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纵使过分闹腾,到了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也不禁起了敬畏知识之心。
饶是凌安之目力惊人,找到在四楼书架下静静翻书的余情也用了一点时间。
余情和一般女孩相比,心性洒脱,活泼好动,平时见余情总是动若脱兔,稳重一会也是装腔作势的故作稳重,并不是她本性。
此时见她一脸沉重,一刻钟的时间里只是快速的翻动书页,看着这些鬼画符的文字纹丝不动,感觉颇有意思。
凌安之特意放重了脚步声,咳了一下走了过去:“你看得懂番俄的文字?”
余情皱着眼眉紧抿唇线看的过度入神,根本没听到脚步声,明显激灵一下被吓了一跳:“三哥?你怎么来啦?”
凌安之站在她旁边往书上看,猜道:“这一项一项列的如此清晰,还有草药的画图?是医书吗?你是为了翼王殿下的眼睛来的?”
余情微微思索了一下,略微迟疑的说道:“嗯,番俄医学发达,能治好多怪病。三哥,正好你来了,帮我拿下最上边的那几本,那本、那本和最大的那本。”
余情一一指点这些古文典籍,支使凌安之给她挨本取下来。
凌安之一个起身,飞身蹲在了满是灰尘遍布蛛网的书架最高处,掸了掸灰尘将这几本书拿在手中,向书架下提高了点音量说道:“上边空间还挺大的,这么多的书你一个人要看到什么时辰?不可能看得完。对了,花折和陈氏兄弟今天中午到了。”
“花折都来了?”余情一听,知道花折也是为了找药,她继续使唤书架上的凌安之道:“别下来,你看看最上层里边还有书吗?别漏下了。”
凌安之已经看到上层空间里还是内嵌着层层叠叠一人多高的藏书阁,心想你一个人累死也看不完,本来不想说,听余情问起,才不情愿的答复:“还有好多。”
余情这几天在书城里支了一张行军床,也不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惯着,晚上已经睡在了书城,基本昼夜不停,只不过堪堪翻看了书城第四楼的一半不到。
她不愿意遗漏任何机会,纵身一跃,也翻身上了第四层——果然下边看是挑空的屋顶被层层书海阻隔了视线,而上去才看到浩浩汤汤,藏书无数。
凌安之和余情挺腰蹲立在第四层书架上,举目四望,都有些震惊,有一种两只瓢虫趴在霸王花上的感觉——太渺小了。
余情人小志气大,她在袖子里掏出蜡烛点上——这几天随身不知道带了多少蜡烛,要不晚上没法干活,手背蹭了蹭微微翘起的嘴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始从一个点开始,站稳了继续翻。
凌安之心道这么找下去简直是大海捞针蚍蜉撼树,关键是还不知道有没有,帮着想办法:“要不弄几队番俄识字的俘虏,让他们帮着看,先筛选出有可疑内容的,之后你再甄选,至少快很多。”
余情摸了摸耳朵:“我前几天也想让你这么帮我,不过番俄的俘虏要是不说真话吗?那不是误事吗?”
凌安之歪歪嘴角一个冷笑:“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们说真话。”
对付俘虏他经验丰富,方法多了。
余情就喜欢看凌安之坏坏的样子,她伸伸舌头笑了,暂时把书放下凑到了凌安之的身边,“把手给我看看。”
凌安之感觉话题转变太快,莫名其妙的摊开双手问道:“爪子有什么好看的?”
余情把凌安之的长手抓住翻来覆去的反复观摩,手指长长的,骨节硬的像铁,掌心指腹指尖遍生老茧,捏都捏不动。
她抬头眨着乌溜溜的眼睛说道:“这手还是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想看看,把大楚百年来兵祸不断的西北打出一片太平天下将军的手,是长什么样的。”
凌安之一愣,接着宠溺的捏了一下余情的鼻子:“你不是借着拍我的马屁占我便宜吧?”
“…”
“三哥,能和我在四楼藏书阁转一圈吗?我看着四处黑乎乎,怪吓人的,正好你还看得见。”
余情也不放手,直接拉着他的手直奔一堵书墙,一边说道:“我刚才上来就看到这面墙很古怪,和我们家在太原藏宝阁的暗室很像,看着就像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余情说这话,就双手用力开始推这面大书架,凌安之预感到不太对劲,一句“别碰”刚出嘴边,手欠的余情就好像吃了大力丸一样,把整面书墙推的“咔咔”作响——瞬间万箭齐发。
余情也是练武之人,奈何随身没带武器,条件反射似的往凌安之身上一挡——
凌安之一手搂住她侧身连错几步,掏出随身的吟雪剑格挡出道道寒光:“你是乌鸦变的吗?!”
