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色的脸涨的红了红,凌霄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军阵前,怎么能扰乱你心智?反正我都一直在你身边,你再多找一个人疼你,不是更好吗?”
——当时说了还不得被当做心理有毛病将他打出去,之后估计得天天给他讲点春宫图避火图,逼着他去洞房花烛夜。
凌安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霄摸了摸看似黑色,在阳光下却有些泛红的头发:“若论日久生情,无人能说清楚什么开始喜欢谁的吧?不说这些了,已经过去了。”
凌安之心下剧痛,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凌霄,我…”
凌霄笑着摇摇头:“师兄,你我之间,牵扯已经够深厚,不需要再牵扯那么多。”
凌安之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平时能看到我吗?”
凌霄点头:“除了非礼勿视,你和以前一样,就在我眼前。”
凌安之眼圈发红,这些天他总是觉得凌霄没离开过,也许不是错觉,“凌霄,你现在住在哪里?这个地方一片水,我好像没见过。”
凌霄定定的看着他:“师兄,我住在你身边,有水的地方,你仔细想一想。”
凌安之挖空了脑袋:“我身边?有水的?眼睛里?”
凌霄摇了摇头:“这一汪清水要你来滋养,你若健康欢喜,这一汪水自然满盈,我吸收你的精气,可以一直陪着你;如果你油尽灯枯,这一汪清水也就干了,我也就魂飞魄散了。”
受他滋养的一汪清水?“是玉坠!”
伸手指了指湖面,凌霄道:“你这些天身体不好,所以湖面清水渐少,估计再两天就干涸了,若真那样我就彻底消失了,所以——”
凌霄握住了凌安之的肩膀:“回去吧。”
凌安之红着眼睛摇头:“我不走,你没了,我依仗谁去?我怕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走。”
凌霄拍拍他的后背:“师兄,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感受得到我。”
凌安之再也坚持不住,眼泪像是碎了的珍珠串子往下砸:“我看不到,我不信,我不走。”
看到坚强了一辈子的师兄被逼迫成这样,凌霄咬牙强忍泪水,要不就是兄弟在一起抱头痛哭了,凌安之三年多来重病四次,重伤两次,身体已伤根本,禁不住太多大喜大悲了,他双臂把师兄用力搂在怀里,贴着耳根劝他:
“你信我,我一辈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一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世上还有真心对你好、值得你信任的人在等你。”
凌安之像是小孩子在外边受了巨大的欺负回家告状一样:“她说过永不负我,如珠似玉的待我的。”
——结果和别的男人一起往他心口捅刀子。
凌霄贴在他的耳边:“要是你,能怎么做?翼王九死一生,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又性子刚烈宁为玉碎,这是下下策,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知道你感到委屈,可是你心里全明白。”
“…”凌安之紧紧搂住了凌霄,没有接话。
凌霄拉着他站起来,像以前那样轻声细语的哄他:“师兄,听我的话,回去吧。”
任由凌霄拉着他的袖子把他送回原来见面的地方,他终究红着决堤的眼眶问他:“凌霄,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凌霄温润少年,一笑如玉:“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凌安之使劲睁了睁眼睛:“什么地方?”
凌霄低沉磁性的声音:“尘世间。”
凌安之慌忙追问:“是什么时候?”
这个人好奇心还是那么膨胀:“不能说破,说破就不灵了,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终于回到了昨天见面的地点,凌霄冲他摆了摆手,道了珍重,站在原地不动了:“来日再见。”
凌安之不敢回头,低着头试探着往前走。
“师兄,”凌霄好像又叫住了他——
他马上回眸,却是凌霄从后背抱住了他,棕色的眼睛中水汽充盈的和他对视。
