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窈攥着萧骋怀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萧骋怀直奔主题:“查到什么了?”
卫云在萧骋怀面前,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今天却难得沉默了片刻。
萧骋怀眉心一蹙,语气有些不悦:“查到什么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是萧侯爷做的。”
此话一出,萧骋怀和孟金窈皆是脸色一变。
卫云不知道这其中曲折,孟金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骋怀表面上是在查萧骋舟坠马的事情,实际上却是在查自己的死因。
因为萧骋舟从军其中有一个,便是想挣军功,待有朝一日重回京都时能查清楚萧骋怀真正的死因。
而幕后真凶定然不会让萧骋舟这么做,那么他只能想办法让萧骋舟无法从军。
所以这次让萧骋舟坠马的元凶,定然跟杀死萧骋怀的人脱不了关系。
只是让孟金窈没想到的是,查到的人竟然会是萧侯爷。
孟金窈看着身侧脸上血色尽失的萧骋怀,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语气慌乱安抚道:“萧骋舟如今是萧家的独苗,萧侯爷定然是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他,所以才会出此下策阻挠他从军,他一定跟害死你的人没有关系。”
听到卫云报出自己父亲的爵位时,萧骋怀身子猛的一晃,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嗡的一下断了。
有陌生的记忆强行被塞了进来。
这次所有的场景,他看的真真切切。
那天,掌灯时分,他从军中冒雨回到萧家。
刚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取下雨具,拎着一盏灯笼的忠叔立在一旁,弯着腰道:“大公子,侯爷在梅苑等您。”
梅苑是萧骋怀生母住的地方,遍植各种梅树,是以一入冬,萧家便一直萦绕着梅花的香气。
萧骋怀生母死在他五岁那年,寒冬梅花盛绽的时节。
许是那天是个好日子,府上两个女人在那一天同时生产,但府上却只有一位产婆,请外面的产婆还得一段时间。
萧骋怀的生母是个善良大度的女人,她想着自己已经生过一胎了,便让产婆去替当时还只是贵妾的穆凝心接产,自己则等外面的产婆。
却没想到她那一胎竟然是难产,等产婆到时,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而那一天,萧骋怀目睹了全过程。
他看着温柔娴雅的母亲躺在床上,撑着一双浑圆的眼睛,眼角不停有眼泪流出来,满满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舍眷恋,而她身下有大滩大滩晕开的殷红色血迹。
屋子里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丫鬟婆子,有人嚷着让去通知侯爷。
没多久,萧庭文就跌跌撞撞进来,面色仓惶抱着他母亲的尸体,抖索着许久,都没能说句完整的话。
这模样,像极了那晚,他在梅苑喝下萧庭文给他准备的酒后,毒发身亡的场景。
萧庭文看着他倒下去时,脸上的仓惶和不可置信那么明显,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似的。
明明是他为了不被圣上猜忌,为了保全萧家,亲手毒死自己儿子的,他又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做什么?
那是魂魄离体的萧骋怀冷眼旁观看着萧庭文,直到意识逐渐模糊。
或许是因为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上,萧骋怀硬生生将这段记忆剜了出去。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重生到了顾楷林身上,又歪打正着的,卫云又替他将这段记忆填了进来。
“萧骋怀,你怎么了?萧骋怀,你别吓我啊!”
孟金窈看着萧骋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朝下滚,他整个人似冷到极致一般,牙关都在上下打颤,想也没想,便扑上去抱住萧骋怀,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陷在回忆中的萧骋怀像是走到了轮回之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是萧骋怀的时候,因他功高震主,惹的圣上猜忌,他亲爹为了保全家族,一杯酒将他毒死。
阴差阳错穿到了顾楷林身上,虽说用了这个壳子,但他终究不是顾楷林,终究只是鸠占鹊巢。
这世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想这么直接睡过去时,冷不丁听到了孟金窈的哭声。
“萧骋怀,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紧接着脸上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了。
他怎么忘了孟金窈。
她是他顶着顾楷林的壳子,明媒正娶的妻,以她招惹邪祟的体质,他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萧骋怀眉心松动。
为了这个女人,权且再撑撑吧!
