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朵颜看连个边也没摸到,直接弯弓射箭——
余情远远的看到,急的不行,她看凌安之快中午了还没回来,担心误了吃饭吃药,正骑马出来找他,却不成想看到夏吾的骑兵正在对他弯弓满月——
她快马扬鞭,一晃便到了眼前,先看了一眼凌安之,还好还好,丝毫未伤;再一看勒朵颜,吃惊非小,窈窕身姿,飒爽美丽异常,漂亮的不像来自人间。
余情第一次见到勒朵颜,可勒朵颜却早就知道余情,当年便是余情协助他哥哥勒多,也就是花折逃出了夏吾,弄的夏吾这么多年继承人的位置一直虚位以待,给了无数人垂涎觊觎的机会:“哎呦,这不是裴星元将军的未婚妻余小姐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余情见她光彩照人,刚才勒朵颜对凌安之说的话她也远远的听到了,翻身下马去扶凌安之:“你怎么能对他舞鞭射箭呢,他身上有伤!”
勒朵颜打量下余情,确实有些姿色,不过分跟谁比,她洋洋得意的一笑,直接用马鞭指着凌安之的鼻子说话:“凌大帅,想不到你这个男人眼光这么差,我自问相貌、出身全在这个余情之上,且正当妙龄,今天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跟我走一遭吧!”
余情皱了皱眉:“你是强盗吗?”
凌安之缓缓的伸出手,抓住了长鞭的鞭梢,勒朵颜借着骑着的战马力量往怀里一拽,想把鞭子拽出来,却纹丝没动。
凌安之用眼角余光扫了余情一下,毫不留情的呵斥勒朵颜道:“无知少女,我第一讨厌别人戏弄我,第二讨厌别人威胁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滚远点!”
余情直接把凌安之扶进了马车,变成小大夫开始处理他的伤口,果然刚才躲避冷箭翻滚的时候又有些裂开,渗出血迹将衣服内的纱布染红了,她忍不住叨叨:“这伤口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好呢?不会又连累着三哥发烧吧?”
余情处理伤口现在已经是个熟练工种,花折隔十天来一趟,剩下的时间只要她在安西,就全是她在奉药。
她已经习惯了凌安之不搭话,向勒朵颜刚才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想说一句真漂亮,她女人看到了都要屏住呼吸,不过还是憋了回去。
处理了伤口她扶着凌安之的胳膊下了马车,拿过食盒开始把饭菜端出来。
凌安之席地而坐,接过她递过的碗筷,清淡的说道:“余情,我今天给你些面子,你要是以为你能牵着我的鼻子走到话,就省省吧。”
余情吐吐舌头笑了笑,凌安之其人,最讨厌别人糟蹋他,勒朵颜不管不顾的又是举鞭又是放箭,瞬间便引起凌安之极度反感,她刚才确实引导式的特意提了一句。此刻也对凌安之的态度不以为意,给凌安之夹菜布汤:“三哥多吃点,要长点肉才好。”
之后双手抱着膝盖,依恋欣慰的看着凌安之吃饭。
凌安之征战多年新伤旧病,以前年纪小精神头足常年东奔西跑,还不觉得,而最近一旦闲下来,心气也散了,身体愈加不好,喝水喝急了都会呛咳,饮食极为寡淡,油星和辣了咸了的东西也全吃不下去。
意气极为消沉,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经常两眼望天,看飞鸟看白云,平时昏昏然欲睡,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安静的有时候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和以前生龙活虎的时候判若两人。
但经历这么多,她的三哥还能在这里吃饭睡觉,她觉得是上天赐予了。
余情总这样贪恋的看着他,凌安之这些天也习惯了,“你不吃吗?”
余情看着凌安之刀裁一样的鬓角,想凑上去吻一下,不过忍住了:“我不饿,只能喝一碗汤。”
春季的草原夜里清风阵阵,带着野草和泥土的馨香,夜里万籁俱寂,四周鸟鸣虫叫之声不断,景色旷达宜人,凌安之下午沐浴着阳光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头偏西,他懒得回去,干脆让小侍卫搭起了帐篷,四周撒上驱虫驱兽的药粉,晚上就在外边流连一夜。
反正他最近在昆仑山一直是这个状态,里里外外那几个人来看他,也全不怎么说话,只负责他的安全,其他的听之任之。
看天色已晚,余情凑到近前,解开他的头发稍微借了点力扶着他躺下,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和脖颈,让他稍微放松一下。
凌安之皱了皱眉心:“你最近没什么事做?”
余情手上不停:“谁说我没事做?”
凌安之:“你未婚的夫婿不管你吗?”
“…”
凌安之:“那整天跟着我?”
余情又不自觉的单手摸了摸腮:“我未婚的夫婿就是你,现在最大的事就是照顾你。”
第187章 死生奥义
凌安之闭上双眼假寐:“别为了旧人冷了新人, 前夫婿不劳你照顾。”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非跑塞外来讨苦头吃。
余情厚脸皮的推了推他的肩膀:“三哥,情儿不照顾你的话,别人更照顾不好, 你别总四大皆空了的行吗?”
