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萧骋舟有些呆的将树叶扒拉下来,愣了愣,吸溜着鼻子道:“孟姐姐,我们走吧!大哥嫌我们打扰到他清净了。”
!?
脚蹲麻了的孟金窈求之不得,借秋禾来拿香烛篮子时,让她扶着自己,还不忘问萧骋舟为什么。
萧骋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面朝前走,一面告诉了孟金窈原因。
啧!真看不出来,萧二公子把你当亲大哥,你却把人当后娘生的,还这么戏弄人家。
孟金窈在心里替萧骋舟鸣不平。,伸手拨开面前的一根枯枝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萧骋舟说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萧骋怀就看到孟金窈拎着裙子又跑了回来,然后又蹲在他的墓碑前,碎碎念道:“要是风吹起火星,烧了山就麻烦了。”
看不出来,这女人还挺心细。
但萧骋怀觉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孟金窈不至于亲自回来,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果不其然,孟金窈用树枝拨着没烧完的银锭子,再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不少。
“短命相公,现在香烛我给你点了,银锭子也给你叠了,还烧了一对金童玉女下去伺候你,你享受过了就早点去投胎吧!虽然我知道你没娶到我很遗憾,但是我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萧骋怀就不明白了,她孟金窈哪儿来的错觉,觉得他没娶到她很遗憾!?
要不是自己老抽抽,随机不确定的附身,萧骋怀真想现身告诉孟金窈。他,萧骋怀,无比庆幸自己挂了,可以不用娶她这个老想喝酒狎妓赌钱的女人了。
孟金窈还在哪儿颠倒黑白的发表,自我吹捧贬低萧骋怀的言论,萧骋怀觉得再听下去,自己都能被他气活了。
萧骋怀不耐烦的一挥手,一阵阴风刮过,蹲在他墓碑前碎碎念的孟金窈,像只受惊的兔子,丢下树枝转身就跑。
萧骋怀摁着被她气疼的脑袋,目送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坟前,脸上的怒气才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落寞。
刚才孟金窈颠倒黑白的废话里,有一句话她说对了——他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
他,萧骋怀,如今只是个孤魂野鬼。
亲人、仇人、不明不白的死因,因为阴阳相隔这四个字,都必须烟消云散。
虽说孟金窈跟他生前听说的那个,温柔娴雅举止有度的姑娘不一样,但他们所有的缘分都已止与他生前。
死后种种,今日他受了她的香烛之后,全一笔勾销。
此后,人鬼殊途,各行其道。
下山的半道上,孟金窈就开始打喷嚏,上了马车打的更频繁了。
秋禾将手炉塞给孟金窈,神色担忧道:“别是刚才脱披风着凉了吧?”
“呸呸呸,着什么凉,你家小姐我今晚……”想到萧骋舟还在马车外,一脸喜色的孟金窈搓搓手,压低声音道,“还要去万艳窟一睹异域美人的芳容呢!”
她家小姐怎么就是记吃不记罚呢?
秋禾小脸皱成一团:“小姐,夫人昨天刚罚你跪了祠堂,要是让她知道你再偷溜出去鬼混,夫人她非……”
“非打折我的腿是不是?我娘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你还真啊!阿嚏……”和戚柔斗智斗勇多年的孟金窈毫无惧色,用帕子揉了揉鼻尖,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睛昏昏欲醒,“行了,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带你去长见识啊!”
“小姐……”
秋禾还想再劝,孟金窈已经飞快翻身背对着她,不想听的意思很明显。
孟金窈本来是不想听秋禾劝装睡的,却不想摇摇晃晃中真睡着了。等她迷迷糊糊撑着头坐起来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们已经回城了?孟金窈正想问秋禾时,,萧骋舟在外面喊了声:“孟姐姐。”
孟金窈掀开帘子,萧骋舟骑马靠了过来,皱眉道:“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路被堵住了,姐姐若是着急的话,可下来步行绕过去。”
急事孟金窈倒是没有,但马车坐久了,浑身软的厉害,下去走走也好,便带着秋禾下了马车。
萧骋舟也弃了马,跟她们一道朝前走。
孟金窈和秋禾在景春山的佛寺待了一个月,在街上看什么都新鲜,都要多看几眼。
三人走走停停,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议论。
“唉,刑部前前后后查了一个多月,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呢!”
“是啊!萧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开自尽呢!”
“那也说不准,我听说孙贵的婆娘,生完孩子没多久,就一条麻绳把自己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了。”
孟金窈听到这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萧骋舟已经一把揪住说话的人,情绪激动道:“你说什么!?谁想不开自尽了?”
第9章
王二冷不丁被一个华服公子凶神恶煞揪住衣领,吓的腿都软了,哆嗦道:“孙……贵的婆娘。”
“上一句,你说的萧将军可是侯府的大公子?”
