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花折背后用他那静水一样的声音不阴不阳的讽刺道:“你这笔字为何如此难登大雅之堂,不堪入目?”
他一探手,自花折身侧握住了他的右手, 花折这手柔软滑腻,跟没骨头似的,和他冷硬干燥的爪子完全不同,许康轶沉声教道:“写字要身直脚平,悬腕运笔,比如这个横的写法,要逆锋起笔,向下顿笔,提笔右上行,中锋行笔,最后顿笔向下右回锋。”
花折有点不太好意思,左手摸了摸鼻梁,看着许康轶白亮的手腕笑笑说道:“小时候只会吃喝玩乐,没好好学过写字,殿下见笑了。”
“把横这一笔今天先写五百遍,明天再来写竖。”他府上的大夫,字东倒西歪成这样,传出去他都感觉脸上无光。
许康轶撒开手,退回到卷宗旁边,继续翻腾他那些案子。
“啊?悬着手腕写五百遍?二百行不行啊?”花折可不是武夫,运笔五百次想想就手腕累得慌。
“讨价还价一次,今天先写一千遍。”许康轶言简意赅,吓得花折马上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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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隐昨晚回来,问起许康轶最近吃了什么药,身体状况如何。已经听许康轶谈起过花折,说这位大夫事无巨细,减了药量,琢磨了菜谱和按摩手法针法,感觉身体状况略有好转,让她不用太担心。
当刘心隐抱着古筝静悄悄的进了书房,就看到许康轶握着花折的手教他写字,还有花折那个撒娇犯贱的笑容。
刘心隐呼吸一滞,久在王府,自认为什么妙人都见过,这种犹如谪仙下凡的还真是世间少有,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种画笔难以描摹的绝色,简直非尘土间人,当什么大夫,往哪里一站,都不用开口,自有首富包养。
许康轶感受到刘心隐进来了,他回头,轻轻的说道:“取琴回来了?我们弹一曲雨碎江南吧。”
花折第一次见刘心隐,不过之前也七七八八猜的差不多,微微一欠身,垂着眼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放下毛笔,告辞道:“殿下,我先去厨房看一眼。”
许康轶表情放松,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吩咐道:“相昀已经去了,心隐弹一曲,花折也精通音律,每人给我弹奏一曲如何?”
刘心隐弹了一曲雨碎江南,花折推脱不开,弹了一曲普普通通的昙花愿。
许康轶精通音律,只不过是深藏不露罢了,两曲听完,已经听出了花折谦让之意,不过刘心隐最近曲里的意境却大有长进。
他起身坐在刘心隐的身边,捉着刘心隐的手,笑了一下说道:“心隐最近琴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听起来比府中那些乐师意境上不知道要强多少。”
刘心隐温婉的往许康轶怀里靠了靠,给许康轶奉上一杯茶,自谦道:“只不过想着殿下平日里说的心中有景色,可能弹奏表现出来的情感就多些。哪就比别人弹的好了,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花折一愣神,心道什么五十步一百步的?抬头看许康轶正好在看他,也不便多打扰,起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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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用了午膳,刘心隐带了两个丫鬟就在门外求见,花折见了礼请进会客厅,刘心隐先是道谢,之后柔声的细问许康轶身体如何,眼睛如何,都吃了什么药,睡眠如何,不一而足,最后听说许康轶情况稳定,才长出了一口气似的道谢,巨细无靡的足足问了一两个时辰。
之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叫过丫鬟,将两个盒子送给了花折,花折打开一看,里边是几本医书的孤本和一只精雕细琢的洞箫。笑语盈盈的说道:“花大夫气度不凡,心隐不知道能缺什么,自作主张的送来几个小玩具,请您不要笑话。”
花折心想倒是会投其所好,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刘姑娘厚爱了,尽心尽力照顾好殿下,是我分内之事,多谢多谢。”
可能是花折生性多疑,感觉刘心隐问的比较刻意,对药方子比对许康轶的状况还更上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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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隐等人到了,翼西郡王殿下身边的人就算是到齐了。
许康轶这几天在甘肃的事情刚刚开始处理,还没有忙到那么昏天黑地,花折和凌霄随便找了一个“人终于聚齐了,多日不见”和“凌霄过几天要回安西了”的由头,抱了十几坛子陈年的老酒,什么汉武御、水井坊、竹叶青好几种,入夜就置办了酒席,安排好防御的侍卫,打算就着在家的这些人关门放纵一番。
许康轶本就不喜欢饮酒和吵闹,前些日在贺兰山,也不过是略饮了三杯不扫兴而已。这一次本不想喝,不过凌霄好歹对他是救命之恩,已然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喝了一杯就带着刘心隐回自己院子休息去了。
许康轶在现场的话大家也放不开,平时许康轶不好酒,手下陈恒月、陈罪月、相昀、佘子墨、元捷这些人纵使嘴馋也不敢多饮,这次有了凌霄这个挡箭牌,再加上花折妙趣横生,极会劝酒,直接几坛子烈性的汉武御全就先见了底,有酒助兴,这些人的兴致就更高了。
之前这些人中,和花折凌霄说话最少的人就是佘子墨,二十四五岁,为人少言寡语,这次喝多了酒,也话多了起来。
光喝酒没意思,凌霄经常和凌安之出去喝酒买醉,找起节目行起酒令来也是个中行家,他用筷子敲着碗边:“天生我材必有用,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么空喝酒,总归是没意思,我提议,行一个酒令如何?”