两个人离得近,凌安之也觉得刚才话说的不阴不阳的, 这几天看她老是不自觉的摸腮, 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脸怎么了?”
余情心道不好,被发现了,她前一阵子挨了梅绛雪一个耳光,耳朵嗡嗡叫了两天倒是好了, 不过一个牙被打裂了, 这一阵子蹭在凌安之身边,也没空管, 最近这些天开始红肿疼痛, 尤其晚上疼的她抓耳挠腮。
凌安之单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余情觉得这只久违的手犹如故人来,满是陈年茧子的掌心有一些热力, 贴着额头传给了她。
最近凌安之五蕴六尘皆空,自己在身边建了一个琉璃罩子阻隔了外界一样,好像对她和别人已经极度陌生,请她走了几次之后看她实在是赖着不走, 干脆听之任之任由她存在,这样的接触也基本没有了。
凌安之看她面色有些潮红,知道发烧容易在夜间加重, 想了想喊过了小侍卫:“你赶上车,今晚连夜把余情先送到昆仑山,之后再送进关内。”
小侍卫转身刚想出去,想到宇文将军的吩咐,又顿住了脚步:“那大帅呢?”
凌安之心想还什么大帅,有光杆的大帅吗?他也懒得纠正:“我明天早晨自己回去。”
小侍卫有点为难,在原地转圈不知道怎么办。
余情当即摆着手摇头反对,她怎么可能把重伤大病未愈的凌安之自己一个人放在荒郊野外:“三哥,明天早晨我们一起回昆仑山,我就是一个牙疼,没什么事的。”
“怎么会牙疼?”余情当年和他唇齿相依,满口贝齿和小奶狗一样整齐白净。
余情当即扯谎:“吃甜的东西吃的。”
扯淡,凌安之突然想到前一阵子梅绛雪的那个耳光,听声音力度不小,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把牙打坏了。
牙这种东西,坏一个少一个,已经引起发烧了,估计也只能等退烧了拔掉。
凌安之觉得梅绛雪确实下手狠了些,余情和梅绛雪同样是商贾大家之女,从未见余情有自恃高贵盛气凌人的时候,多了些英气,也少了些霸气:“牙疼最难受,你回头找花折拔掉吧。”
一说疼,余情确实觉得今晚尤其疼的厉害,她看着凌安之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为何想到北疆丹尼斯琴伤了她的那天晚上:“不拔。”
凌安之觉得她有时候坚持的东西可笑:“不拔掉感染也好不了,会一直疼,你已经发烧了,回头别引发什么重病。”
余情隔着衣服盯凌安之胸口的刀伤,内里倒是好了,不过外伤两个多月了还反反复复的没长好不算,还长的有些乱七八糟,难道不是一直疼?
三哥说过,最怕疼了。
想到凌安之最近两个月基本是沉默着直不起腰、经常无意识的捂着胸口、没人的时候经常靠着墙借力的状态,他受过的那些苦便一幕幕的在她眼前飞过。
她也想这么疼着,感受一下他沉默不语忍着的辛苦。
凌安之纵然心灰意冷,也没冷血冷心到对余情坐视不理的程度,他起身打开药箱,翻出了他自己治伤用的金疮药,反正都是消肿治伤的,盘膝坐在了余情面前,“张嘴,我给你上点药吧。”
余情呆呆的看着他的鼻梁眉峰,苍白的病容上曾经笼罩的锐气散去,总是一股忧郁笼罩在眉眼间,和之前判若两人:“三哥,我才不要上药。”
她试探的握住了他的手臂,凌安之淡淡的依旧没什么反应,余情好久没有体会过这个男人怀里的温度了,每天望着全然陌生的凌安之,却觉得太想他,她控制不住自己渴望温暖的愿望,轻轻的靠在了凌安之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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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平静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春天、夏天、秋天转瞬的过去,又到了冬天。
景阳帝据说已经多日不再上朝,可能终于要飞升成仙了,连日来由毓王侍疾。
花折一直到夏季每隔十天便来一次昆仑山,后来凌安之身体逐渐痊愈,就差不多每隔一个多月带着翼王来晃一圈。
许康轶的眼睛最近貌似恢复的还不错,花折在许康轶眼睛上下了近一年的苦功夫,先是稳定住了一日不如一日的视力,而今据说晚上光线好些的时候带着水晶镜也能模糊不清的看到东西了,这已经相当不易。
据说用的方式主要是针灸,辅以药物,余情在昆仑山有幸看到了一次花折给许康轶扎针——头顶、额头、眼部林森密布,和刺猬差不多,要是一针扎的深浅或者方位不对,直接就可以扎成纯粹的瞎子,花折确实是艺高人胆大。
余情其实也会针灸,是普通大夫的水平,看着这一脑袋银针是一身冷汗,再看许康轶一派放松,不知道和花折连说带笑在聊些什么。
她忍不住问:“针灸看着太危险了,为什么不是以用药为主呢?”
