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折知道他今天开始引水入运河,担心他忙忘了吃饭,中午带着饭盒来到堤坝上,果然抓到了打算饿肚子, 被正午的骄阳晒的苍白的脸上发红,泛起了薄薄的一层汗珠的翼王殿下。
花折一身轻薄衣衫拿把水墨画的扇子轻轻扇风,看着个空当的遣人将许康轶请到了几棵高大些的柳树树荫下, 招呼随从摆上桌子椅子,拿出一碗燕窝粥、一碗瘦肉汤,简简单单两个青菜:“殿下,就在这简单吃一口,权当喘口气了。”
他本就看不得许康轶这么辛苦。
许康轶就着随从端着的脸盆净了净手,一边摸起筷子一边淡淡的说道:“天气太热,反正也吃不下,你也少往外这边跑,小心中暑。”
花折微皱着眉心掏出丝绢,给许康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之后从背后慢慢的给他扇起凉风:“现在我是担心你会中暑,顺利吗?这水几点能引完?”
许康轶不以为意,这点暑气对他也不算什么,他两口就把燕窝喝了,把碗放下答道:“再两个时辰。”
花折看了看被阳光晒的和热锅底一样的大堤,觉得这大堤上的温度能直接烙饼,再抬头看看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下午我在堤坝上给你盯一会,你就在这坐着喝点茶,放心,误不了你的事,看你弄的,裤腿脚上全沾着泥。”
说罢蹲下腰,给许康轶擦了擦鞋裤上的泥土。
许康轶听了花折的安排未置可否,花折总是给他一种放心的感觉,说话不冷不淡:“运河整理的差不多了,本王这个泥腿子当的还算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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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热的流金铄石,不过辛懿素来仰慕许康轶,知道许康轶在运河上,也打着遮阳伞来找他,正好看到了给他打扇子擦汗的花折,这男子体态修长、姿容完美,一举一动全为壁画,她不由得走神看了半天。
等到花折代替许康轶上了大堤,辛懿才回头三顾的施施然走出来问:“翼王殿下,这天上好像有两个太阳似的,今天一切可还顺利?”
许康轶看她来了继续静坐喝茶,平静的回答道:“今年夏天热又无雨,早日把河水引进来,百姓灌溉方便些,你怎么来了?今天太忙,你一会回去顺路告诉你父亲,说一切顺利。”
辛懿知道许康轶这是没时间陪她,她粉面红了红,忽闪下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我在这看一会热闹就回去睡午觉去,对了,刚才那个给你打扇子的男子是谁啊?”
许康轶抬头看了她一眼,花折风姿不凡,别人想不注意他也难,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是我府上的大夫。”
“大夫?”辛懿惊讶的笑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道:“这说是琴师画师我还信一些。”
——翼王殿下治下有方,大夫还得负责扇风送饭。
太阳还没有偏西,终于看着鲁河水平稳注入了通惠运河,总算是大功告成。
许康轶和花折两个人相视默契的一点头,击了个掌算是庆功,之后共乘一部马车,回到了听风别院想先修整片刻再忙别的事——来不及休息了,直接在会客厅看到了余情的亲爹和三叔。
两位面有焦虑之色的中年男子看到许康轶,施了个礼便急忙忙的开始问:“康轶,北疆现在战火连天,你知道吗?”
许康轶一听就知道是兴师问罪来了,大上个月余情刚一进入北疆,朝廷就接到泽亲王求援的信件,说北疆全线作战,和敌军搅成了一团浆糊。
许康轶怕余情碰到危险,马上放了信鸽和命令沿途驿站拦截,结果小妮子给他回了一封信,上边只有三个字:“知道了”,弄的他也是无可奈何。
许康轶有点愧疚:“两位舅舅,今天我皇兄泽亲王已经传来信件,说表妹现在平安到达了北疆,我正打算晚上特意跑一趟舅舅家里说一下此事。”
余老大和余老三对性子野的余情自小无可奈何,也知道余情是个任性的,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不过还是气呼呼的继续谴责了一句:“康瀚也真是的,为什么不马上押着送了回来?”
“…”许康轶不再说话,心道余情不想回来,他们家里谁都没有办法。
送走了两位忧心忡忡的亲娘舅,许康轶一个头两个大,他用指节触了触额头,开始研磨,打算给皇兄写信,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表妹送回来。
花折看着许康轶紧缩的眉头,笑着按着他的头顶:“殿下也不用过于自责,两位老爷前一阵子因为裴星元的事,威逼的太紧,所以余情才借了个理由跑到北疆去了,再说有泽亲王在,还怕出什么意外吗?”
许康轶倍感头痛,他们家男人太多,余情前两年又没了娘,大家均不知道怎么和余情交流相处,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宠溺放羊:“北疆兵祸太重,安西提督凌安之带着四五万人也应该到了,届时战火连天,万一一个照顾不到…”
花折手上动作一停,问道:“凌安之为什么去了北疆?”