凌霄没说话,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和他师兄四手在胸前紧握,胸膛紧贴着凌安之的后背,缠绵的吻住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霄终于心满意足的放手了:“师兄,缘分天定,我们两个之间,爱意上就只稀里糊涂三吻的缘分;我小时候大难未死,就是来给你当肋骨的;挡你之大难,补你之所缺。去吧,你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值得的那个人。”
昏昏暗暗、惨惨幽幽,是梦吗?唇齿之间感受还如此清晰,凌霄的清冽雪原一样的味道还残留在他口中。
他朦胧的睁开眼睛,竟然看到最近好像无事可做,仿佛甘心当一个陪护的许康轶。
许康轶看他又醒了,一手端着一碗药,沉着一张脸说话冰冷冷:“我知道你不怕死,以前不找死,凡事走一条活路。现在觉得气数尽了,失无可失,来了个生死随命,确实是够任性,我也不想管你了。不过你去看看余情吧,她昨晚到现在一会哭一会笑,谁也拉不走,花折给她下了安定心神的药也不见好,我看她是要疯了。”
知道他耗的差不多了,也无力回话,直接一只手捏开他的下颚,一只手往下灌药,凌安之现在比三冬的蚂蚱还弱些,根本毫无力气,药划过破溃了的口腔嗓子,像是被灌了火炭似的一阵呛咳——
门又被推开了,比去年京城流民还憔悴的余情进来了,她不想看到别人没轻没重的糟蹋凌安之,伸出有点哆嗦的手接住药碗,“小哥哥,我来吧。”
凌安之无暇顾及自己差点被呛死,他挣扎着在颈项上解下吊坠,果然,吊坠内的一汪水胆只剩下一个底,他气喘吁吁:“取清水来…快,要清泉水。”
余情以为他是主动要喝水,心下大喜,马上吩咐下去端上来两碗。
凌安之如蒙大赦,将吊坠轻轻的泡在了水里。
余情开始轻轻的喂他喝药,喝了药再送下去半碗汤,虽然还是和着血吐出来一半,不过药下去了便好办,慢慢的开始退烧。
余情不知道他是由着哪股子心劲顶过来,只看他清醒一阵糊涂一阵,醒了便开始就着清泉水看吊坠里的水胆,神智好像是有些毛病。
终于,几天过后,就着地下病室采光井射进来的阳光,烧退了,脸色也好了不少。
余情轻轻柔柔的喂他吃了粥和喝了药,知道他受刺激太大不爱说话,也不打扰他,拿起碗筷正要走——
凌安之却伸出纱布缠绕的手轻轻的拉住了她的袖子:“你们把凌霄安葬在哪了?”
“…”余情不敢抬头,凌霄不能老是停灵在文都城的凌河王府,他们已经瞒着凌安之,偷偷的将凌霄停灵到了凌安之修建的墓园。
“是埋在地下了吗?”凌安之两眼含雾,想着那个场景——
“天气越来越暖了,他紧致的肌肤会萎缩吗?是不是大眼睛已经凹陷了?他浑身是伤,你们把他处理好了吗?地下会不会有虫子咬他?”
余情又是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一抬头,竟然看到凌安之眼泪顺腮而下:“他从小就不愿意一个人睡觉,现在一个躺在下边,不知道有多害怕,你们带我,去找他。”
文都城和兰州城路途遥远,不过众人还是赶过来了,凌霄的棺椁被放置在了他和凌安之小时候经常淘气的地方,已经细细的处置过。此处松山绿柏,岁月长生。
花折和凌霄一向交好,当时无声流泪最小的针脚给凌霄缝合了致命箭伤前后形成的伤口,泪水让视线模糊,看不清落针的地方,等到缝完的时候,左手扎的密密麻麻全是针眼,伏尸悲痛不已:“全怪我,我应该提前想到的。凌霄,我心疼啊。”
凌安之想要推开棺木,可是缠绵病榻太久,推不动了,余情见状,和胡梦生、元捷一起将棺盖推开。
凌安之由余情搀着走到棺前,挣开余情的手,扶棺积攒起毕生勇气目不转睛的看了良久,探腰伸进去,用尽毕生力气把凌霄抱了出来,拢在怀里,犹如搂着一件稀世珍宝。
云散落,风不停。
曾经拥有,奈何失去。
他摆摆手,说话有些虚弱:“你们全走吧,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
余情带着胡梦生、元捷和代雪渊才刚刚绕过了山坡——
竟然听到了凌安之压抑已久的悲伤。
闻者无不伤情。
胡梦生在地上转了无数圈,着急道:“大帅刚刚久病初愈,这才能勉强起床,哪禁得住这么哭啊?姑娘,要不你去劝劝吧。”
余情觉得最近把一生的眼泪快要流干了,“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元捷突然侧耳,他好像听到了不远处山坡后松柏中传来拨动古筝和弦的铿锵声,他摆摆手拢住耳朵,向声音来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听。”
古筝和弦伴着瑶琴弹琴起调,带着不尽忧伤的吟诵之声传来:“霜降沙场厚衣添,刀光勿落马蹄前,且寄同心与凉月,早归故里看晴烟。”
花折抚琴和许康轶弹筝,二人白衣素缟,也来给小将军践行。