这么想完,萧骋怀意识归拢,眼皮刚撑开,啪的一声脆响,颊边火辣辣的疼。
萧骋怀的恻隐之心瞬间没了。
他脑袋是被驴踢了吗?竟然还想着为了这个女人,权且再……
“呜呜呜呜,萧骋怀,你要死了,我可就真成寡妇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孟金窈抱着他哭的肝肠寸断。
脸上刚浮起怒气的萧骋怀,愣了愣,长叹了一口气,颊边的疼意还未消退,但看在这女人这么诚心的份上,自己权且再撑一撑好了。
“我没事。”
萧骋怀拍了拍孟金窈的后背,将她与自己拉开距离。
卫云已经被孟金窈刚才那一巴掌吓傻了,见萧骋怀看过来,一个激灵瞬间站直身体,道:“我按照您说的查了穆凝心,在您成亲的前一天,她的心腹刘嬷嬷曾去买过无色散。”
无色散,顾名思义,无色无味,是一种剧毒,若非银针,是试探不出来的。
正用袖子擦眼泪的孟金窈动作一顿,泪眼婆娑抬头看向萧骋怀:“什么意思?”
果真如此。
萧骋怀双手握拳:“回来再跟你解释,我先去趟萧家。”
“我跟你一起去。”
知道萧骋怀是死于萧家人之手,孟金窈岂敢让他一个人去那龙潭虎穴,急忙说道。
母亲死的早,萧骋怀从萧庭文那里得到的父爱更是少的可怜,现在突然被孟金窈这么关心着,心里突然暖意丛生,反手攥住她的手朝外走。
去萧家的路上,萧骋怀也没隐瞒,将事情全部告诉了孟金窈。
萧骋怀不傻,自然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所以回京都之后,他不参与任何皇子的党派之争,亦不跟任何同僚套近乎,就是想向圣上表明:他,萧骋怀,他们萧家,永远只忠于圣上。
但显然,当今多疑的圣上并不信此事。
孟金窈狐疑发问:“那你为什么会怀疑穆凝心?!”
“圣上虽多疑,但如今边境未真正安定,留着我比杀了我的用处大多了。”
所以,萧骋怀猜,萧庭文那日,原本是想用御赐的酒劝萧骋怀的,但却没想到穆凝心在酒里下了药。
而萧庭文以为是圣上想要萧骋怀死,为了保全萧家,他选择不追究。
显然逝者如斯,圣上也不想再追究。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孟金窈知道萧家情况这么复杂,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复杂,听到萧骋怀说完这一切,当即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脸正气道:“别怕,我帮你去讨回公道。”
啧,这女人把他当成吃软饭的了吗?
不过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萧骋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伸手拍了拍孟金窈的脑袋:“放心,你相公还没怂包到那个地步。”
再说了,既然他重生回来,这笔账自然得他亲自去讨才行。
说来也巧,他们到萧家时,正好撞见忠叔送客人出来。
萧骋舟自从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大夫说会落残疾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忠叔现在见萧骋怀夫妇俩上门,以为他们是来看萧骋舟的,当即弓着腰过来,笑道:“二公子念叨了好几天要见顾少爷,顾夫人,老奴正要去府上请两位呢!”
说着,便要引他们进府,目光无意扫过萧骋怀身后的卫云时,愣了下。
萧骋怀如入无人之境,已经抬脚进去了。
忠叔又是一愣,忙转身快步跟上去,却发现萧骋怀走的方向并不是去萧骋舟的院子。
“顾少爷,我们二公子不……”
萧骋怀脚下一顿,扭头看向忠叔,明明没说话,但脸上的震慑却让忠叔心下一悸。
不知怎么的,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萧骋怀。
大公子早就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忠叔正想甩开脑子里这乱糟糟的想法时,就听到萧骋怀说道:“告诉他,我在梅苑等他。”
梅苑,那不是先夫人居住的地方,已经荒废好多年,顾楷林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忠叔惊愕抬头,就看到萧骋怀带着孟金窈和卫云,已经轻车熟路朝梅苑去了。
第46章
萧庭文神色慌张到梅苑时, 就看到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立在院中,似是有些不安的揪着身旁男子的袖角。
那男子背对着萧庭文,他看不清对方的掌心, 但从身形看, 并不像萧骋怀。
在他踏进这庭院那一刻时,一直立在一旁的卫云唰的一下抬头,看向萧庭文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肃杀之气,旋即像是顾忌到身边的人,他又将这抹肃杀之气摁了下去,冷漠叫了声:“萧侯爷。”
萧骋怀闻声转头看过来。
面色苍白,五官俊秀,并不是他的儿子萧骋怀。
萧庭文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正打算说话时, 就对上萧骋怀那双冷漠的眸子。
千人千面, 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萧庭文脸色猛的一变, 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旋即又反应过来,正想上前时, 就看到萧骋怀拍了拍孟金窈的胳膊:“去外面等我。”
萧骋怀不想让孟金窈掺和自己过去这一堆破事。
孟金窈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乖巧出去了。
待孟金窈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 萧骋怀眼里最后一抹温情也没了,扭头看向卫云:“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卫云又将穆凝心贴身嬷嬷什么时候,去哪家药铺,找谁买了无色散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萧骋怀脸上瞬间血色殆尽, 整个人身子猛的一晃,靠扶住院里的石桌才勉强撑住自己。
那晚萧骋怀喝的是圣上御赐的酒,他以为是圣上下的毒手,所以才勉力摁下此事,但却没想到,竟然,竟然是穆凝心做的?
