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山河——毕毕大人
时间:2020-09-19 07:18:15

  许康轶对此问题已经打好了腹稿, 这是回来路上凌安之特意和他提起的, 凌家在朝中最大的顶梁柱大学士凌川已经没了,不会有人在朝中会为他保驾护航,只能凌安之自己处处小心:
  “西北侯是习武之人,说话直白一些, 直言这次救援来迟, 导致金军兵临城下,陛下受到干扰, 他兄长凌川文官出城死在了阵前, 即对不起君主,也对不起父兄, 请罪还来不及,有封赏也会固辞。”
  景阳帝有些反应过来,数年来只见雪片似的捷报,可对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 不知道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西北侯有意回避:“听说那人性恶好杀,康轶, 你和他打了多次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许康轶凤眼一闪,字斟句酌:“父皇,西北侯高大凶残,为人古怪,不喜欢说话和结交,我和他交流的时候也不多;他可能是个武将,心思有些纯粹,打仗的时候只想着打仗,平时倒是恪尽职守,倒是对祖宗家训挺重视的,闲暇了便要祭拜。”
  景阳帝听了这个答复,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他话音一转,话题转到了许康轶的身上来:“康轶,你最近视力如何?如果现在的大夫还是治疗不力,父皇来日为你遍寻天下名医,哪管只是固定在现在这个样子不再恶化也是好的。”
  许康轶听出景阳帝言外有意,果然,景阳帝继续说道:“你年纪轻一些,小时候单纯倔强,可这些年大有长进,眼睛治好了也可以多帮帮父皇。”
  果然是君心难测,类似的话去年也和泽亲王说过,不过这句话在许康轶耳中只是一句夸奖,因为前提条件无法成立——他眼睛能坚持到今天已经不错了,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许康轶抬头温暖的笑了笑:“父皇,儿臣眼睛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父皇不要为儿臣的小毛病再操劳了,我就是想当个闲散王爷,这次在锦州我寻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等内务府检查完了,再给父皇送来。”
  景阳帝刚才便看到许康轶过于疲累,而今看他脸色不对,忍不住问道:“康轶,你在锦州被刺伤了?谁做的知道吗?”
  许康轶当即笑容凝固,吞吞吐吐不再说话,满面畏惧恐怖之意,像是被吓破了胆似的。
  景阳帝再问,许康轶摘下水晶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双膝跪下启奏道:“儿臣不敢讲。”
  能把亲王吓成这样,景阳帝心下奇怪,兵临城下,许康轶独自出班启奏率众杀敌九死一生也未见到害怕,“康轶,到底谁刺伤了你?”
  许康轶搂住了父皇的大腿,体如筛糠的哭诉:“父皇,儿臣在锦州还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儿臣就是想当一个给父皇排忧解闷的闲散王爷,可是偏偏有人容不下我,这些年三番五次的要害我,离开了父皇身边估计也保全不了多久,以后就留在父皇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景阳帝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康轶,这是小儿子第一次直截了当的告状。
  他心下大惊,他再是九五之尊,也是儿女们的父亲,天下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到一百岁的呢,许康轶根本无缘大位,可竟然还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万一自己百年之后,毓王登基,自己这两个儿子还能保全吗?
  ——答案显而易见。
  待许康轶回到王府,已经三更过半了,他对自己的演技发挥表示满意,心情不错,花折一看他的样子,大致猜到他可能又打了毓王的黑拳,对他一番拾掇让他睡下。
  花折思虑了一下,忍不住坐在床边提醒他:“康轶,我小时候在夏吾打围打过草原狼,草原狼性情狡诈而且惜命,能有一条生路的时候,绝对不会鱼死网破。”
  “论对猎人最危险的时刻,应该是狼被包围圈困住的时候,开始发现被困的时候可能步步后退,而后龇牙恐吓,之后便是积蓄力量,能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伤人,所以猎人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
