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看花铭卓眼睛亮的吓人,确实不像个短时间内能睡着的样子,心道反正有声音也醒得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点点道:“我先睡一个时辰,你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花铭卓站起身来,火光照射下更显得出尘脱俗,动作飘逸,他走几步到了许康轶身边,把许康轶往烤热了的地面上推了推,之后拿过许康轶的佩剑,挨着许康轶在夜风来的方向坐下,笑了笑说道:“坐的近一些暖和一些,你先眯一会,我一会叫醒你。”
许康轶无意中打量了花铭卓身材一眼,一般人垂手站立,像他自己腕线过得了裆线一截,已算腿长,是练武的好料子。可这个花铭卓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的叉,小臂都过了裆线一半,身材好的得天独厚。
许康轶看花铭卓眼睛挺亮,也不客气了,他最近身体亏的多,困乏的很,确实需要抓紧时间先休息一下,枕着一根木头摘下水晶镜就闭上了眼睛。
花铭卓闻那撒在周围的药粉味道刺鼻,他好奇心强,问道:“这药粉问起来味道诡异,对人身体可有影响?”
许康轶意识已经模糊,低声答道:“两个月内,不宜生育。”
“…”
许康轶确实也乏了,最近他连日受伤生病,亏虚的太多,闭上眼睛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就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花铭卓借着火光放肆的打量他,许康轶一头浓密的头发如墨色乌云,剑眉长眼,睡着的时候人不会掩饰,许康轶有时候用手按着腰腹皱眉发出低低的吸气声,他看了一会,再看许康轶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薄唇,就猜到可能这人腹部有伤,过宽的腰带可能是支撑伤口用的。
思及至此,他轻轻的把许康轶枕着木头的头挪在了自己腿上,那动作温柔轻灵极了,连许康轶这种高手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惊醒。接着他轻轻拨开许康轶的腰带,让腰腹轻松一会,再取下身上的宝蓝色袍子,给许康轶像盖了片羽毛似的轻轻盖上。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左臂的臂弯。终于知道你是谁,久受君恩惠,今天终于找到你,四年前在京城灯火阑珊下,偷偷模糊看到过你的样子。
许康轶再一睁眼吓了一跳——天已经大亮了,火堆已灭,自己枕在花铭卓的大腿上,身上还盖着自己宝蓝色的外袍,是被阳光晃醒的。
真是他娘的见鬼了,难道是自己亏虚的太多了?
花铭卓虽然眼下有些乌青,不过眼睛还是挺亮,好像两夜没睡的人根本不是他,依旧神采飞扬,看出了许康轶眼神里的迷惑,他答道:“昨晚一直什么事没有,只有白天那几个狼来转了一圈,不过闻到药粉也没进圈,你可能是身上有伤,在温热的地方躺下就睡的熟了些。”
花铭卓虽然看起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不过学什么都快,第二天光着膀子要下了许康轶的中衣,舒舒服服的穿在了身上。
两个人一匹马不疾不徐的往天山谷口走了一天,又过了一次夜,这一次从撒药粉到升火挪火堆烤野兔全是一手包办,上半夜实在扛不住了睡了两个时辰,三更刚过半就又两只眼睛灯笼似的醒了过来,和昨晚一样换许康轶去休息,许康轶又不知今夕何夕的睡到天光四亮。
第三天两个人已经到了青云镇,花铭卓找客栈住下,终于在镇里也给衣衫不整的花铭卓混到了衣服,许康轶有事在身,和花铭卓道了再见留下点银子,转身骑马赶往谷口。
当日和风细雨,花铭卓也看出他心里有事,不多说话,只是抱着要来的许康轶雪白中衣,站在青石板路上,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来日再见”,就目送他消失在客栈门口的甬道上。
第29章 没脸见人
景阳二十一年 五月初八
京城艳阳高照,一派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的样貌,无处不繁华、处处不精致,世家大族高门大院,门口的石狮子俱争奇斗艳似的造型精巧,一看就所耗不菲。
秦楼楚馆夜夜笙歌,日进斗金;世家老爷公子们白天忙着争名夺利,到了晚上倚红偎翠、微醺放松一下已经成了京城为官的时尚;夫人小姐们也常去庙里寺里以烧香礼佛为名琢磨些精巧玩意儿。
这种赚钱机会余家梅家世代经商怎会放过,在京内悄悄的多有产业,外人不完全知道罢了。
如果不是凌安之久在江湖行走,没看到那么多饿殍满地、战事祸端的话,他差点就以为大楚国已经潜庆灵长、大杀四方了。
他最近心情不错,和翼西郡王走了这一趟总体上还顺风顺水,由于准备工作充足,一路顺利的过了北疆军、突厥的地盘,悄悄的自天山谷口入了安西军的境界。
西部就是凌安之和凌霄家的后院,之后化整为零,将货物断断续续自河西走廊、甘肃、宁夏一路运到了太原,到了太原就是山西余家的领地,军备到了太原之后被清分出去的速度让他们两个叹为观止,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蒸发了差不多。