花折回答的淡淡的,颇有许康轶平时的神韵:“用药为主的话,药性相冲,比扎针危险十倍。”
怪不得那么多年花折也没有怎么调整过许康轶医治眼睛的药方。
余情坏掉的牙还是被拔了。
就像是凌安之的伤口除了留了个疤,还是好了一样。
大家本来以为,凌安之天性闹腾,就算是一时悲观些也不至于看破红尘,谁也没想到,这一年凌安之节奏一下子慢了,竟然真的没怎么笑过。
花折倒是多少能够理解,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一瞬间心死了,就如同是再好的阳光雨露也救不活一棵死了的胡杨一样。
就算是后来发现真相又如何?那段时间的打击太惨烈了,还不如把自己罩起来,不再给别人往自己心上捅刀子的机会。
所以大家看着凌安之这一年大多数时间里自己一个人在安西区域晃一晃,也有一些军队里的人认出了他——无一丝风传出去。
安西军令:安西驻军铁板一块,外边的风雨不许刮进来,里边的风声也不能透出去。
没有大帅军令,安西军一个字也不能漏。
凤毛麟角见过他的那几个军官认为:那人只是长得像大帅而已。
初冬的大雪又来了,昆仑山上了山门有一处曲径通幽的院子,这个院子周围被收拾的极好,不合时宜的蚂蚁窝都被搬走了,院子里一切极为讲究精致,所有建材防潮隔凉,院落分为三进,最中间的就是凌安之今年养病的主要场所。宽敞的正房偏房舒服的赶上了当年泽亲王的寝宫,一看便是用心收拾过的。
清晨,凌安之披着大氅,坐在屋顶上开始看纷纷扬扬的大雪,去年冬天,凌霄就是在这么一个大雪天里去了。
这一年来他无数次的做梦,不是梦到在太原和凌霄分别的那个清晨,或者是梦到当时早出发去接了凌霄一天,他在梦里救得了凌霄,全是及时赶到让凌霄转危为安的。
醒来心像被刀割了一样,胸口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间美好的感情分很多种,相濡以沫的爱情固然动人;不过还有一种,用生死与共的袍泽形容太俗,以手足情深的兄弟比喻太浅,用亲密无间的挚友形容太远。
凌霄若在,凌安之绝对不会消沉至此,好像没有小将军三言两语拿捏不了的事。
其实所有人看到凌安之,也许心里都有一个问题:凌安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永远这么隐姓埋名的消沉下去吧?
余情一看凌安之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在想凌霄了,他太重要了,陪着凌安之血雨腥风的度过了尖酸刻薄的少年时光和餐风卧雪的军旅生活,谁都替代不了。
凌霄聪明、包容,敏锐而不外漏,仁义却不纠结,本事那么强却不抢任何人的风头,给身边的兄弟全想好了出路。
就在风华正茂、一朵花还没开的年纪里不明不白的没了,任谁也无法接受。
对于凌安之而言,凌霄在,他想着人生出路,凌霄去,他竟然是在寻找归途。
凌安之在呆呆的望雪,余情在呆呆的望他。
突然胡梦生跑上来了,对余情说道:“少主,梅绛雪梅姑娘来了。”
余情心下一紧:“她来做什么?”
胡梦生搓着手:“大帅也没什么亲人了,其实想想,梅绛雪就算是他姐姐了。少主,梅姑娘不是来接大帅走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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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绛雪多年来基本没什么变化,浑身荡着那么一股仙气,和凌安之并肩而行,在榕城街道缓缓散步,好似漫无目的。
在榕城里就这么闲庭信步似的晃了一两天。
这两天阳光很好,榕城往来通商多年,发展已经不是昔日可比的,往来商业街边商铺栉次鳞比,小商小贩和做大买卖的相得益彰,说书唱曲的热闹非凡;郊区便是居民区,萝卜头大的孩子和满地疯跑的半大丫头小子嬉笑尖叫,那些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年轻父母脸上全透着勃勃的生机。
一个拎着篮子卖花的小丫头过来,拉了拉凌安之的袖子——凌安之现在一身煞气和一身纨绔之气已经被打磨的不见影踪,看着也就像个世间出身的公子,“大哥哥,你身边的这个姐姐这么漂亮,给她买束花吧?”
凌安之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己一个人出门,身上没有带钱,平时也全是小侍卫带钱。
——反正他也没什么钱,昆仑山养伤的院子里,所有的银子还是宇文庭不声不响留下的。
梅绛雪笑了笑,凌安之拜师学艺呆在江南的那几年,夜里有时间他们也出去游逛一下,碰到卖花的凌安之和凌霄就会哄她这个姐姐开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