  许康轶挑了挑眼角,伸手拍了拍花折的手臂,许康乾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如果能给他多一年时间,到时候泽亲王会入朝,他有自信剪除许康乾在户部和兵部的羽翼,直接让许康乾成为一个光杆司令,届时任他要打要杀,均已无还手之力。
  可如今,泽亲王远在北疆无法借力,他时间不多了。他如果倒下,论政治手腕两个许康瀚也接不住二阴毒的阴招,到时候皇兄、母妃和他们身边这些人全危险。
  ——被围困的草原狼的确危险异常,可他才是那个狗急跳墙的草原狼。
  许康轶昏昏沉沉略感恶心的醒了,以为是早晨,却不想已经是日挂当空的巳时过半,花折一只手摸在他额头上,应该是在看他退烧了没,看他醒了帮他带上水晶镜,和颜悦色的问他:“康轶,你发烧了,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许康轶昨晚过了四更天便开始昏迷着发起了高烧,手捂着胸腹辗转呻/吟,花折基本折腾了他一夜,给他退烧熬药,他醒来后对这些全不记得了。
  对着花折春风中暗藏着忧心忡忡的眸子,许康轶苦着一张脸,觉得全身发烫,身上的锦被、虚弱的呼吸全是一种负担:“哪里都疼。”
  应该是这次在锦州受伤加速了许康轶的病程,这次复发来势汹汹,高烧了快三天才退,伴随着周身火烧似的疼痛才算是慢慢的减缓了下来,不过疼痛还是时不时隔个几天便来侵扰他一下,疼的他冷汗直流、寝食难安。
  花折几次下了第三个拖延的方子试探了一下,可惜这个方子的药性更为虎狼,许康轶体质已弱,药喝下去便是翻江倒海的呕吐,根本无法耐受,只能暂时换回了第一个药方加了两味药进去,谢天谢地,总算是又有了些效果。
  这一病便是小十天,第七八日的时候才勉强起床能自己在屋里晃悠着走几圈,为了减少他肠胃的负担,他一日五餐已经被花折加成了七餐,每一餐均不多吃,这一日上午巳时刚过,第三餐小半碗十粮杂蔬粥也吃完了。
  他看自己精神头还可以,坐在了书房中正在看北疆皇兄泽亲王的书信,元捷来禀报:“殿下,裴星元裴将军秘密入府来拜访。”
  裴星元这一年来和许康轶往来多次,不仅志同道合,而且是暗地里的利益共同体,裴星元连获擢拔,看似是景阳帝所为,其实许康轶才是四两拨千斤的幕后推手,“府中小路请到书房。”
  裴星元便装前来,路上为掩人耳目倒了几次马车,许康轶知道他应该是有事,否则不会选择白天,二人一般夜晚在别院中相见。
  果然,裴星元进了书房,掩上了房门直接开门见山:“殿下,毓王近日来多次邀约末将,有一些事情我无法决绝,已经帮他做了,可是如果再进一步,朝中便会以为我是毓王党了。”
  许康轶知道毓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今父皇对他已经疑虑丛生,多年积攒下来的信任土崩瓦解,他暗地里动作幅度加大了。
  裴星元是新派官员,不过又出身世家,天生喜怒不形于色,而今掌管山东驻军、塘沽事务,尤其还管领着御林军,毓王第一步是拉拢,如果拉拢不成,下一步便是排挤了。
  许康轶倾着身子,用指节扣击着桌面,这个问题他这些天已经想过,朝中新派官员当毓王党没什么好处,毕竟门第和故旧全与世家不同,难以实现抱负和展开手脚。
  但裴星元和其他人不同,本人便是有抱负的世家子弟:“裴将军,毓王其人,得不到便要昼思夜想,可是得到了要是没用的话,也不会珍惜几天,如果让他放心些也好。”
  裴星元也正是此意,当即点头,两个人开始在书房中秘密议事,一直过了午饭时间裴星元才随意跟着许康轶吃了一顿病号餐,自小路离开了泽亲王府。
  目送着裴星元离开了书房,许康轶当即研磨,刷刷点点的写下了一封信,吩咐道:“叫陈恒月进来。”
  陈恒月是许康轶的心腹,进门之后屏退了左右,接过密信,听到了许康轶的吩咐:“你拿着此封密信,亲自送到我皇兄的手里,今晚就出发,之后你直接留在北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将我皇兄稳在北疆都护府。”
  ——上个月已经派陈罪月去北疆和泽亲王确认过一次。
  陈恒月抱拳领命,多余的话一句也不问:“属下定不辱使命,马上准备出发。”
  等陈恒月领命出去了,他继续吩咐道:“叫元捷。”
  元捷一进书房,就看到了背对着他仰头看书架的许康轶,听许康轶静静地吩咐他:“现在京城太乱,你也看到了,我有一个口信,待事毕之后,你务必亲自带上花折,注意是带上花折,去将口信送给西北侯凌安之。”
  元捷跟在许康轶身边多年,也没琢磨明白什么是“事毕”,不禁仗着胆子问道:“殿下,是什么事完事之后啊?”
  许康轶抬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到时候自会知晓。”
  元捷心道自己还是太笨了,就不能明白主子什么意思。
  许康轶淡淡的问他:“泽亲王和我的产业,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接触到了全貌,你把这些产业、和相关的渠道全给我背诵一遍。”
  经济命脉,对两兄弟至关重要,元捷不只是细心打理,每天也全要在心中过几遍,当下丝毫不错、一字不落的背诵了一遍。
  许康轶点点头:“好,再倒着背诵一遍。”
  元捷越背诵心越不安:“王爷,你以前没考过我啊?”