翼西郡王自年前就开始阴沟里翻船,奔波劳累尚且不论,轻伤重伤不断,本应修养,不过他事情太多,只在太原余家静养了几日,一行人除了小黄鱼儿留在太原开始筹集军备笼络钱财之外,剩下的又微服秘密来到了京城,住进了余家在京城悄悄置下的一套别院里。
这套别院变成了许康轶办公的场所,京城中有要事需要处理,且梅绛雪在京城准备了医师一名,过几日送了来以后就可以随身侍奉调理身体。
许康轶一言九鼎,进了天山谷口刚到安西军的地界就先将一半现银放下了,剩下的军备在太原生产,日后先运回给安西军,由安西军负责洗白后投入军中。
在太原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弄得凌安之和凌霄哭笑不得,小黄鱼儿家里在太原新开了一个置办西域美食的饭庄,主要以烧烤为主。
凌安之和凌霄马上要随许康轶进京,许康轶诸事烦杂,没时间出门胡闹。小黄鱼儿则拉着凌安之和凌霄出来饭庄尝鲜,两个人常年在西北,什么美味的烤串没吃过?不过盛情难却,任由小黄鱼儿拿着菜单乱点。
小黄鱼儿一身男装,身量较两人也差了一截,像是随行的小厮,她想看看饭庄的生意如何,就坐在了大堂中央,发现高朋满座,生意还不错。
小黄鱼儿知道凌霄素来一口青菜也不吃,所以专往肉上点,她拿着菜单发现很多烤串的名字不认识,皱着眉头随口问凌安之道:“羊鞭是什么东西?赶羊的鞭子也能烤了吃吗?”
“…”凌安之和凌霄对着看了一眼,都犯了难,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牛鞭和羊鞭不是一样的鞭子吗?为什么要分两个菜名分别烤呢?”小黄鱼儿感觉家里派出来的掌柜的可能做了重复工作。
“…”
小黄鱼儿继续拿着菜单琢磨,问二人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不知道?”
凌安之堪堪绷住一张脸,看着这个一身男装的小黄鱼儿,心想这个冒牌货也不好好做做功课。
小黄鱼儿又发现了不认识的菜名,她不再问也三杠子压不住个屁来的两位凌将军,直接隔着大堂冲店小二喊道:“小二,羊蛋是烤什么东西?”
大堂突然间鸦雀无声,凌霄脸都红了,急切小声的制止她:“别问了!”
小黄鱼儿莫名其妙的看了一副难言之隐的凌安之和满面通红的凌霄一眼,还没有领会,“羊也会下蛋吗?问问怎么了?”
旋即又转向店小二,用更大的嗓门喊道:“小二,牛蛋又是烤什么东西?”
寂静了片刻的饭店大堂里“嗡”的一声哄堂大笑,所有人的眼光都戏谑的注视着这一桌,几个食客一口汤含在口里,直接喷了出去,“哈哈哈哈哈”。
凌安之和凌霄羞臊的直接把脸圈在了胳膊里,受了内伤似的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尴尬的欲哭无泪,怎么会和这种人为伍?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后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出了饭庄大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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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给凌安之传来密信,将他年后进京的情况和招兵的情况和凌安之大致说了一遍:
安西提督凌云在年后入京献俘虏,面圣后请求增加军备,重整安西军,圣上未当场给与答复,将奏折也留中不发,扣了三天才意思了一下给加了一成的军费——和打发要饭的差不多。
可能也感觉过意不去,特意下旨称大楚国繁荣昌盛,八国来朝,尤其是西域各国都特请往来通商,以互通有无,安西军多年来驻守西域,特添加西域丝路看护一职,所收取的税费先收归地方财政,之后再由地方下拨给安西军作为军费专款专用。
意思就是说国库没钱给你,你有本事就自己赚,赚不到也别再来讨债。
凌安之守城有功,圣上也给与了褒奖,安西军已经有了少帅凌云,圣上就将凌安之的官位提了半级,由安夷将军提为平西将军,继续镇守西域,位同副帅。
招兵一切顺利,但是都是一些穷困人家的子弟,缺少那么些悍不畏死的血性,恐怕得多加以训练和实战。
凌安之一双眼睛泛着绿光全都盯在密信中可以和西域通商的部分上了,内容果然不出所料,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翼西郡王的“酬金”一言九鼎,短时间内还会源源不断,他缺的就是一个洗白的方式,可以将丝路税收“专款专用”,那他还不克忠职守,牢守“财路”?
凌霄在旁边一看他那副的贼笑,就知道他大概在盘算什么东西,将手搭在凌安之肩膀上,压低了声音提点道:“毓王和泽亲王素来不和,且毓王把持朝政,走私军火黄金本是重罪,何况和亲王扯上关系,一旦他日毓王登基继位,彻查此事,咱们弄不好就是谋反的大罪。”
凌安之脸上的贱笑不收,不过也咬了咬嘴唇,看似浑不在意的道:“这不是长远之计,饮鸩止渴吧,翼西郡王心思缜密,只要筹划好了自然会开辟其他路径,走安西驻军境内只不过是解今年的燃眉之急罢了。”
说罢凌安之把密信一收,就着点燃的蜡烛烧成灰烬。
他一转身,换了一副馋嘴猫的嘴脸,对着凌霄嬉笑道:“天色还早,咱们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我看永寿巷那边热闹非常,去见识见识?”
