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细细思量他做的那些事,全脱离不开许康轶的本质——那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仁义和奉献。
但是千金之子,难道不知道坐不垂堂的道理?
凌安之强压怒火,众目睽睽之下总要顾忌王爷的颜面,否则真想当场拖出去打军棍,先呼了一口气平定情绪,之后每个字全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您千金之躯,自身安全和近三十万社稷军兄弟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怎么能如此莽撞?”
许康轶理亏,在马背上强自镇定:“凌…凌兄,我到现场的时候,花折他们三个已经被数百黑衣人层层包围,如果再晚到半个时辰,他就真要出事了。”
凌安之常年征战,其实有时候也相信直觉。
许康轶看凌安之正颜厉色,继续解释:“凌兄,我是真…怕花折遭遇不测,他孤身涉险却没有防身的能力;这次我不救他谁也救不了他。”
凌安之本来连夜在郑州周边几座小城布置城防,看着机会合适又带着周青伦等几个亲兵单独巡了个哨,快到天亮了回到郑州城中,才知道许康轶带着元捷和裴星元等人星夜驰往太原,当即全身冒风,汗毛都吓得快跪下了。
他马上整队只留下宇文庭看家,剩下的主将各带亲兵分为九路换上山匪的衣服顺着许康轶可能走的方向便夸父追日般执着的追了出去——
许康轶才是根正苗红的皇族血统,没有许康轶师出无名,也没有必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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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的箭头上没有毒,许康乾被救回城中之后就醒了,听到已经撤了包围圈急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按住胳膊上的血流如注,急的在地上转圈:“汝等太过短视!马上全军出击,追杀许康轶!”
他吩咐完了,嘴唇气的铁青色,刚才起的急了,手臂肩膀又开始渗血疼痛,吓得仅有几个知晓他身份的人全跪下:“请圣上保重龙体。”
许康乾捻着刚从他胳膊里起出来的箭头,幸亏他随身带的医生医术高明,否则带着倒刺的箭头还真难弄出来,看到箭头上还刻着一个“轶”字,觉得伤口更疼了,盯了看了几眼,心中暗骂道原来这箭还是四瞎子亲自射出来的,他不是半瞎吗?是怎么射的箭?
可惜,再追也晚了,几个时辰还有凌帅接应,太原守军狂追了半天发现疑兵可能有十几路,根本不知道哪路能再有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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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郑州,天上便已经开始下起了瓢泼黑雨,气温骤降,一场秋雨一场凉。众人在郑州和太原之间辗转奔波,算是疲于奔命,饥寒交迫,终于在城门口看到了准备着马车,翘首盼望他们的余情。
幸亏余情备了马车,否则这从城门到府衙的十几里,冷雨够把所有人淋成落汤鸡的。
进了郑州的府衙大门,这回算是彻底安全了。事情因花折而起,差点把王爷困在了太原,他心下非常忐忑。
花折惴惴不安的眼看着凌安之凶神恶煞一样扯着许康轶的胳膊,黑云笼罩似的大踏步走在最前头,几乎是将许康轶拎进了书房。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有些忧心忡忡的问裴星元道:“大帅不会打王爷的军棍吧?”
裴星元眉目舒展,倒是看得开,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那估计你我也会被打。”
——裴星元是第一批跟着许康轶冲出去的。
花折摇摇头,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打我,因为我事先对王爷来救我的事不知情,不知者无罪,不是共犯;你和元捷等人肯定跑不掉了。”
裴星元冲花折坦然一笑,打消他的侥幸心理:“我不这么认为,事情因你而起,你可能会连坐。”
“…”
书房内许康轶被凌安之按在书桌旁,衣服也没换坐着喝汤暖胃故作镇定,看着凌安之似笑非笑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
凌安之先开口:“王爷,请问社稷军的军法,共是几种军令?”
许康轶硬着头皮:“凌帅,当时您呈我底稿,我亲自签署的,从上到下,一条律令,人人遵守。”
这几个人连日来往来奔波了两千余里,只在临近郑州进了防区的时候休息了两个时辰,俱已经疲累不堪,许康轶已经累的腰都坐不直了。
凌安之更是吓的不轻,清白的眼白上也挂满了血丝,他看了许康轶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好像做错了事的弟弟等着长兄如父的大哥训斥一样,十成怒火其中有五成变成了无奈,不自觉的掐了掐额头提了提神:“未经通报,擅离职守,如何处罚?”