  许康轶在书架上拿下一个层层密封的盒子,递给元捷:
  “以前没考过你是因为看你多年来做的合格。元捷,你到时候去西北找凌安之的时候,会路过太原,这盒子里是一百页清单,只有你能看懂,你把清单前五十交给余情,把内容讲给她听;等你带着花折到了西北,将后五十页清单交给花折,就说是我的意思。”
  元捷心里翻江倒海的害怕,当即落泪:“王爷,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啊?”怎么像交代后事似的。
  许康轶瞪他一眼:“从小到大跟在我身边,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还改不掉?现在形势越来越乱,应该集大家之合力,未雨绸缪。”
  看主子还有精神头瞪着眼睛骂他,元捷心里还安了一些。
  许康轶吩咐元捷研磨,之后提笔,想再写一封信,可元捷探头探脑的等了半天,看到许康轶还是在信封上只写了“铭卓亲启”四个字。
  提着笔沉吟良久,许康轶双手扶着桌案,站起来了,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似的,将这封信揉了揉,扔进了废纸堆:“元捷,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元捷有些奇怪许康轶明知故问:“殿下,我哥哥多年前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了。”
  许康轶点点头,除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死党,他的亲兵卫队一千五百人俱是武艺高强的死士,元捷是他是亲兵卫队的队长,到时候将亲兵卫队交给花折,也是为花折回国继位留下了保命的筹码,花折一看到他的安排就会懂。
  十余日后的七月初一,宫内有一次家宴,景阳帝态度是动摇,但彻底扳倒毓王还不够,毓王最近有些狗急跳墙,他暗地里顺水推舟,要是趁势给他扣上一顶谋反弑君的帽子…
  帽子够大,听起来有些逆天,不过只要里应外合,筹码够重,还是能把毓王拉下马的。
 
 
第159章 窝中静谧
  许康轶觉得最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花折用了药的缘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睡着;相伴而来的,是疼痛的时候越来越多,经常半夜被剧痛疼醒。
  花折已经在他房间里打起了地铺, 随时以备不时之需。
  他不想让花折那么辛苦,几次说在外间床上即可, 有什么事情叫花折也听得到。花折春风和煦的笑意中透着苦涩, 坚持了几次之后缄默半晌,轻轻说了一句在外间心悬着更辛苦,让他彻底没词了。
  他仿佛能感觉到胸腹内五脏六腑全脆弱的犹如泡沫,只是他看不到罢了, 否则估计轻轻戳在哪哪里便会破溃渗血;第三副药过于虎狼, 在他身上基本下不去,花折也只能在每日七餐之后, 见缝插针的给他抿那么两口。
  花折又开始研究起以血奉药的事, 费尽了心思避重就轻的哄着他,说每七天一次就可以, 第三副药能抵挡不少消耗;说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可能会峰回路转。
  可许康轶心知肚明,这次和数年前不同,他已然没有了转机, 重病之人,一天不如一天,从七天一次到每天一次可能之间也就是隔一个月, 一旦药石下不去,用不了半个月便能将花折耗死。
  他回忆起这次和凌安之、凌霄一起从锦州回来的路上,凌安之在部队打尖休息的时候又钻进了他的寝账探病,看花折不在,扶着他喝口水:
  “殿下,人活一口心气。疾病和战争一样,心中信才能打胜仗,花折从来没有放弃过,余情也在兰州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从战略上讲,你只是遭些罪罢了,柳暗花明的转机可能就在眼前。”
  看着大楚杀人最多的这位一片苦心,许康轶脸色苍白的揶揄他:“你平时只会杀人,而今却是要救人了?”
  凌安之当时接下茶杯放稳,面色凝重的叮嘱道:“无论何种情况,你正确的做法只有八个字:信念不灭,相信花折。”
  可惜医生不是元帅,不是敢于冲锋陷阵就能打胜仗。
  病人是医生的战场,现实中一半以上的重症无解,而他的病症更是重病的王中之王。
  与其气息奄奄的苟且偷生,还不如像狼一样暴起伤人。
  不过花折应该不会同意,还是要瞒着他一些。
  过年的时候,泽亲王说杜秋心已经有孕,最近临盆在即,他也已经着人暗暗的安排最好的产婆们准备接生,说出生就是在这几天,应该是个男孩。
  想到软软的小婴儿,他一个人在书桌前手背支着下巴偷笑的笑容可掬,他没有子女,皇兄的儿子便如同他的儿子一样,也和他血脉相连,这么说他也不算身后无人。
  他打算小侄子出生了之后去探望一下,也不耽什么未满月的孩子不能见人的虚礼了。
  折腾到了酉时,他也累了,最近他不喜欢听到声响,把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一个倒水研磨的小童之外,全屏退了,此刻一个人独自走出书房回到卧室的床上,打算睡一会,却发现特别缠人的小金斑点狗跟了上来。
  最近许康轶身体不适,在家的时间久一些,花折忙疯了一样,没时间管它了,小狗对许康轶更见亲近,经常在他身前身后转悠。
  此时见许康轶上床,小短腿一跳一跳的,想跟着蹭上床和主人黏腻一下,奈何个头太小,腿还没兔子尾巴长借不上力,黑眼睛湿漉漉的求救似看着许康轶跳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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