许康轶提到凌安之这个讨债鬼就有点郁闷,他摘下水晶镜揉了揉眼睛:“你有所不知,这几年凌安之在西北杀孽太重,把好战的部落全都赶到北疆去了,是皇上命令他去把尾巴全收拾了干净。”
花折心道,凌安之在北疆,余情就更不可能乖乖回来了。
花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一低吟,有点担忧的道:“蕃俄武器先进,战斗力和西域的草原部落大有不同;泽亲王和蕃俄交手多年,经验丰富;可是凌安之却是新来乍到,对地形、敌军的统帅习性全不熟悉,又经常冲锋阵前,不会一个不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吧?”
可能是这些年没看到凌安之打过败仗,许康轶对凌安之的实力倒是相当不担心。
看到花折极少的露出忧虑之色,他撇着眼睛奇怪道:“你倒是担心起他来了,还是帮我想想,怎么写信给我皇兄,让他把余情送回来,免得几个舅舅晚上睡不着觉。”
花折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他扶着许康轶躺在了床上,开始拿过银针给许康轶的头部、眼睛穴道针灸,说话字斟句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凌安之现在虽然能打,终究年纪轻些,希望他不要冒进给自己带来祸端。假以时日,他以后对江山更有大用;他去北境,都带了哪些将领?”
兄弟两个有专门的消息渠道,交流顺畅,许康轶道:“除了偏将,就只是带了凌霄。”
花折意料之中,安西军镇守的国境线今时不同往日,绵延上千里,凌安之不可能精兵强将尽出。
他思索片刻,直接向许康轶建议:“北疆军这一次强敌环伺,兵力是我们的一倍,殿下,您身边强将众多,虽然不是帅才,不过听令打仗还是一把好手。”
“我对您的眼睛也是忧心忡忡,前一阵子听闻北疆可能有治疗的秘法;要不我即日带着陈恒月和陈罪月兄弟前往北疆,一个可以支援战局,再一个可以顺路找药,相昀元捷留下保护您,您看可以吗?”
许康轶半天没有说话,这些年他对半瞎眼也算是习惯了,一直情况稳定。
花折虽说是个大夫,不过对他身上这些毛病全是轻描淡写,功夫全下在他看不到地方,在他面前很少提及,他也不问,反正有了好消息花折自会告诉他。而今花折突然提到要去找药,估计是别无良策了。
许康轶头上眼周全是针,睁开眼睛看着花折,像是被厌胜了似的,四平八稳的问:“你打算怎么去北疆找药?”
“去找当地的名医和医学大家请教游历一下。”花折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
“扯淡,”许康轶波澜不兴的拆穿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楚举国之力都没有办法解的毒,估计到了番俄也只能在禁地之中,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找药?我已经习惯了,也有心理准备,你不要有太多的包袱。”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点开,感恩收藏。鞠躬~~~~~
第69章 洞若观火
花折在甘州、江南、京城等地已经折腾了三年, 对于如何解兰州城外大黑山“瘟石”的毒依旧是进展不大。
这几块巨型的“瘟石”泛着不详的暗光,把所有秘密全包在了漆黑的石头缝里。任凭花折怎么殚精竭虑的研究琢磨,就是不把成分和解毒的方式展现出来。
为了找到药性药理,花折在兰州半秘密开了十数个药房和试药的医室, 近年来凌霄用各种生产、种地的名义送来不少罪大恶极本应当千刀万剐的俘虏,花折带着手下的药师分别试药, 奈何收效不大。
翼王体质本弱, 自小药石不断已经伤了根本,可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今年来他决定不能再闭门造车的坐以待毙,加之得到了一些线索:
和大楚比起来, 番俄国内天降的陨石众多, 和瘟石颇为相似,据说番俄国内贵族府内藏有可以治疗陨石引发病症的秘术, 尤其是番俄有一座书城, 几千年医术尽汇其中,他打算去番俄走一趟。如果番俄找不到线索, 他还打算再走走其他途径。
另外,花折经年跟在许康轶身边,翼王和泽王是亲兄弟,他们二人一文一武, 同心同德,北疆中原遥相呼应,翼王这些年来整顿吏治、兴修运河, 看似波澜不兴的瞎忙,实则静水流深,把力量积攒在了土壤底下;行事极度隐蔽,连他也仅是若有若无的感觉翼王在铺垫些别的。
翼王和泽王这些年如履薄冰,许康轶擅长示弱和装成没用又逞强的病弱半瞎,明亏暗亏吃的是满朝和坊间皆知。不过人活一世,不可能刀随时用在脖子上还不为自己打算。
泽亲王是长子,母亲是皇贵妃虞妃,多年来因美色盛宠不断,不过心思单纯些,不太会经营。
毓王是皇后所出,根基深厚,不出意外的皇位继承人,但心胸狭隘,人送绰号二阴毒,在景阳皇帝面前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心下一向视大他几个月的长兄许康瀚为权力路上最大的威胁。
泽亲王远在边疆,中原诸多事宜俱是仰仗许康轶,毓王深知许康轶犹如泽亲王在中原的眼睛和双手,没看起来那么纯臣,对许康轶下了多次黑手,刘心隐就是例子;他日一旦许康乾登基,兄弟两个十之□□俱不能保全。
这些花折几年来洞若观火,翼王和毓王斗法多年,更不可能不心知肚明。
许康轶这些年在中原用心筹划,泽亲王在军中素有贤明,也许有朝一日兄弟联手,会厚积薄发也不一定,取得父王欢心或许可以将泽亲王送上大位。
在兄弟二人的心中,泽亲王如果能够登基最好,如果不能也或许算是攒下自保的资本。
花折在局外,且反复推演,看的更透彻一些,父亲皇兄不顾任何情义的或熟视无睹,或步步紧逼,兄弟两个也总有些自保即可的妄念,殊不知权利的游戏向来你死我活,泽亲王有造反的资本,就是毓王日后必然杀他的理由。
——古往今来,参与过夺嫡的皇子,哪一个得过善终?