在悲壮苍凉的乐声中,有花折悲不自胜的歌声:
“轻裘那长剑,烈马狂歌;
忠肝和义胆壮山河;
好一个风云来去西北客,敢于江山平起平坐;
柔情那铁骨,千金一诺;
生前和身后起烟波;好一个富贵如云你耐我何;
剑光闪处如泣如歌;
一腔血,流不尽,英雄本色;
两只脚踏遍了,大漠长河;
三声叹、叹、叹,只为家园古国;
四方人,传颂着,浩气长歌。”
余音袅袅,经久不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一生自画何须废笔墨?兄弟江山记得我。
人不活长短,人活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 余生慢
景阳二十八年, 四月。
最近朝野内外好像全很安静。
不仅是凌安之、其他有功之人多有受构陷打击者,轻则流放外地,重则有人头落地者,所以万马齐喑, 似乎有些麻木的看着朝廷上排斥异己的惨剧,只要没杀到自己, 便冷漠着视而不见。
翼王自请出京和降级, 想去安西吃沙子,去当一个多年前的老本行——翼西郡王,景阳帝知道这是功臣受到打击之后小儿子想要寻求自保,他想到许康轶多年来的鞠躬尽瘁、废寝忘食, 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大位已定, 还是要以稳定为重,景阳帝并未同意翼亲王降低为翼西郡王, 只是去了他在吏部的考工部侍郎职位。
本来是让他遥领北督道将军, 但北疆是翼王和泽王并肩经营多年的地盘,毕竟是当年泽亲王和翼王的嫡系。之前北疆总督一直空悬, 由泽亲王兼任,而今将兵部尚书佛平的儿子佛晟任职到北疆去当北疆提督,这就算是把翼王和北疆军割裂开来。
景阳帝思虑再三,让翼王分封到安西境内, 许康轶兼任安西提督,镇守安西封地,自然兵不知将, 将不知兵;而且安西本来是凌家军的地盘,骤然来了一个翼亲王主理事务,军中会有抗拒心理,翼王对毓王的威胁也算是解除了。
余情的家族虽然表面上搭上了裴星元这个大船,不过余家三兄弟明白过去不可能一笔抹消的道理,全是表面功夫上的权宜之计而已,一直在悄无声息的开始转移产业。
虽然余情一路跟着凌安之来到了塞外昆仑山照顾他养伤,可余家三位兄弟却没怎么闲着,自作主张的跑到裴星元府上和他研究了几次什么时候成亲的事,弄的裴星元哭笑不得还要虚与委蛇。
结果余家二爷还嫌他动作太慢了,背着手在地上晃了好几圈不满的说:“裴将军年已而立,功业已立,如果是担心余情不易生育的事,我就可以做主过几年给将军纳个妾,如果还有其他顾虑,也尽可以提出。”
逼婚逼不动自己女儿,逼到他这里来了,殊不知自己女儿正在塞外和野男人混在一起,真真的岂有此理?
*
最近最舒服的是翼王和花折,许康轶被封为安西提督,不过也不去军中遭罪,当了一个名义上的提督,把一应事宜全都交给了宇文庭和凌合燕等人。
他在军中封凌合燕为冠英将军,更方便她出军令些。
凌合燕终于名正言顺了,心中美滋滋的,漆黑的一张脸上挂满了喜气:“虽然四瞎子眼睛瞎,可是心里还是挺亮堂的,凭什么一直不给我官职?我和宇文庭那样的臭男人比起来差啥?真是的,那个死猴子早就应该封我!”
——宇文庭表面没反应,心中戚戚焉,差啥?确实只差那一点点;这回母老虎上位了,男人更难了。
许康轶当日来到军中上任的时候,手续走完了将宇文庭、凌合燕、雁南飞、周青伦等几个近人单独留下,之后偷偷带他们去看过了凌安之。
众人见大帅人比黄花瘦、意志也消沉,看凌安之有些超脱不爱言语,不过经此劫难,有口气在就谢天谢地了,大家欣慰他还活着,凌合燕和宇文庭等人免不了又哭了一场。
且不说许康轶和安西军其实深入交往过数次,比如红夷大炮解安西军之围、在北疆一同应敌、和安西军并肩一起追逐过突厥等,单就是凌安之是翼王许康轶冒着欺君之罪带回来的,就别说对许康轶抵触了,简直是对许康轶尊重有加,翼亲王倒是混的如鱼得水。
许康轶安排了军中事务,好像提督当完了似的,回到黄门关内部专心去当翼亲王,有忙有闲,日子舒服、环境舒服,关键是身边的人舒服,难得浮生悠哉若梦。
宇文庭和凌合燕担心翼王是顾及凌安之的颜面,不好意思去军中,来请过几次,翼王每次都是什么身体未愈、不懂带兵之类的回绝。
后来正好有一次碰到了凌安之也在,凌安之直接冷着冰坨子脸揭了许康轶的老底:“翼王殿下不懂打仗,上了战场脑袋比炮筒子都热,连百夫长都当不了,就别让他去军中现世了。”
宇文庭和当时在场的雁南飞听了都有些尴尬,翼王倒是眉眼淡定,神色如常。
许康轶和花折将黄门关内作为了常驻的地点,花折现在有钱的很,掏点钱买了个现成的大宅子临时扩了一个亲王府,天高皇帝远,许康轶把心思又放在安西境内百姓的休养生息上,改革田税、丈量土地,忙了个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