众人已经喝多了,全拍手赞成,花折问道:“这酒令怎么行?和你讲,作诗可使不得,我做不出来。”
在座这些人全是武夫,元捷直接建议:“这唱起来才最热闹,我们就来了一个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里,谁就高歌一曲!”
除了花折,行伍中人,都唱不出什么好调,陈恒月、陈罪月是京城人士,哼哼唧唧的配合着唱京剧段子《借东风》,一曲嚎丧似的“叹只叹东风起火烧战船,曹营的兵将无处躲藏”,还甩起了水袖,逗的大家前仰后合。
相昀为人内敛,不过作为陕西人,也气出丹田的吼出了秦腔,尤其是是一开口就是黄段子,“白花花的大腿水灵灵的逼,这么好的地方都留不住你”,直接把脸皮薄的凌霄和元捷臊了个满脸通红。
元捷直接就跳到了凳子上,他来自江南,模仿青衣女子,也记不准词,手舞足蹈的来了一段“一弄花开少,欲言又止露还藏,二弄花开盛,海上红日有太阳,三弄花开过,成半老徐娘”,那搔首弄姿的做派直笑疼了凌霄的肚子。
佘子墨也接到了花,这河北的青年直接来了一个不接地气的,不知道是哪一组的劳动号子,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浑身打摆子似的上蹿下跳,浑身哆嗦,也是猥琐的不行。
等花到了凌霄手里,凌霄唱了最近凌安之写的那个军歌,什么“上报大楚兮,下救黔首,平西扫北兮,荫子封侯。”众人纷纷表示没有气氛和新意,逼着凌霄跳舞。
花折见此情景,也不再玩那些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直接拉着凌霄,两个人身高相仿,双手叉腰学着那日花折在摘星楼上的开场舞,让大家用筷子敲碗打着拍子,一起时而高抬腿时而下腰来了一段洋人的舞蹈康康,男人跳康康,这么长的腿,真是说不出的违和闹腾,直笑的大家眼泪都下来了。
看到他们这些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不良场所倚门卖笑的。
——卖的还是男色。
还没有入秋,夏日里还开着窗子睡觉,许康轶在后院耳朵都不能幸免,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唱出来的不熟悉的旋律全都炒豆子似的往他耳朵里灌。
花折也就算了,平时虽温润端方,不过在京城摘星楼当场发骚把上千人都撩拨了一回,可能骨子里就不是什么稳重的;这他手下的将军们平时仪表堂堂、道貌岸然,怎么喝了点酒就变成了这样?
他真真的是开了眼界,心中暗想道自己是不是平时待他们太严肃了;转头和刘心隐面面相觑,刘心隐也是被惊的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明晚请假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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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祸从何来
曲终人散, 放纵到东方发白十几坛子酒全都见了低,这些桌子底下的人才被各自的亲兵抬回了屋里。除了酒量深不见底的花折和忙着倒酒行令的凌霄,全醉倒了一片。
“怎么样?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在花折的客房里——自从刘心隐回来后,凌霄就一直住在花折的客房。此刻他一双眼睛比东方的启明星还亮, 哪有什么醉酒的样子。
花折一身酒气,几种酒混在一起喝, 更容易醉, 可是花折当水似的喝了几坛,竟然一丝醉意都没有,看着比没喝多少的凌霄更清醒。
他缓缓摸着指节,一边思索回忆一边说道:“大家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不过佘子墨那段歌舞, 好像是女真族萨满祭神时跳的,在女真当地俗称叫做跳神, 吼唱的几句也是女真的土语。”
凌霄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喝了酒的脸色红润还没有退下去:“我查过这些人的底细,佘子墨是在河北出生和长大的, 没有去过东北,正常不可能会满族的跳神。”
花折两手扣在一起,十个手指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尖塔:“我不会武功,小将军这几天帮我跟一下他, 在北疆殿下陷入突厥窝里,受重伤的时候,佘子墨也没在身边。”
凌霄点头, 凌安之带兵回安西之前叮嘱过他,留意细节,并且注意看殿下周围是否有人私传消息,他们安西军的消息渠道对此也留意着,他稍微想了想:“如果是怀疑了,佘子墨是贴身护卫,总在殿下身边难保心怀不轨。”
花折道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待我试探一下,先让殿下离佘子墨远点总是对的。”
凌霄久跟在凌安之身边,想什么事情全面些,咬了咬下嘴唇说道:“如果佘子墨是女真人的,那和刘心隐就全是女真族了。”
花折眼中寒光一闪,他心里想的也是这个,语罢,他站起身来打算去做点应该做的:“昨晚大家都喝醉了,这回无论如何都得起来了,我去给大家送一送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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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家公务在身,昨晚又喝到了快四更天,所有人全没敢睡下休息,基本洗漱梳洗之后就开始打发时间等着殿下起身后各司其职。