永寿巷是京城最大的花柳巷之一,什么京城八姝、绝代双骄、戏剧名伶都在其中,以高雅端庄为主要卖点,吸引了不少既想闻花香又想立牌坊的文人骚客。
凌霄爱理不理:“祖宗,你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洁身自好一点?”
凌安之嬉皮笑脸:“小凌霄,我又不娶媳妇,总是这么打仗说不上几年就得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了,趁着三寸气还喘得匀给自己找点乐。”
凌霄也知道他是这个想法,不再反对,不反对就是默认的意思。凌霄不爱此道,不过军中极苦少有放松,凌安之极偶然的听个曲喝个花酒凌霄便不管他,他纵容的摸了摸脖子,提醒道:“梅姐姐说今晚会来找你,有事情商量。”
“梅姐姐每天三更天能忙完算快的了,且那么劳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快去换衣服。”
凌安之一向来去如风,说走就走,说话间他已经转到了屏风后边,转眼间换了一身深蓝色滚金边的广袖长衫,紧腰墨色腰带,腰上挂着吟雪剑,一副纨绔子弟的打扮,倒显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不知道还以为晚上出去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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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仁堂是京城最大的药房之一,是梅家在京城的产业,坐落在紧挨在永寿街的太平直街上,已经占了大半条街形成了规模。
临街的门脸上开的是药店,天价的药材在爱仁堂稀松平常,黎民百姓常用的药物也很常见,十几个医者小厮负责抓药仍然供不应求。
后院不临街,建了几排房子,分别是大夫坐诊的房屋、重病的病人留观和夫人小姐们问诊的单间,由于医术高超价格公道,每日里来往求医问药的人不绝如缕。
梅绛雪今天一上午都在联络新药商,午饭后过了申时才回到了爱仁堂,翼西郡王许康轶已经坐在包间里喝茶看书,等了她近一个时辰了。
这是回京后,梅绛雪第一次看到许康轶,见许康轶面色苍白,唇色铁青,一脸倦容,虽然先前也知道他在突厥境内重伤的消息,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她和许康轶认识多年,就直接直言不讳的说道:“殿下虽然年轻,不过这次连番受伤,恐怕是伤了根本,要好好休养个半年一年才行,手里这些事情能交给别人的,就让别人去做一做吧。”
许康轶低头静静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要是能养谁都想养,巴不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骨酥床烂才好,不过最近这些事情他亲自处理尚且危如累卵,实在无法加以人手。
他将书合上道:“这次出京之后事情就告一段落,能够休养一阵子。一会我晚间还有事,姑娘尽快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了这句话,许康轶就轻轻的闪掉了青色外衫挂在墙上,撸起袖子,将整个左胳膊露了出来。
梅绛雪看他这副病骨支离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蹙着秀美紧抿了抿双唇,轻轻劝道:“我来的时候,没想到郡王殿下身体较平时更差,年轻人讲一个血气方刚,可是郡王殿下…自身尚且这么缺血,怎么能输给别人,往年身体好时每年一次也不算什么,这次还是算了吧。”
第30章 爱博心劳
此事说来话长,许康轶在十三岁那年春天,有一天晚饭时一时兴起,到底是小孩子,多吃了一些还没完全烤熟的鹿肉,之后半夜就突然间的吐血不止,眼看着血成盆的端出去,没几个时辰就气若游丝,虚弱的快不能活。
虞妃病急乱投医,恰好梅绛雪的父亲梅玄在京城的爱仁堂内,宣梅玄进泽亲王府诊治,梅玄诊治后称可能是胃里有创面,又吃了硬物刮伤了血管,才血流不止,唯有服用止血的药粉下去,禁食七日,方有可能活命。
而此止血药粉有刺激性,吞下去之后短时间内会刺激创面产生应激反应,短时间吐血更多,许康轶当时的情况,吐血更多只有死路一条,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梅玄提到有一种输血疗法,如果不同人的血液能够相融,就可以用特制消毒后的软管刺穿手臂皮下血管输入体内,可帮助度过难关。听到有办法,虞妃当即开始令下人甚至御林军开始排队验血——反正许康轶吐血盈盆,做成人血豆腐都几个人管饱了,也不怕原材料不够,结果没有一个能够血液相融的。
梅玄这才发现许康轶血型过于特殊,可能万里无一,他突然想到爱仁堂里最近来的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富家男孩。
这个男孩症状也怪,据说以前是每年五月或者六月入夏时候就闹一次高烧,之后浑身刮骨疗毒似的疼痛三五日,人扒皮抽筋都没这么疼痛,牙都咬碎过,可能骨子里有什么胎毒热症,家里也富裕,遍求天下高人无药可解,更可怕的是一年比一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