自己毒发身亡那晚,萧骋怀就已经看过萧庭文这种面如死灰的表情了,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只是神色漠然看着萧庭文:“要么你休了她,要么我自己动手,你选一个。”
说完,便转身朝院门外走。
跌坐在石凳上的萧庭文如梦初醒,猛的站起来,凄厉喊了声:“骋怀。”
萧骋怀脚下一顿,看着如今自己孱弱的身形,没有回头,而是神色冷冽道:“萧骋怀四个月前已经死了,萧侯爷莫不是认错人了?”
话落,他也不想再去看萧庭文此时的反应,一把推开院门。
院外却突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神色颓废的萧骋舟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里全是猩红,他怔怔望着萧骋怀,张着嘴下意识喊了句:“大哥。”
但话刚说出口,想到刚才卫云说,是他亲生母亲害死了萧骋怀之后,膝盖一软,瞬间便跪了下去。
萧骋舟知道穆凝心觊觎侯爵之位,可是他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如此胆大毒杀萧骋怀。
“我我我我……”
孟金窈绞着手立在原地,一脸纠结看着萧骋怀,小声道:“我觉得,他应该有权知道这件事。”
穆凝心是穆凝心,萧骋舟是萧骋舟,萧骋怀本不想将萧骋舟牵扯进来,但如今只怕事与愿违了。
对这个弟弟,萧骋怀以前是实打实恨过的。
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他的母亲,他一个人孤独的活着,而穆凝心占了他母亲的位置,还让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父爱。
可后来,萧骋舟奶声奶气叫他大哥,哪怕明知道他不待见他,却还是来他院子找他玩。
这份恨意便被日渐消磨掉了。
他死后,所有人都接受了他的死因,只有萧骋舟坚定认为他不会自杀,甚至想着从军挣军功回来替他查清楚死因。
萧骋怀的目光落在萧骋舟裹着厚厚白布的脚踝上,他这条腿是因他而废掉的。
虽然如今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但以前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萧骋怀伸手拍了拍萧骋舟的肩膀,哑着声说了句:“日后侯府就靠你了。”
话罢,袍角一扫,便转身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孟金窈扫了萧骋舟一眼,忙拎着裙角转身去追萧骋怀。
萧骋怀走的很快,直到出了萧家,孟金窈才追上他。
“萧骋怀……”
孟金窈气喘吁吁拽住萧骋怀的袖角,正打算解释时,萧骋怀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她。
嗯!!!
孟金窈瞬间僵住不敢动了。
萧骋怀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里,低嗅着孟金窈身上淡淡的香气,声色里皆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反复呢喃着:“孟金窈,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孟金窈愣了半晌,手慢慢抚上萧骋怀的后背,杏眸弯成了一道豆黄的月牙:“好,以后我罩着你啊!”
萧骋怀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萧庭文便去找了穆凝心。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丫鬟婆子去伺候穆凝心洗漱时,发现穆凝心面容安详躺在床上,人已经去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穆凝心的死状跟萧骋怀如出一辙。
但侯府却无人报官,并且没报官也就算了,堂堂侯府夫人去世,竟然一不设灵堂,二不让宾客吊唁,就这么守了几日灵草草葬了。
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穆凝心没被葬进萧家祖坟里,但真实如何,也没人去考究了。
孟金窈还是从丫鬟嘴里听到这事情的,心里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冷着脸将那几个说闲话的丫鬟训斥一顿,扭头就看到一身纱衣的萧骋怀从檐下过来,忙拎着裙角朝他扑过去。
夫妻俩又是一顿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