终于见到比他还手欠的人了。
弓箭虽然力度不小,不过箭头均已经生锈,箭尾有一些也已经破损,看上去这些机关就已经有些年头了,射了一阵子,咔的一声响,好像机关被卡住了,射不动了。
两个人脸对脸,呼吸之声相闻,凌安之一副看闯祸精的眼神,看的余情又低下头来,小声的说道:“对不起。”
“小机关,没事。”
余情马上蹬鼻子上脸:“三哥,那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就不能惯着。
内室宽敞,里边所有的东西可能俱有一些历史意义,比如多年的铠甲,沙皇题过的字画,高僧的肉身舍利子等等。
不过这些余情完全不感兴趣,她把供在琉璃罩子里的孤本古书、和天降的宝石全让凌安之搬了下来——这回她不敢四处乱碰了。
“这些东西放的这么隐蔽,还有机关保护着,肯定很珍贵,我先拿回去慢慢研究。”
余情看着摞了一人多高的书籍,又想起来什么的说道:“三哥,明天你派几队车马来,我们把这些书全部搬回到北疆都护府去好不好?”
凌安之无可奈何:“你是不是还想搬回到太原去啊?”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怎么看都会有漏网之鱼,不如全都搬走回去组织人员慢慢研究。
她不只要搬回太原,还要全部复印了拓本在兰州也备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小色鬼:这手还挺好看的。
感恩点开,感恩收藏。
第72章 青山妩媚
她不只要搬回太原, 还要全部复印了拓本在兰州也备一份。
余情打定了主意,就不那么急着翻书了,她就着蜡烛的光芒,也不管满地的灰尘, 靠在一个石桌的桌腿上看蹲在身边研究舍利子的凌安之,看似无心的问道:“三哥, 你这么大年纪了一直不娶亲, 是因为梅姐姐吗?”
这几天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凌安之有时间陪她在这里翻书,心情应该是放松的,也许可以和她聊点闲话。
凌安之抬头白了她一眼:“我哪么大年纪了?”
余情嘿嘿一笑, 拉着凌安之的袖子道:“梅姐姐喜欢你?”
凌安之懒洋洋的也坐了下来:“谁和你说的?”
“小哥哥许康轶猜的。”
“翼王殿下?”凌安之面前浮现出许康轶那张自带披麻戴孝效果的脸, 真是人不可貌相,许康轶竟然还研究这些男女私情?
“我三年没有见过梅姐姐了。”凌安之对这个事情一直心里有一些芥蒂, 也不知道梅绛雪三年没有成亲和他有没有关系, 如果是因为他,那他罪过就更大了。
“是梅姐姐拒绝你了?应该不是, 她喜欢你怎么会拒绝呢,难道是你…拒绝了梅姐姐?”余情侧着头猜了一会,貌似找到了其中的原因。
“你问我的事干什么?”凌安之借着烛光瞥了她两眼。
“梅姐姐那么稳重,怪不得我去年约她一起去看你, 她思来想去的借故拒绝了,她对你多好啊,你的心也太狠了。”余情想到去年梅绛雪眼底的深意, 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落寞。
凌安之心道,谁喜欢我我就要娶谁吗?那我的亲兵里要是有二十多个光棍都喜欢你余情,你也挨个嫁了去?不过这话说出去太伤人,他闭嘴不再说话。
余情看着凌安之缄口不言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一时冲动,问道:“你喜欢…”
凌安之何等聪明,一听余情打听梅姐姐,就多少有点闹心,再一听问他喜欢,下半句是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峻的射了过去。
余情注意到凌安之的眼神全然陌生,再想到梅姐姐和他认识那么多年,结果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多年未再主动去见,也没见凌安之放低身段去哄一哄。
她自认为各方面都不如梅姐姐,可能问了之后凌安之再说出什么话来,她承担不了结果,想到这,她舌头一转:“你喜欢这江山河流胜过人间无数?我猜的对吗?”
凌安之看余情黑眼珠一转,把下半截话换了,他马上就笑了:“万里江山对人们是大爱,树木山川、空气水源滋养万物俱是厚爱无言,你看是不是江山最坦荡?”
余情倒是没想过一草一木总关情,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我刚才说你心狠也不是故意的,喜欢就一定要属于自己吗?那天下有一百个女子喜欢你,你难道就全都挨个娶回来?这样肯定是对谁都不会太好,要我看,江山比天下女子都更需要你,三哥是这河山的。”
凌安之听到余情说出和他心中一样的话来,不由得心里一动。
他倒没想过自己是属于谁,说属于皇家吧,好像又隔着千山万水,远了不行近了不行,着实心累;属于自己吧,好像又极不自由;外界一提起他,是纷纷摇头表示他只喜欢打仗杀人;余情这么一说,他琢磨出一点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当如是的味道来。
凌安之剑眉一挑:“你小小年纪琢磨我做什么?没事少和翼王嚼舌根,要干的正事还不够多吗?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一件兵刃,要像刚才那样手无寸铁就麻烦了。”
余情见凌安之又恢复了常态,好像有点摸到了他的底线,她蹭上去搂着凌安之脖子撒娇道:“三哥不会以后不理我了吧?”