“是是是。”那人点头如捣蒜。
萧骋怀竟然是自尽的!?
孟金窈也觉得难以置信,虽说她对萧骋怀这个短命相公了解甚少,但也不相信他那样一个人会自尽,莫不是这其中……
孟金窈正出神时,臂弯猛的一紧,秋禾急声道:“小姐,你快劝劝二公子。”
孟金窈扭头,就看到怒气冲冲的萧骋舟要提拳揍人,眼皮一跳,迅速跑过去劝道:“二公子,你先冷静一下,还是问清楚的好。”
那人同伴见有人阻拦,壮着胆子道:“这不是我们说的,是前面刑部告示上写着的。”
一听是刑部出的告示,萧骋舟迅速松手,扭头就朝布告栏走。
因萧骋舟身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架势,原本围在布告栏周围议论的人见状纷纷让开,萧骋舟畅通无阻走到布告栏下,仰头就看到上面刑部的告示。
上面简洁明朗说刑部历时一月余,经多方勘探查证,发现并无他杀的痕迹,最终断定萧骋怀是自尽身亡的。
萧骋舟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尽身亡这四个字上,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收紧,颊边的肌肉因愤怒在不停的抖。
他大哥生前一心卫国,不明不白死了,刑部这帮草包历时一月有余,什么都没查到,竟然还如此敷衍的以他自尽结案,真当他们侯府没人了吗?
追过来的孟金窈本想劝萧骋舟冷静一点,还没开口,刺啦一声,萧骋舟已经将公告撕了下来。
得,现在完全不用劝了。
秋禾见两个带刀的衙役朝这边走过来,吓的脸都白了:“小姐,衙役来了。”
“侯府的二公子难道还怕两个衙役?”
孟金窈觉得有些好笑,见两个衙役人还没到官架子已经摆起来了,便将秋禾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给他们让路。
领头的衙役吆五喝六过来,抽刀恐吓道:“什么人?胆敢当街撕毁刑部公告……”
萧骋舟一脚把他的刀踹回刀鞘,报上自己的名字。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衙役瞬间怂了,萧骋舟冷笑一声:“规矩我都懂,所以不劳你们费心,我亲自去刑部找闫宝斋那个小老儿。”
说完,萧骋舟吹了声口哨。他今天骑的那匹枣红色马嘚嘚奔过来,萧骋舟利落翻身上马朝刑部的方向去了。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散了,孟金窈随手拦了一个人,给了对方一些碎银,道:“小兄弟,麻烦你去侯府送个信,就说他们二公子去刑部了。”
秋禾有些不解,问:“小姐是怕二公子在刑部吃亏吗?”
“我是怕刑部尚书吃亏。”
秋禾一头雾水。
孟金窈莞尔一笑,也不欲再解释,心思全放在街边的小玩意儿上。
***
萧骋舟驱马赶到刑部时,正好撞见刑部尚书闫宝斋的儿子闫榷。
原本萧骋舟是不想搭理他,直接去找闫宝斋的。
却不想闫榷是个不开眼的,看见萧骋舟脸色不好,不但没躲开,还非要到他面前晃,甚至还假惺惺安慰他,道:“萧兄,令兄的事情我爹也尽力了,毕竟谁都没想到他会想不开自尽……”
萧骋舟压了一路的火气,被闫榷最后一句话瞬间勾出来了,他抬手就是一拳,怒吼道:“我大哥不会想不开自尽。”
闫榷是被个骄纵长大的,猛的被萧骋舟打了一拳,当即就怒火丛生扑上去,跟萧骋舟厮打起来,嘴上还不忘编排。
“他萧骋怀除了一身军功之外,还有什么?爹不疼后娘嫌的,也就只有你还跟他装装兄弟情深。全京都谁不知道你们侯府就是个破落户,全靠萧骋怀的军功装门面,怎么着,现在他想不开死了,你们沾不了他的军功摆阔,就讹上我爹了?”
萧骋舟见被他摁在身下的闫榷还在恶语相向,他侮辱他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大哥。
萧骋舟瞬间起了杀心,也顾不上闫榷是刑部尚书之子,一把抓起旁边尖锐的石头,就要朝闫榷的鬓角刺。
身后传来萧庭文和闫宝斋的怒吼声。
萧骋舟恍若未闻,他只想把石头刺进去让闫榷闭嘴。
眼看着石尖刚挨上闫宝鬓角的皮肤时,一串携风而来的佛珠,猛的砸在萧骋舟的手腕上。那佛珠力道很大,萧骋舟手腕一阵酥麻,攥着的手头猛的落了地。
有人从身后一把捏住萧骋舟的肩胛骨,将他提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萧骋舟怔愣抬头,就看到向来温润的萧庭文,满面怒容看着他,骂道:“逆子。”
闫宝斋踉跄跑过来扶起来被吓傻了的闫榷,连连叫了好几声,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闫榷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怕的看了萧骋舟一眼,仗着闫宝斋在,开始又哭又闹:“爹,他要杀我,你把他关起来,把他关起来。”
“爹……”
“闭嘴。”萧庭文截了萧骋舟的话,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闫榷,语速很慢问。
“我侯府全靠我儿子挣的军功装门面?”
