐齐一愣。
他真信啊?
孟金窈有些心虚,想到刚才萧骋舟问自己要画之举,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诌:“嗯,挺好的。还有一男一女伺候他呢!”
萧骋怀顺着孟金窈的视线看过去,脸瞬间黑了。
嗯,一堆驱鬼法器里确实有一男一女,只是还没来得及烧给他而已。
萧骋怀抬手,又想给孟金窈来个教训。
但看到因孟金窈这话,变得开心的萧骋舟,最终还是没下去手。
秋禾扶着孟金窈上了收拾好的马车,车轮滚动起来,朝城外的方向走。
萧骋怀轻车熟路飘到车顶上,盘膝而坐。
那天,他附在山贼身上时,孟金窈曾说了句:“是你。”
他以为她能看见他,所以试探了一番。
但看这样,她应该看不见自己。
第8章
萧骋怀的坟在城外的山上,马车只能行到山脚下,需要走一段山路。
如今刚开春,山上的树木还没从严冬里缓过来,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栖息在树丛里的寒鸦被马蹄声惊到,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刚下马车的孟金窈被吓了一跳,一把攥住秋禾的胳膊。
秋禾护着她:“小姐别怕,是寒鸦。”
出城的时候日头还正好,现在天却阴了下来。
城外人迹罕至,除了他们主仆几个,就只剩下挂在树梢到处迎风招展的招魂幡,和地上有些褪色的冥币了,呜咽的风声听着像是人幽怨的哭声。
孟金窈畏缩的搓了搓胳膊,见萧骋舟下马去树丛里了,转身压低声音冲秋禾道:“你去捡些辟邪的小物件放在在装祭品的篮子里,等会儿带上山。”
秋禾面色为难,小声说道:“去拜祭带这些东西,不太好吧!再说了,小姐你衣裳上绣有符咒的。”
将她们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的萧骋怀有些纳闷。
他生前并无恶名,死后一没给孟金窈托梦,二没现身吓她,她为什么这么怕自己呢!?
孟金窈瞪了秋禾一眼:“双重保险你懂不懂?我记得箱子里有瓶黑狗血,你……”
“孟姐姐。”萧骋舟的声音打断了孟金窈的话。
孟金窈回头,就看到萧骋舟递过来一根粗壮适宜的树枝,萧骋舟指了指冗长的山道,笑道:“接下来的山路不好走,你用这个。”
萧骋舟跟孟金窈年纪不相上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在一起,露出一口大白牙,身上有一种爽朗洒脱的气质。
跟这种人在一起,扭扭捏捏反倒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孟金窈接过树枝,冲萧骋舟道了谢。
当着萧骋舟的面,孟金窈也不好再提让秋禾放辟邪小物件了。只能自我安慰,青天白日的,有萧骋舟这么一个阳气重的男人在,那些东西不带就不带了。
将车夫留在原地照看马车,他们一行人朝山上走。
萧骋怀觉得孟金窈这种身娇体弱的小姐,上山估计得歇好几程,他没耐心陪她磨叽,便径自跃过他们朝自己坟的方向飘。
一月前,萧骋怀是亲眼看着自己下葬的。
因他平定西南战乱有功,下葬那日,陛下特意下旨休沐一日。
是以那天虽然雨雪霏霏,但朝中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来给他送行了。如今虽过去一月多,但地上留下的杂乱脚印,似乎还在印证着那日摩肩接踵的盛况。
但这世上向来是人走茶凉,如今肯来他坟前拜祭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了。
估摸着孟金窈他们现在还在山腰,萧骋怀盘膝倚靠在自己墓碑上,正打算小憩片刻时,突然听到说话声。
“孟姐姐,看不出来,你体力这么好啊?”
孟金窈这么快就上来了?
萧骋怀有些不相信,坐直身子,萧骋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紧接着是孟金窈。
刚才萧骋舟递递过去的树枝,此时正在孟金窈丫鬟的手中,即便如此,那丫鬟也累的气喘吁吁,而孟金窈却只是脸色略红晕了些,额上微有薄汗而已。
孟金窈不好意思笑笑,她总不能说自己体力这么好,是因为每次女扮男装偷溜出去,为了不被发现和逃命练出来的吗?只好道:“我外公是开镖局的,我娘从小便有意锻炼我,所以我比一般姑娘的体力好一点 。”
闻言,萧骋怀习惯性的扫了孟金窈一眼,皱眉,下盘不稳,身形偏弱,一看就没真正练过,难不成她娘只锻炼她走路了?
刚上山的孟金窈觉得有些热,抬手就把披风解了下来。
秋禾摁住她的手,跺脚道:“山上风大,你当心着凉。”
“我没那么弱。”
孟金窈见萧骋舟一上来就默默到萧骋怀坟前,将披风扔给秋禾,顺势从她臂弯上取下装祭祀物品的篮子。
萧骋舟单膝跪在左边,眼脸低垂,用一方帕子默默擦拭着萧骋怀墓碑上的泥渍。
拎着篮子后过来的孟金窈便蹲到了右边,而好巧不巧,她蹲的地方正是萧骋怀的面前。
萧骋怀抬眸,看着孟金窈像只松鼠,从篮子里相继掏出香烛冥币锡箔纸等物。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但萧骋怀还是不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
尤其见鬼的是,他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孟金窈的鼻息,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这种香味像花香又不像。
这个念头刚闪过,萧骋怀眸色一沉,身体往后一倾,整个人便轻飘飘落到了自己的坟头上,跟孟金窈拉开距离,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坟前的两个人。
萧骋舟双膝跪地,眼眶发红给他烧冥币,孟金窈则蹲在旁边用锡箔纸叠银锭子。
这种银锭子萧骋怀是在六岁,为他母亲守灵时跟一个婆子学的。
后来去了军中,每次跟敌军交战过后,他都会亲自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叠,以安抚他们的亡灵。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人给他叠。
孟金窈这次带的锡箔纸不多,她叠完所有的银锭子,见萧骋舟还跪在那里面容哀伤的烧冥币,伸手偷偷捶了捶蹲麻的脚,一副想起身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看在她为自己叠了这么多银锭子的份儿上,萧骋怀决定帮孟金窈一把。
他手一挥,有树叶飞起来扑到萧骋舟脸上。
昔年,他喜欢独处,但萧骋舟老爱缠着他。萧骋怀嫌他烦时,就会把他拎到自己院里的树下,让他自己数树叶。
如果萧骋舟还记得,那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