该来的跑不掉,许康轶属于明知故犯:“我确实行为不妥,违反了军纪,我自请六十军棍吧。”
第229章 离不开你
若说军棍, 极有讲究,一百军棍打下去一般人基本会死,八十军棍致残,六十军棍几个月也是在疗伤中度过。
凌安之神色严肃, 发难道:“王爷,您夜间视力不佳, 行如此险事至少应该先和末将商量, 其一,这本就可能太原安排下了圈套,诱您上钩自投罗网的。”
“其二,回来路上裴星元告诉我, 你们在城门外被层层包围, 已经知道是把翼亲王围住了,用大炮不分敌我的打击是绝对值得的,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敌军撤退了, 你明不明白自己有多危险?”
许康轶拍了拍凌安之的肩膀:“凌兄,我那时候想过了, 我此行前有万全的准备,不同于当日泽亲王盲动……”
凌安之打断了他,满脸不信:“你有什么万全的准备?”
许康轶说的认真:“我是综合判断,对自己亲兵卫队速度的了解;对裴星元水平的信任;还有, 最主要的,临行之前通知了你,我就算是被围, 只要坚持住等待你的救援即可。”
凌安之觉得面前坐了一个一本正经、矜傲高贵的无赖:“如果我救援不及时呢?”
许康轶坦然答道:“我没有想过你会救援不及时。”
“……”
不等凌安之搭话,许康轶一双凤眼挑起的看着他:“凌兄,如果真有意外,您便带兵退守潼关,自立为西北王。”
江山本就一统,他当什么西北王?
凌安之正要语重心长的喋喋不休,正好一个传令兵在门外禀报:“王爷,大帅,出去接应的各路人马已经陆陆续续全回来了,只有陈恒月将军的一支正好迎面撞上了中原军的前哨,纠缠了一会,绕了点路,不过估计也差不多了。”
凌安之听完了奏报,随口答复道:“让裴星元、相昀、元捷等人出城接应一下。”
传令兵以为自己话没说清楚,马上补充:“大帅,仗已经打完了,陈将军正带兵在回来的路上。”
凌安之一记眼神杀锥过去:“照常接应。”
传令兵抱拳点头,重复道:“是,命裴星元、相昀、元捷等位将军带兵出城接应陈恒月,得令。”
之后飞快的出去了。
许康轶心道那么多人不用,偏折腾这些刚从太原回来的…
凌安之看了许康轶一眼,许康轶已是疲累不堪,他也不好再多说了,施礼告辞道:“王爷,今日天色已晚,您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日晚上议事的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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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休息,许康轶折腾的筋疲力尽,软的像面条一样。
花折倒是风尘仆仆也不见倦意,他确实抗累,不过千金贵体不能遭罪,嘴角咽笑的扶着许康轶给他洗漱更衣:“康轶,你说是凭着直觉感受到我有危险的?”
许康轶半闭着眼睛由他折腾:“确实危险,我和裴星元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幸亏对方当时没打算鱼死网破。”
否则以当晚的情况,有可能在城中就陷入苦战,那就不可能再出得了城了。
花折将他扶到床上,平时看许康轶疲惫的时候他基本不打扰他,可今日…“康轶,元捷说你是做了个梦就冲出去,是梦到我了吗?”
许康轶想到花折梦中的惨状汗毛又竖起来了,一旦再晚到一些后果不堪设想:“嗯。”
花折按摩着他的头顶太阳穴:“梦到我被怎么了?”
许康轶伸手摩挲着花折的小臂——花折身上经年冰凉滑腻,他总觉得和摸到润泽的美玉差不多:“没怎么样。”
花折不信:“怎么会没怎样…”
他调皮一笑,弯下腰凑的和许康轶近一些,双眸闪光一脸期待的问道:“康轶,元捷刚才说你醒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是真的吗?”
许康轶脸一红:“一派胡言,没有的事。”
元捷这个碎嘴子,最近越来越吃里扒外了,看回头不打他板子。
花折也不给许康轶按穴位了,直接爬到了床上,晃着他的肩膀拉长声音犯贱:“康轶,你就告诉我嘛。”
许康轶顾左右而言他:“以后不能再让你只身犯险,你游荡惯了,作别的事没什么问题,可是确实不会自保。”
当时他见花折身边只带着代雪渊和相昀两个人,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
去的路上他心中还在盘算,花折身边明里暗里四五十个高手,就算是出事也能死命护着他逃出来,结果现场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花折不服,钻进了他怀里:“谁说我不会自保?这次我是偶尔疏忽。”
花折平时胆子极大,再说他私自设下的地下粮仓本就是秘密的,带这么多壮汉过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许康轶彻底无语了,花折多年来运谋筹划的行走江湖,紧锣密鼓的开设产业铺垫势力,他又长成那种样子,吃过不少亏;光是他知道的,花折就两次玩火进过毓王府,这次在太原还去了土匪窝;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能活到现在也是命不该绝。
许康轶摩挲着他的后背,咬了咬下唇:“铭卓,我…找到你的那一瞬,看到你身边只有两个人,异常…惊悸忧惧,觉得胆囊都不是完好无损的了。”
花折心下一震,许康轶性格果毅沉稳,生死关头泰山压顶也能冷静对待,何时害怕过?却因为他,说出了惊悸忧惧这几个字:“…”
许康轶声音空荡荡的,含着侥幸之后的虚脱:“你早些年几个人东奔西走的习惯了,可现在你之于我的意义大不相同,如果这次你为了我,有了闪失,被虐杀的话,你让我余生怎么办?”
