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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州,刚刚大胜一场,营地的气氛终于松快了起来。
冯弦机召集了高级军官在主帐商量接下来的打法,大家一致同意趁胜追击,在海湾彻底将庆王军歼灭。散了场,冯弦机还驻足在地图面前,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戚风留了下来,他知道王爷在犹豫。
“咱们的士兵擅长陆战,要是真在海湾决战,恐怕没什么优势。”戚风走上前说道。
冯弦机回头看他,挑眉:“怎么还没去吃饭?再晚点儿可是连汤都喝不上的。”蜀军一向是将士同吃同喝,并不会特地开小灶,冯弦机说这话并不是玩笑。
说起这个,好几顿没吃饱的戚风苦笑道:“这群兔崽子,连我都不让。”他是文人,善用谋,比起这群身强力壮的兵崽子来说并没有体力优势,尝尝都是跟在后面捡剩饭吃。
冯弦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战事终了,你和温先生等人还是跟着本王练练拳法吧,抢食的时候也能派上点儿用场。”
戚风:“……”真是谢谢您呢。
“本王并不准备进行水战,这里,就是庆王军的坟冢。”他转身,抬头指在了地图上的小山坳,那里离海湾还有几十里地,他准备在那里终究这场内乱。
戚风向来不怀疑他的军事能力,他定了决战的地方,那么庆王就绝跑不出这个圈子。大约是天生战神,他能将数万人变成一人,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敌人在他面前就是养圈里的猪羊,任他宰割。
“这一战结束后,王爷打算怎么办?”戚风担心的根本不是庆王。
他这一问,倒是把冯弦机问怔了。
自先帝驾崩以来,战火四起,他们按下了庆王这头,保不齐还有比庆王更难缠的冒头。先帝在时尚且能在表面上维持大局,他毕竟积威多年,如今先帝一走,小皇帝根本挥不动这么大的旗。
“王爷,我等还是那句老话。”戚风语重心长地道,“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可靠。”
说得直白些,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不如踹开他自己上。小皇帝虽有股聪明劲儿,可在朝政上真是差得远,如果是和平时期尚且能给他历练的机会,可现在这样的局势,谁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在朝的,一心想要当辅政大臣,操弄权术。在野的,雄心壮志地想要推翻大夏这座山,重立一个新的秩序。西南王有兵有权,凭什么不能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冯弦机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迈出这一步意味着背上了乱臣贼子的骂名,赢了当然是皆大欢喜,输了他们这群人可就成了丧家之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可以为了自己搏一搏前程,这些兄弟们呢,他们的背后是无数个家庭,无数双期盼他们回家的眼睛,他能无视这一切往前冲吗?
“王爷,早下决断啊。”
冯弦机的目光汇集在了地图上的一点,大夏的政治中心,国都上京。
“这一仗很快就要结束了,等本王回到上京,面见圣上,兴许一切就有了结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点,试图透过这小小的一个标记看清背后的东西。
戚风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紧,王爷的话他听懂了。若小皇帝待他以诚,交付信任,他不会反。若战胜归去,面对的是君王的猜忌和屠刀,他自然也不会是刀板上的鱼肉。
他取舍不了,那就把决定权交给小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冯大哥才不是磨磨叽叽呢,他只是一个心中有大义的男子汉,不会为了争权夺利就把别人送上断头台。珍惜别人生命的皇帝才是好皇帝,这一点,很可贵。
第30章 敌人朋友
西南王大胜叛军, 朝臣们自然是又喜又忧,待陛下将他们召集在御书房说要商讨对西南王的封赏的时候,众人游移不定, 竟无一开口附和。
“怎么?众卿都认为不该封赏西南王吗?”顺帝一眼便看出他们背后的犹豫, 直言道,“朕希望做一个赏罚分明的皇帝, 立功当赏犯错当罚,如此才能激励诸臣为大夏效力。”
“陛下, 西南王已经是坐拥一方的异性王了, 陛下打算如何封赏他?”首辅朱格告老还乡后,内阁隐隐以周遂之为尊, 这话自然是由他来问。
顺帝道:“自然是加尊号,以示恩宠。”
众臣面面相觑, 内心大约是在感叹:果然是小孩子,竟一点都不懂平衡之术。连先帝都要忌惮西南王, 将他远远地打发到蛮夷之地驻守,眼前的小皇帝竟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真信奉起那套明君忠臣的理论来了。
“先帝在时,便有意培养后起之秀, 若不是庆王造反, 恐怕先帝也不会再让西南王立下如此军功。陛下细想,臣子功劳大了胃口就大了, 如今他正当壮年志向高远,陛下刚刚即位,根基薄弱。若真的给了他无上的尊荣,待他生出二心来,陛下可有把握降服?”周遂之倒是没有轻视年轻君主的意思, 他循循善诱道。
顺帝怔了一下,他尚且年轻,并未深习帝王权术,对如何选人、用人、驭人丝毫没有城府。周遂之这么一点,他后知后觉地道:“你是说给了他过大的权力便会养大他的胃口?”