花折在前,代雪渊拎着醒酒汤跟在他身后,闲庭信步的进了佘子墨的院子,佘子墨正在收拾过冬的衣服,翻翻叠叠之后往箱子里装。
看到昨日千杯不醉的花折,低头抱拳表示佩服道:“花大夫真是海量,昨晚喝了那么多,一丝醉意都没有。”
花折确实是正宗的酒鬼,水和酒在他看来差不多,他满面堆笑道:“大家都喝高了,我那个舞让大家见笑了,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送完了醒酒汤,梳洗一下换上没有酒味的衣服,花折亲自端着药进了书房,却没找到许康轶,他放下药,问了门口的亲兵,才知道许康轶起早带着刘心隐去城外的后山骑马爬山去了,嘱咐了不要人跟去。
真是胡闹,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敢两个人出门?花折背着手摇了摇头,打算先在书房等他,时间差不多了再出去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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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和刘心隐两人两骑,撇开所有的亲兵侍卫,趁着清晨凉爽,溜溜达达的出了兰州城到了城外的大黑山。
大黑山地势南低北高,南坡较缓,正值夏季,层峦叠翠,山绿的发青,坡上姹紫嫣红的一片繁花似锦;北坡是山顶雨水和泉水发源出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北坡地势陡峭,和南坡比起来,好似更有阳刚之气。
许康轶放手让两匹马溜溜达达的在山坡上吃草,单手挽着一身青衣的刘心隐,顺着南坡一路摘花折柳的往山上走,刘心隐一路笑吟吟的问他贺兰山中景色可与此相同?西域草原和这里哪个更美?如果爬上更高的坡的话,山间植被会有变化?
越走越高,刘心隐捉着许康轶的手,弯着绣眉,想到许康轶说的四处美景,满脸期许的说道:“殿下要是都能领人家走这一圈就好了。”
许康轶平时事务繁忙,在京城的时候还好,大多数时候出了京城就和丢掉差不多了,闻听此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后有时间了,多带你出来走走,其实北疆风景也不错。”
也有冰天雪地能把人冻死、艳阳大漠快把人烤熟的天气,不过这种气候的地界就先别去了。
刘心隐见四下无人,脸红红的踮起脚尖在许康轶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抖动着睫毛撒娇道:“殿下金枝玉叶,答应人家的,可要说话算话。”
许康轶对刘心隐向来要星星不给月亮,谁让刘心隐当年奉血救过他,还和他一起经历了少年少有的快乐时光呢,他握住刘心隐的双肩,脸上笑容不散,郑重的承诺道:“名岳大川,亲自带你走遍。”
刘心隐被他脸上的水晶镜晃了一下眼睛,心道也不知道眼睛还能再坚持几年,如果眼盲了世间风景再好,也只能靠想象了。
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她是肯定不会说的,一伸手搂住了许康轶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吃吃的笑着:“殿下定是在哄我,您金枝玉叶,以后三妻四妾是一定的,哪可能只带我一个?”
许康轶搂着刘心隐一边顺着坡继续往山上走,一边正色的说道:“那三妻四妾估计还是不能交心,所以不够净重不够怜爱,如果真是情真意切,谁舍得自己心爱之人受委屈?长的再美看久了也一样,妻妾成群的世界太拥挤了,我还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刘心隐心里一动,许康轶贵为皇子,平时对她虽然娇宠异常,也少言不爱表达,可能今天在天被地席的野外,心情放松,才随口的就说出了这番话,她不信,反口问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几岁,也许很快就色衰爱弛了呢?”
许康轶忍俊不禁的一笑,伸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小脑袋里想什么呢,别拿凡夫俗子来想我,我这不是找到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了吗?来,我们去山顶瀑布那里看看。”
刘心隐没说话,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之后笑容挂在嘴角,说了一句:“殿下这么文治武功,当然找得到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还是反手拉住他满是薄茧的手,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许康轶自幼严肃,一生少得空闲,生在帝王家,如果不受宠,连呼吸都可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