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石旗听到监军不怪罪,心里还踏实了些:“为首一个高瘦年轻男子,长眉凤眼,鼻梁上还可笑的挂着一幅镜片;身边一位更是颀长身材,天庭饱满的,说话好像是山东口音…”
梁焱直接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瞪的和牛眼睛一般大,嗷的就是一嗓子:“戴着水晶镜?凤眼的?!那不是翼王吗?!你你你,废物!他往哪边去了?”
谢石旗如遭雷击,他久在太原,根本没研究过翼王:“怎么可能?翼王此时怎么会孤身涉险?”
梁焱七窍生烟,怒不可遏,真想当场给了他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梁焱一边跳起来安排追兵,一边飞身去禀告许康乾:“马上安排太原守军全部去追拿许康轶,旁边那个山东口音的估计就是裴星元,你这个蠢货,翼王亲自送到嘴边来了,竟然放他走了,为何早不来报!”
许康轶、裴星元等人带着花折,不敢有片刻耽搁,接到了花折之后派高手秘密通知花折带着的其他人撤离,之后快马加鞭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出城。
猎猎的晚风吹得许康轶墨发飞舞,夜色中荡漾着紧张的气氛。蓦然地,空中一片白光照耀了大地,晃得众人眼前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原来是太原城突然之间不管不顾的升起了特制的烟花弹——
这是传递军情最快的方式,非紧急情况不会轻易燃起,所有太原守军全部按照空中照明的指引向他们撤离的东南方向云集。
月光如水银倾斜而下,照得城门内外白昼也似,大家适应了光线,裴星元紧贴着许康轶的马匹,回头一看这突然扩大的阵仗,就知道不是为了缉拿花折的:
“王爷,估计是城中守军发现了您的踪迹,尽全力追我们来了。我们进城的时候留下元捷等五十个弟兄看守城门,城门还没关,我打头阵,我们带队冲出去!”
出了城外边就是平原千里,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太原城的东南城门看到了多年未曾见过的空中报信用的烟花弹,先是一愣,之后城门守军马上反应过来,一个小伍长打扮的士兵长刚扯着脖子大喊了一声:“快关城门!”
留在城门口的元捷看到空中的烟花弹,也吓了一跳,他们本来只是看着城门一会掩护王爷脱身,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而今也管不得了,一只暗箭飞过去,正中咽喉把他钉在了城门上,结果了士兵长的性命。
东南城门的中原守军有两千人,反应极快,刚才一个人倒下了,其他数十人训练有素的冲了上来,无视漫天飞舞的暗箭,飞速的搅动绳索,但见东南门发出咕隆隆的巨响,两扇巨大的城门像是合牙的巨兽一般,瞬间城门就只剩下三米来的空隙。
元捷等人不可能坐视城门关闭,留下的五十人纷纷现身,直接就在城门下展开了一场血战。
裴星元人快马也快,转瞬间就冲到了城门前,横槊立斩几人,喝令道:“撑住城门,将铁索砍断,让我们的人出城!”
许康轶晚间视力不佳,不过银盘一样的月光下,城门的空隙还是看得清的。他本来担心花折骑术不如武夫,不能跟得上他们的脚步,可一路飞奔下来,发现花折平衡性极佳,一路没怎么说话,飞马扬鞭的速度比他也不逞多让,这才算是放了点心。
追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一路身后重弩射出的弓箭有时贴着耳根擦过去,许康轶担心花折中了暗箭,他和花折错后半个马头的距离,一行人像风一样。
翼王的亲兵卫队一等一的高手云集,陪着许康轶战过北疆、安西、京城,而今又伴着他从黄门关杀到了太原,若论单兵战斗力,其实比凌安之的亲兵卫队水平还强些。等到许康轶冲到城门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杀出一条血路,裹挟着他们还真的将冲出了即将关闭的城门。
裴星元见大部队鱼贯而出,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打马回到许康轶身边,听许康轶命令道:“人出来之后将城门从外部关闭,阻挡一下追兵。”
却见花折奔腾的马蹄停住了,抬首四望,轻声禀告道:“康轶,裴将军,东南城门外的军营的守军围上来了。”
许康轶也算是在沙场打滚多年的了,他模糊的与裴星元对望一眼,裴星元毅然决然的咬牙道:“王爷,追兵就在城门里了,我带人断后,您带着花折和众人,组成突击阵型,化成一把刀,突围出去!”
许康轶浑身是胆,他单手拎着金丝大环刀,闻到了血腥味眼睛冒着红光,连他都看到了扑上来形成了包围的敌军。
此时谁都看得出来,也不用什么战略战术了,就看能不能突围出去,谁留下断后就是个送死,许康轶指向东南方向:“星元,我们不用什么断后的,整个队伍全是高手,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花折吗?!传我命令,凌帅在东南方向来接应,我们向东南方向突围,拖住时间能汇合就是胜利,全军出击,冲!”