泽亲王和毓王之间或许必有一战,届时那条通往京城的道路崎岖险恶,作为大楚军事重心之一的西北就实在太重要了,凌安之一手操练了西北军,军事才华有目共睹。
虽然凌安之一向避嫌,不在面上和两兄弟走的太近,但和泽王翼王多有交集,多年来互相欣赏,如果能争取到凌安之凌家军的默许,这条大路就有不是一条死路的可能;如果能得到凌安之的支持,这条大路就通畅了太多;凌安之正好在北疆,机会难得。
许康轶的卧室内几层烛台都拨到了最亮,这几日天气又闷又热,憋着的一场大雨终于伴着轰轰的雷声倾盆一样的砸了下来,雨水将大地砸的直冒烟,一下子解了大旱,及时雨才是好雨,花折眼中风云涌动,这次北疆,实在俱是非去不可的理由。
花折手下插针的动作不停,他早就准备了一堆冠冕堂皇的鬼话来说服许康轶:“殿下,北疆形势复杂,您现在手头事务繁多也抽不开身,我去帮您走一圈看看形势。”
许康轶不为所动,淡淡道:“哦,余情已经去了,用不到你。”
花折中指按着许康轶的额头找到穴位:“余情虽然在北疆,不过毕竟是富家女子,不一定能为泽亲王查漏补缺,我去了也许能看到些问题,对泽亲王更有用呢。”
提到对泽亲王有用,许康轶略一迟疑。
看出了许康轶的动摇,花折再接再厉:“再一个您下一阶段可能要整顿西北和北疆的吏治,我和您整顿过贪污,有点经验,正好帮您探探底;顺路得了闲的时候求凌安之和凌霄陪我去找药,有他俩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康轶瞪了花折一眼:“巧舌如簧。”
他兼职吏部考功部侍郎,下一步的打算确实是设立考功法整顿吏治,又乱猜他的心思。
许康轶思绪一飘,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疑惑道:“这么多年也没看你为谁说过好话,为什么今日一张嘴就是要带人保护凌安之?”
花折早就想好答案了,他插好最后一根银针:“除了他谁还有本事能秘密潜入番俄贵族府中?”
——凌安之要是打没了,还怎么争取安西军的支持?
许康轶将信将疑,不过花折的想法,只要不想说,他也撬不开嘴:“对了,我两个舅舅对余情的婚事颇为上心,替那个裴星元说了不少好话,想让我去探一下余情的意思。”
花折坐下反问他:“殿下怎么想的?”
对终身大事翼王确实没什么发言权,毕竟他自己都是一团麻,回答的倒坦然:“我没有想法,也不打算胡乱插手。”
花折对这个表示满意,露出一副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神情来,笑着道:“余情长成大人也没两年,老爷们全是瞎着急,再说也管不了她,我不敢胡乱置喙你们家的事,只不过人活一世,还是遵从她自己的本心好些,否则日后不是落了埋怨?”
花折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手支着下巴冲许康轶眨眼轻笑:“殿下这几年也是清心寡欲,您心里对辛懿小姐怎么想的?”
许康轶知道花折这一年极力撮合他和辛懿,可能是想让他心情放松些,辛懿性格活泼,会逗他宽他的心。
不过虎狼蹲于墀阶,他实在分不出心来花前月下,不免皱了皱眉:“我哪有时间成家?你呢?向我打听过你的人家也不少了,看上哪一家没?”
花折颇有自知之明,对这些一笑置之:“他们找我回家全是当花瓶摆设的,也就是新鲜两天;在你这认真当个大夫,好歹还有些用处;再说我游荡惯了,一丈之内的才是夫,谁找我干吗?”
花折这几年赚了不少钱;看行事不是想混日子的却又无心求官;结交甚广,混迹在他身边时又隐蔽行踪;金钱、名利、美女、官职好像他都无所谓,他到底这么忙活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