“臣不敢妄议功臣,但西南王作为陛下的臣子自然有为君分忧的职责。若每次出征回来便要封赏,那等有一天封无可封的时候,陛下难道要用皇位去满足他的胃口吗?”周遂之加重了语气。
顺帝往椅背上一靠,他竟然没想到这背后有如此大的玄机。不封,显得他小气抠门,不能让臣子尽心地为他卖命。可若封了,就像他们所说的,如果有一天西南王瞧上了自己的皇位,难道也要禅位于他吗?
“依周相所见,此事该如何处理?”先帝临终前交代他了,在朝政上要多倚重周遂之等人。因此,顺帝将希望放在周遂之身上,希望他有办法妥善解决封赏的事宜。
“可以封,但无须封西南王。西南王之下,每位军官进阶一级,这样既能招揽下面的人,又能让众人知道陛下对功臣的重用。西南王虽自己不能加封,但见底下人晋级,应该也不会对陛下有怨言。”周遂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顺帝眼前一亮,激动起身:“果然是好法子!就这么办,朕不封他,但可以赏赐金银珠宝。西南王之下,所有将士均晋升一级。”
说完,顺帝看向周遂之的目光亲切了许多。他终于知道父皇将这些人留给他的用意了,便是要在这样的时刻为他献计谋划。
出了宫,众臣各自上了马车回府。吏部尚书孙远道刻意留在了后面,待众人都走了之后,他便喊住了即将登上马车的周遂之。
“周相。”
周遂之侧身,见他似有话说,道:“孙大人有何要事?”
“要事谈不上,就是想请周相到在下的府中小酌几杯。你我同朝共事了这么多年,私下闲聊的几乎可是少之又少,不知道周相是否赏脸?”孙元道走上前来,笑着说道。
周遂之心中一转,自然知道他在刻意拉拢他。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他在小皇帝面前露了脸,以后大约要受到重用了。
周遂之作出有些为难的模样,道:“孙大人见谅,今日有些不便。夫人早就遣人来报,言明今日家中有贵客等候,嘱咐我要早些回家。”
孙元道眯眼,周遂之乃平民出身,并无贵戚,一路混到今日他以为他自有一番圆融,没想到却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孙元道心中冷笑,若不是见他在小皇帝面前有几分薄脸,以他冀州孙氏的出身,会主动拉拢一个无依无靠的纯臣?
“这样如何,在下今日回府应酬贵客,明日下值之后再亲自登门拜访?”在孙元道左思右想的时候,周遂之提出了解决办法。
孙元道笑了,道:“那好,在下明日就在府中恭迎周相大驾了。”
“不敢。”
“告辞。”
周遂之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扬起扬鞭,马车缓慢地驶向周府。
周遂之入了府,管家便来报,说贵客已经在书房等候。这样看来他拒绝孙元道的并不是托辞,而是确有其事。
周遂之来不及换下一身朝服,匆忙赶往书房。推开门,一眼便见到在书架前浏览丛书的着墨绿色暗纹袍的男子。
“臣参见瑞王殿下。”周遂之拱手见礼。
瑞王朱兆桢,当年因为不讨太宗皇帝的喜欢,早早地就被遣到了封地。比起一直引人注目的庆王,刚直硬朗的鲁王,他的存在似乎是最没有人在意的。而又因为他的封地离京太远太偏,偶有时节能进京面圣也会被先帝以“路途遥远不必奔波”为名阻拦。
朱兆祯虽与先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因为母亲是江南女子,长相温婉柔美,所以他本人也是温和如玉的长相,并无太宗皇帝那般魁梧的身材,这大约也是他不讨喜的原因之一。又因从小饱尝人世冷暖,所以待人接物十分谦和,与之交往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
他从封地一路秘密赶往京城,自然是有要事。
“子期不必多礼,你我君子相交,莫要被这些繁文缛节所困扰。”瑞王亲自将周遂之扶起身来,温和的笑道,“当年你我在榕城的时候是何等轻快自在,相处甚欢,如今虽换了地方,还希望子期莫要与我见外了。”
周遂之入仕前曾游览过许多地方,落脚在榕城的时候结识了瑞王,因其作风朴素、亲和有礼,又不因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而看轻了他,两人相谈甚欢,也算是一段佳话。这些年他们之间并没有断了交往,周遂之能越走越高,其中也不乏瑞王的暗中相助。
“臣与王爷有过那一段缘分已经是十分难得,臣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周遂之笑着请瑞王在上座落座,他坐在次座。
瑞王对于今晚的来意并没有隐瞒,他直言道:“我已有了夺位之心,可前路凶险,想请子期相助。”
周遂之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臣与王爷乃是莫逆之交,王爷所请臣无所不从。只是夺位凶险,王爷当真做好了打算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争?”