裴星元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如果凌安之来接应,可能再几个时辰也到了太原城外了,他们只要冲得出这个包围圈,再被围住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谁能阻挡得住凌帅的援军呢?
他当即信心大振,和相昀、元捷、代雪渊等人一起,将许康轶和花折围在了中间:“王爷,末将保证你的安全,走!”
许康轶吩咐了一句:“给花折一副弓箭,他眼神好,箭射的不错了。”
顷刻之间许康轶穿着山匪衣服的亲兵卫队和冲上来的太原守军就搅成了一团,许康轶的卫队移动极快,在战场上像片流云一样,向东南方向飘去。
城内的许康乾和梁焱终于追出城外,正好看到月光下一片黑衣已经快要突围而出。
许康乾眯着眼睛,阴森森道:“看这几百人的水平,在万军丛中像是无人之处似的,应该就是四瞎子的亲兵卫队,来人,把千里眼递给我。”
许康乾举起千里眼,千里眼的镜片反射的光芒在夜色中一闪。可本就是夜间,且社稷军全穿着山匪的黑衣,和周围环境的土色树影融为一体,根本看不清楚,他在马背上半蹲起来,竟然捕捉到了黑衣丛中的一片白衣,他循着白衣仔细一看——
穿月白色衣服的人太认识了,果然是显然逃出了生天的花折,本来他想抓了花折虐杀了的,刚才让他给跑了,花折竟然是在拉弓射箭,也跟得住大部队撤离的步伐。
他以花折为半径,循着往周围一看,蓦地笑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身黑衣,手中金丝大环刀不断拨开羽箭,鼻梁上挂着水晶镜的人他化成灰都认识——他给颁发过最两面三刀奖的四瞎子许康轶。
身旁玉面长身,威风凛凛手持长槊的将军——不是狗胆包天的裴星元是谁?
他冷冷一笑,向跟在身旁的梁焱一伸手,笃定吩咐道:“看到那个白衣服的人了吗?以他为目标,万箭齐发!”
“下令困住他们,向那个位置开炮!”
此时月色明亮,许康轶的亲兵卫队为求行军迅速,未带盾牌,未着重甲,如果是乱箭,还可以应对,不过如果万箭齐发,就算是勉力应付几轮,倒下的人也会不计其数了。
队伍的人数一旦渐少,再想突围就难了。
如果再射几发炮弹,大罗神仙也难逃天罗地网。
第228章 仁义冒险
许康轶平时看凌安之打仗, 凌安之有机会能教一些就教一些,想到凌安之告诉他的:“王爷,你看在战场上,只要允许, 擒贼全要擒王,专挑官最大的下手。”
他当时沉思疑惑:“战场上一团麻, 两军搅在一起, 怎么分辨谁是将军呢?”
凌安之当时指指点点的告诉他:“其实要看运气,您四周看,高级军官的特点是周围保卫和往来传递军情报信的人多,您晚间不用看清楚了, 只看哪一片黑影密集, 基本中间会有一个将军。”
许康轶举目四望:“凌兄,中等以上将领全有亲兵保护, 也分不清哪个品级更大些。”
凌安之笑:“是了, 品级越高的人,越喜欢端着千里眼四处观看敌情, 因为他不用参战,也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安危;我夜间眼神极佳,千里眼的镜片全是特制的琉璃所做,特定角度极易反光, 我能清晰看得到千里眼镜片的反光,有时候就放冷箭,放五次有时候运气好也中一次。”
四瞎子看不清楚细节, 他直觉性的端着千里眼向追兵方向看,将远景拉近了之后,模糊的能看到一团人簇拥在中间的一个黑影高出来一些——那是蹲立在高头大马马背上的许康乾,当然比别人高一点。
不过这还不是吸引许康轶目光最主要的原因,火把光芒一闪,四瞎子看到了千里眼镜片的反光。
他未做多想,也根本不知道那端着千里眼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二皇兄,反射性的将金丝大环刀挂在了马鞍桥上,之后敏捷的自身后拿下神臂弓,虽然距离有近五百米远,但是禁不住许康轶臂力惊人——
他看不清楚,只眯着眼睛瞄准了模糊晃动光影的千里眼反光射箭,弯弓满月,箭似流星,这一箭带着万钧的力度,直接冲着许康乾的眼睛面门催魂夺命似的就射了过来。
许康乾没想到夜色下这么远的射程还能有冷箭,仓皇躲避尤不及时,只“啊”的惊呼了一声,箭尾刻着“轶”字的倒钩铁箭箭头齐没入了许康乾右上臂的肌肉,将他像个风筝似的射下了马。
射出了战场上关键一箭的许康轶不知道自己有如神助,他视物不清,觉得花折的白色衣服惹眼,伸手就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夜行衣战袍,罩在花折身上,之后咬紧了牙关打算打一场硬仗,却发现敌军的包围圈却突然开始如水一样散去了。
他额头沾染着血迹,整个人霸气蒸腾,双手握刀沉稳谨慎的问裴星元:“他们怎么撤了?”