“我儿子除了有一身军功之外,还有什么?”
“我侯府就是个破落户?”
萧庭文每问一句,闫宝斋的眼神就闪躲一分,到最后他身子甚至都有些抖。
萧庭文竟然全听见了。
“闫公子,这些话是令尊告诉你的?”
闫榷自恃闫宝斋官居刑部尚书,是从一品,压根就不把萧庭文这个闲散侯爷放在眼里,梗着脖子正打算答话时,却被闫宝斋啪的扇了一巴掌。
“爹……”
闫榷不可置信扭头。
闫宝斋又一脚把他踹跪下,冷声喝道:“跟二公子道歉。”
虽说如今萧骋怀已逝,侯府无人在朝中做官,萧庭文又只醉心山水,但侯府终究是侯府,若萧庭文当真计较起来,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更何况他们了。
闫榷不知其中缘故,但见闫宝斋板着脸,也不敢忤逆他,只好不情不愿向萧骋舟道了歉。
萧骋舟原本是怕萧庭文阻拦,才偷偷来刑部找闫宝斋质问的,现在见闫宝斋突然转变了态度,忙趁热打铁将刑部的布告递给萧庭文,委屈道:“爹,刑部想要以大哥自尽结案。”
“二公子慎言!”闫宝斋扶着闫榷起来,扫了他们父子一眼,冷笑道,“萧侯爷,你要对此案存疑,那就进宫去找陛下请旨让三司介入,免得小老儿查了案,还要落骂名。”
“你……”
萧骋舟还要说话,萧庭文一个眼神过来,他就乖乖闭嘴了。
闫宝斋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想跟他们过多废话,只是临走前,又阴阳怪气说了句:“这么多年了,萧侯爷真是宝刀不老啊!”
身形清瘦的萧庭文下意识摩擦了一下掌心仅剩的佛珠,望着闫宝斋的背影没说话。
萧骋舟倒是没注意到最后一句,反倒听说三司介入可重查此案,当即拽着萧庭文的袖子央求道:“爹,你进宫去请圣上让三司介入重新此案吧!大哥,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啊!”
因萧骋舟这么一拽,萧庭文掌指尖未捏好的线一滑,上面的佛珠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
萧骋舟记得这是他大哥送给萧庭文的寿礼,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当即便要蹲下身子捡起,却被萧庭文一把攥住胳膊。
这头萧家父子刚出刑部的大门,孟家守在这里的小厮就去拂柳院告诉了孟金窈。
端着蜜饯进来的秋禾,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看清楚了?萧侯爷他们是回侯府,不是去宫里?”
“是,奴才看得清清楚楚。”
躺在软塌上的孟金窈冲小厮挥挥手,等小厮退出去之后,眉开眼笑看着秋禾,道:“愿赌服输,记得我们的赌约啊!”
小厮回来之前,孟金窈跟秋禾打赌萧家父子出了刑部会去哪儿。孟金窈赌回府,秋禾赌进宫找皇上做主,赌注则是今晚孟金窈的万艳窟之行。
秋禾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我都不信萧将军那样的人会想不开自尽,萧侯爷他们为什么会接受这个说词呢?”
孟金窈捻起一颗话梅扔嘴里:“自己想。”
一听这话,秋禾就猜她知道,忙端着碟子凑过去,撒娇卖萌道:“小姐,你跟秋禾说说呗!”
秋禾这丫头长了一张包子脸,撒娇卖萌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娇憨。
孟金窈被她磨的没脾气了,只好从软塌上坐起来,耷拉着眼皮道:“刑部在公示之前,想必就已经有了对萧家的说辞,所以他们出来自然是要回侯府的。”
孟金窈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她没告诉秋禾。
萧骋怀的死,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不是自尽,而刑部却用这个结案。只能有两个原因:一,萧骋怀的死牵连甚广,圣上有意摁下此事。二,幕后凶手藏的很深,刑部确实没有找到线索,但如今一月有余,再不结案,闫宝斋这个刑部尚书的官帽就保不住了。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跟她孟金窈没半点关系,此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萧骋怀过他的鬼门关,两不相欠,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