“皇帝年少,可大夏战火四起,民怨沸腾,恐怕已无过多的时间让皇帝成长起来。为百姓计,臣宁愿登基的是王爷,如此才能早日使天下安定,万民归顺。”周遂之附身一拜,情真意切。
瑞王再次扶起了他,他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以周遂之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还以为他并不肯助他。
周遂之起身,冷静地看着他,道:“国大主幼,并非我朝之幸。若王爷能顺利登位,臣愿全力辅助哦,绝无二心。”
凭瑞王对他的了解,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心下安定了不少,认为这一趟走得太值了。
夜里,送走了瑞王,周遂之返还了主屋。
周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待他一坐上桌便差使丫头端了水给他净手,又亲自给他递上帕子擦手,事无巨细。
“你将他敷衍走了?”周夫人比他年轻十余岁,今年不过三十罢了,可眉目间自有一番成熟。
周遂之喝了一口汤,下人们都退下了,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没有秘密,他如实道:“他想我助他夺位,我答应了。如今的局势是越乱越好,乱起来咱们才有机会。”
周夫人给他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叹气道:“这些年咱们费心筹谋,眼看着大夏就要乱了,总算没有辜负故人的在天之灵。”
周遂之伸手握住了她的,用力地紧了紧,他如今担忧的事还有一件:“凤主已经出宫,接下来大夏再乱也不会伤及她半分。只是你我的身份,该如何向她据实相告?”
周夫人沉默了,夫妻俩都是心志俱坚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迟迟不肯下决断。
周遂之冷静地分析道:“我观她这些年的行事,猜测她大约只是想复仇罢了,如今杀害她亲人的俱已伏法,她恐怕没有复国的打算。”
周夫人却显得有些激动,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她道:“她是王室唯一的血脉,如今家仇虽已报,国仇却还未清!我南疆数万将士的英魂还在天上看着,若她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不能重新将王旗插回圣山之上,算得了什么复仇成功!”
周遂之放下筷子,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南疆胥家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大家,她的父兄皆是威震边陲的大将军,她也曾跟随父辈披着银袍上过战场,胥家的忠血流淌在她的骨子里,她不允许这样忠勇的家族就此泯灭,也不允许南疆国从此在地图上被抹去!
“公主应与我一样,将复国作为毕生使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周夫人紧紧地抱着夫君的肩膀,她无法忘记年少时看着父兄战死在敌人枪下的画面,更无法忘记大夏以斩草除根为由将整个王室屠尽的暴行。她隐忍在上京这么多年,没有与公主相认,混迹于夫人小姐的圈子,不仅仅是为了杀一个威帝而已。
周遂之安抚自己的夫人,用尽了耐心:“我知道你的决心,放心,我会帮助你完成的。”这些年,他便是她心中的定海神针,无论什么时候都毫无立场的站在她这一边。
“那凤主那边……”
“找到合适的时机后,我会亲自去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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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孝陵的汤凤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跟她一样受着国仇家恨的折磨,相比起来,此时的她远比周夫人轻松许多,起码她所设定的目标已经完成,仇恨不再占据她生命中的主导位置。
入了夜,她照样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书桌上的香炉散出檀香的气味,自有一番安定人心的作用。而自从脱去了宠妃的外衣,她便不再用以前最爱的澄花香。
“咚!”窗户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中。
汤凤头也不偏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不赶紧进来,难道还等着我起身相迎么?”
来人颇感无趣,轻巧地窗户外翻进来,拍拍手落在她的身侧,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她抄写的佛经,道:“字儿有长进,就是心不够诚。”
汤凤搁下笔,抬头看向一旁的海棠,她穿着一袭紧身的夜行衣,曲线毕露,蒙着脸的黑纱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反而像是装饰品一样。
“黑黢黢的又没人看,你打扮一番有什么用?”
海棠支着下巴,道:“我这是尊重你啊,要是我邋里邋遢的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被你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