反正这个人本来就手欠,也喜欢别人摆弄揉捏他,趁机占点便宜。
“故意的是不是?”凌安之往后靠了靠,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小黄鱼儿。
“是不是还是我的好三哥?”
“嗯,肯定的。”凌安之心情好的时候挺吃这一套的。
“是不是以后还会带着我打仗,帮我搬书?”再接再厉,已经得到的权利可不能丢了。
“随便小黄鱼儿指使我,都依你。”凌安之爽快的答应了。
“那今晚我们和凌霄一起去河边抓鱼烤了好不好?上次那条破鱼都腥臭的我有心理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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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安之最近把注意力集中放在了蕃俄上,西部各部和蕃俄的联系已经在地理上割断,属于各自为战,剩下的也就是各个击破了。
余情果真把书城里的书浩浩荡荡的全都搬进了北疆都护府,一百辆马车往来数十趟,搬了几千车。
凌安之对书没什么感觉,不过泽亲王叹为观止,他和凌安之并肩站在北疆都护府腾出来的几个专门摆放书籍的大仓库里,半晌方说道:“番俄自古有之,几千年文化光辉皆聚于此,余情对历史浩瀚情有独钟,吾辈却只专注眼前,吾不如也。”
凌安之心道眼前生死攸关,要是上了西天肚子里墨水再多有个鸟用?再说浩瀚就是缥缈,好像虚无缥缈的就能打胜仗了似的。
众人倒没想到花折也懂番俄的文字,看书速度貌似比余情还快。
再加上北疆都护府和番俄打交道甚多,懂蕃俄文字的人也不少,全都聚在仓库里开始翻书,于是北疆都护府的这几个仓库变成了外文研究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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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子番俄与西域各部落联盟的联系被切断,气焰低了一些,这些天又鼓舞了势气,据探报番俄国内增援了一个名叫丹尼斯琴的将军,手中兵器是一根利刃林立的狼牙棒,坐骑竟然是一只八叉大角的驼鹿,带着五千人马来到了前线。
丹尼斯琴这几天成天派人在阵前叫骂,楚玉丰下去交了两次手,二人堪堪平手,打不过转身拖着狼牙棒便跑,过了一会就又回到阵前用一口流利的汉话嚷嚷,像个呱呱乱叫的乌鸦,着实讨厌。
凌霄在城下营盘中和凌安之余情用了早饭,再过两日就要带着陈恒月和陈罪月,前往西部战线扫荡安西逃亡过来不断扰边的各部落,听着口中脏字不停的丹尼斯琴不禁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心道一个铁塔似的男人,嗓子还挺尖,真真难听死了。
余情看这人过于强壮,心下惴惴然的问凌霄:“这是人是兽?好像是你和凌安之两个人捏在了一起似的。”
凌霄扯下护目镜,问左右道:“打听出来了吗?这个丹尼斯琴什么来头?”
左右答道:“是番俄西线一位将军,在军中二十年了,不过才是个中尉,番俄西线不怎么打仗,所以没听说这个人有什么能耐。”
正说话间,楚玉丰多日来已经看这个半兽人不顺眼,他对凌霄说道:“我去帮小将军探探虚实。”
楚玉丰是泽亲王手下的悍将,专喜欢打硬仗啃硬骨头。拖着钩镰枪骑马冲出阵前大喝一声,不多说废话开始和丹尼斯琴斗在一处。
丹尼斯琴身材如半截铁塔一般,看起来让人心生畏惧,不过身形笨拙,骑着一头长着八叉大角的驼鹿——估计任何一匹马被这么重的人一骑,全都得腰断腿折,坚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得被压死。
楚玉丰丈八钩镰枪神出鬼没,丹尼斯琴狼牙棒虽然挥起来虎虎生风,不过防守上全是漏洞,不到十个回合就在胳膊上挂了点彩,他看自己吃亏,也不恋战,直接败逃回本阵。
楚玉丰刚追赶到对方弓箭射程以内,番俄的暗箭就雨点一样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再多追无益只是自讨苦吃,楚玉丰怏怏然骂道:“小人行径,有种出来和爷爷一决雌雄!”
可惜敌阵根本没人理他,楚玉丰骂了几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策马退回本阵。
不到半个时辰,估计丹尼斯琴也就是回去喝了点水撒泡尿耽误点工夫,就又冒着烈日当头冲出阵前,尖着嗓子,开始叽叽歪歪的新一轮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