“你江山王位都已经不要了,万贯家财也是你的身外之物,陪在我身边造反也全是为了我的事,我何德何能,有你相伴?”
花折一时疏忽,把许康轶担忧成这样,他耳朵贴在许康轶的胸口,听着似心有余悸的心跳声:“…康轶……我…”
许康轶声如静水:“凌霄去后,凌安之被夺舍了一样,不敢面对现实到直接给自己修了陵寝,虽然不知道哪股子心劲顶过来了,可至今我看…神智还有些问题,经常还自言自语、连说带笑的和凌霄说话;你对我来说,是凌霄和余情两个人之于凌安之,你若枉死,我自认为…无法面对。”
提到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凌霄,花折寒心酸鼻,他总以为凌霄之死和他有些关系,当时凌霄出太原之时问了他我们自哪里来,回哪里去的话,又提到生死,他当时觉得不详,如果他当时敏感一些,那场惨剧能不能避免?
有些人,生来就为了保护别人,强大到让身边的人全忘了那个人也需要保护,直到屏障骤然倒下,死者长已矣,却化作生者心中无法弥合的伤疤。
对一个人好,世间大多数人可以做到;可是对周围所有人均阳光普照,纵使许康轶和花折全阅人无数,这么多年也只有凌霄。
那个人有最高尚纯洁的灵魂。
手下感受到花折身子一哆嗦,许康轶瞬间收起了心神,凌霄是大家的禁忌话题,他觉得自己有些失言,直接转换语气成了宠溺的批评:“你如此大意不知道自己尊贵,应该罚你。”
花折明白许康轶的意思,屏息凝神顺着许康轶的思路走下去,想到了凌安之那个凶神,要知道凌安之治军严谨,从来赏罚分明,眼睛里不揉沙子:“康轶,那个鬼见愁不会真的军法处置我们吧?”
许康轶闭上双目,捋着花折竹节一样的脊梁骨,凌安之军令如山,据说将余情都吓哭过:“不是军法处置难道还是家法处置?困死了,该来的躲不掉,快点睡觉。”
花折拈轻怕重,不想二人吃军棍皮肉之苦:“康轶,家法是不是比军法能轻点?”
许康轶困的要死,沾到床全身乏的已经快散花了:“自己想。”
花折想了一会家法处置,恍然大悟的又激灵打了寒颤,那个…家法太吓人了,还是军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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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黑雨一直未停,一场秋雨一场寒,次日从清晨开始,大家俱是冒雨忙碌,凌安之睡了三个时辰就又生龙活虎的开始运筹帷幄,中军营里走路带风,各路军马互相配合,将军之间互相商议,原因无他——
近日试探绕圈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武慈的西南军就要度过长江,届时社稷军如果还是偏安河南的话,会被包围打了围歼战。
凌安之昨晚回来,已经连夜吩咐下去全军进入随时战斗的状态,准备鏖战中原军,拔出郑州和太原之间的钉子,拿下河南全境,之后挥师太原,一举夺得军事大省山西。
到那个时候,大楚分为东西两处,翼王就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底气了。
及至晚饭后,将一应军务安排妥当,凌安之只留下了参与日前接应翼王的高级军官们,其他人散会去了。
凌安之坐在许康轶的右手位,沉声问坐在左手位的田长峰道:“田将军,在我等西北社稷军中,上下犯错,是否是一视同仁?”
田长峰心中冷笑,大帅问话当即回答:“当然,大帅。”
在田长峰心中,花折一直是个祸患,之前泽亲王在日便对此人诸多行为多有猜忌,可凌安之和许康轶无来由的信任这个人,弄的当时泽亲王顾及多人情面也无可奈何,怪只怪花折出毓王府那日他手脚太慢,被凌霄把人夺了去,事情未成还得罪人不浅,不知道算不算留下了祸根。
事情起因是花折,凌安之又是杀伐决断的,翼王是社稷正统,罚不得,可清一下君侧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