如果裴星元知道内情,肯定会说:陛下落马,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且不知道箭头是否有毒,肯定无心恋战了。
可惜裴星元不知道,他片刻也不耽搁,保护着许康轶直冲西南:“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和凌帅接头!王爷,你和凌帅具体约了大致在哪里汇合吗?”
许康轶沉吟一下,他昨天走得急,根本没机会也没想着和凌安之约什么地点,他只是觉得依自己是性格,急切之下肯定是从西南进的太原城,因为西南路途最近。而凌安之了解他做事的风格,定不会错过此条道路。
不过这话也不能和裴星元实话实说,所以一时语塞。
花折紧跟着许康轶,别人看王爷,面上露出的全是胸有成竹,可他看许康轶的那凤眼里眼珠微微向下一动,不是心虚吗?
花折不动声色的帮忙掩饰,说出来的话也确实符合凌安之万事周全,会做多方准备的行事作风:“凌帅是派出多股力量接应,我们不要偏离路线即可。”
裴星元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他一路和花折、许康轶在一起,没看到二人有单独交流计划的机会啊,打马扬鞭的过程中问道:“花公子,你是怎么未卜先知凌帅会有多股力量接应的?”
花折又给自己挖了个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额…”
裴星元刚才作战的时候没出汗,现在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许康轶一直跃跃欲试,含蓄的表达过几次想去阵前打仗,可全被凌安之想尽办法的挡了回去。
他一直以为,许康轶文韬武略,也有军功,带兵打仗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翼王殿下是社稷正统,凌安之要保护许康轶的安全罢了。
可现在,他大彻大悟,为什么凌安之一直把武艺精湛的许康轶留在敌后,绝对不允许他出前线作战。
翼亲王,许康轶,在战场上,实在是,脑子比炮筒子都热。
及至四更天过半,许康轶已经带着花折和众人出了太原城飞奔出去老远,现在已经是深秋,晴天变成了阴天,乌云遮住满月,烈烈的晚风吹来了朔风的味道,估计是要下大雨。
本来还不敢松气,却迎面碰到了亲自带着亲兵卫队来接应的冷若冰霜的凌安之。
许康轶、花折、裴星元等人知道这就算是安全了,俱上前和凌安之打招呼。却见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凌帅脸上挂着化不掉的清霜,只冷冷的瞥了他们一下,小波浪似的唇线抿着,冻若冰川。
许康轶擅自离开郑州奔向太原,做贼心虚,不自觉的给自己找台阶下:“凌兄,我们在太原只待了不到三个时辰,就是去接应了花折一下。”
凌安之脸拉的老长,这是当他瞎吗?所有人全浑身是血:“王爷,记得是您去年和我说起泽亲王英年早逝,还心痛不已的骂许康瀚糊涂来着?”
带着亲兵卫队孤军深入敌方阵地太原,这比当年好歹还在自己辖区的许康瀚还糊涂。
许康轶夹马腹凑到凌安之身边讨好:“…凌帅,我计算了卫队的速度实力,九成不会有问题;担心出意外,最后还带上了裴将军;再者花折身份并不重要,太原军不会下死力气捉他的,你看后来不也是撤军了吗?”
凌安之脸色沉的滴得出水来:“王爷是得到了什么紧急的消息,才突然出城的吗?”
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
许康轶倒是诚实:“消息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
“…预感。”
听到这不靠谱的答案,凌安之忍不住拇指食指掐住了额头,觉得许康轶比骤然坠落的泽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康轶看似沉稳严肃,却经常能弄出点大动静来。
他心下闪念,比如许康轶当年在金殿上冒出“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已经有心爱之人了”的惊人之语;比如敢单枪匹马的研究路线为泽亲王走私军备;比如金军兵临城下还敢去横刀立马的当出头鸟;比如竟然和一个男人花折在一起了;比如弄个诉衷情的曲子,什么“天山之南初初见你”自己当众唱了出来;比如在西北起兵造反;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亏是民间娱乐效果最强的皇子,从来像是精明强硬、稳重肃正为国为民的一个人,却经常干出咬人的狗不露齿的事。
据说二阴毒当毓王的时候,被气得牙根痒痒,最恨许康轶,要给四瞎子颁发一个“最两面三刀奖”。
若说这世上还有人出事经常能让凌安之能露出少见多怪的表情来,还真的就是他的新主子了。
这些念头一瞬间在脑海中一转,凌安之终于总结出来了,许康轶一辈子为皇兄为百姓为社稷做事,除了造反起兵这一次,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极有冒险精神,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全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