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问,顾睿思是从来不会发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的。问了也不一定能发觉。
苏寒重新低下头,把手里的书放在并拢的双腿上,有些出神的看着。
空气重新静下来。
在顾睿思印象里,他再没见过比苏寒更安静的人了。有时他觉得,她连说话的时候都是安静的。甚至,她存在的地方,无论多么喧哗热闹,只要她坐在那里,就会以她为圆点,方圆十米都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声浪潮,在经过她的时候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过滤掉,变得轻而又轻。
这种静或许源于她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她在自己和旁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什么都无法穿透过去打扰她,她也不打扰别人。
顾睿思以前听人说过——现在也常听不同的人说——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演艺圈。
但是见过苏寒,顾睿思觉得,自己努力一下还是能适应的。苏寒却是连努力都没必要。
她是全然的不适合这个圈子。
不过她可以唱歌。
顾睿思在心里推翻自己前一刻的想法,默默地做出补充。
她可以唱歌,不要演戏。
他很喜欢她的歌。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他跳舞的视频,网上随便一搜就有很多……
……
苏寒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顾睿思正低头对着她的头顶发呆。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棒球帽把他额前的头发压下来,一直盖住眼睛。发呆沉思的表情也藏在帽檐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
“你还有事吗?”她轻声问。
顾睿思听到声音,回神,见苏寒正抬眼望着他,眼波平静。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听出来这其实不是发问,是赶人。
但他不大想走。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
“快三点了,你不回房间吗?”他用另一个提问代替了回答。
苏寒点头“嗯”了一声,说,“就回了。”人却坐着没动。
顾睿思也没动。
他开始挖空心思地搜索话题。
对此顾睿思并不擅长。
他16岁出道,一直顺风顺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被粉丝宠着长大的。以往都是别人挖空心思找话题跟他攀谈,这才让他养成如今这样有些冷硬傲慢的性子。
之前网上还有一个热门话题,被他的耿直傲娇“折磨”地“生无可恋”的粉丝纷纷表示:很想看看思思长大以后追女孩子“翻车”的亚子……
顾睿思预感,广大网友的这一愿望,怕是快要实现了。
又一阵带着潮湿凉意的夜风从门口吹进来,噼里啪啦的雨点被风扯动着,纷纷扬扬砸在玻璃窗上,气势如虹。
这一阵响动让苏寒重新抬起头,顾睿思那句“快三点了”,这时候才真正传进她脑子里,被终于清醒过来的意识接收到。
苏寒猛然意识到,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现在她不是独自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需要她。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冲顾睿思点了一下头,说:“的确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他在凌晨的这个钟点出现在酒店大厅、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
顾睿思看着她背影,心想,她大概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他其实是跟着她出来的。
她也不会去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真的太冷了,求一下评论和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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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顾睿思这个钟点出现在酒店大厅、出现在苏寒面前,是因为,他失眠了。
这在顾睿思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他从来不会失眠。
他的世界明亮而简单。跳舞、演戏、赛车,这三样东西构成他生活的全部重心,而且看起来都发展得还很不错。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供失眠的烦恼。
直到苏寒出现。
对于女人这样东西,顾睿思以前从无了解。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了解。
他只想了解苏寒。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顾睿思怀疑,这可能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
人们总喜欢用“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这一类的话,来形容男人和女人之间巨大的认知差异。
但顾睿思不想这么形容苏寒。他甚至不愿意那么简单粗暴地将苏寒归纳于“女人”这一类别。
苏寒就是苏寒。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当然是独一无二的,顾睿思不无傲慢地想,不然这世上那么多女人,他怎么就单单看见了她。
对顾睿思来说,确实是“看见”。
因为他以前头脑中甚至根本没有“女人”这个概念,所以也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女人。
不过以上这些并不单纯是导致他今天晚上失眠的原因。
他失眠,是因为将自己洗刷干净、躺到酒店的大床上时,苏寒的脸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倒不是说他产生了什么猥琐想法,而是因为一些下午发生的事情。
下午,苏寒突然离开片场时,顾睿思也看到了。他正要上前时,却被萧凯抢先一步。
她回来时,他同样看到了。
他不可能看不到。片场白色的灯光下,她瘦削的侧影,轮廓清晰如古画上的剪影,细致的五官极其醒目。
但顾睿思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的神情。
他留意到她的嘴唇紧抿着,仿佛在咬紧牙关克制着什么。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显得苍白,而且疲惫、虚弱。
很奇怪的,那一刻,顾睿思也想起了她手臂上的伤疤。
他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那一瞬间却觉得,苏寒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她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又崩裂开了。
没错,她脸上是一种“旧伤复发”式的隐忍和疼痛。
顾睿思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冲过去拉起她的胳膊仔细看看,看看她的伤口是不是真的裂开了,她是不是真的很疼……
从第一次看见她手臂上那道疤痕开始,他就一直想问问,问问她,疼不疼?
虽然那显然是一道旧伤。
但他到底没有那么做。
第一次没有。
这一次也没有。
苏寒看起来是温和柔软的人,但那都是假象。她用温和柔软筑起一道墙,将旁人隔绝开来。
就算有人能走近她,顾睿思也很清楚,那个人绝对不是他——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却是,在苏寒的定义中,他现在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
顾睿思为自己搜索到一个合适的定位——一个一起工作的“同事”。
见鬼的“同事”!
想象力太过丰富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它让顾睿思这个晚上彻底失眠。
雨开始下起来的时候,顾睿思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多小时了,他终于决定放弃睡眠。
下雨的声音将他叫到了室外。
他一边往身上套T恤一边想,他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好像不是下雪就是下雨,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
出门的时候随手扣了一顶棒球帽在头上。
一开门,走廊另一头有一扇门也被轻轻拉开了。
都不用数,顾睿思就知道那是谁的房间。
灯光昏暗的走廊,淡淡的光影色泽映照出一道剪影一般消瘦的身形。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第一反应是“做贼心虚”地退回房间,仿佛自己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被人撞破了。
退得太急,帽檐撞在门框上,“咚”一声。本来只是轻微的响声,在寂无声息的深夜听来也有惊心动魄之感。
顾睿思紧张地手心冒汗,简直比他当年参加比赛第一次登台的时候还紧张。
好在苏寒并没有听见。
顾睿思缩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寒走到电梯前面。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她停下来,按下向下键。几秒钟后,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电梯门又关上。红色的数字开始一格一格地跳动。
整条走廊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顾睿思从房间里走出来,也走到电梯前面,按下向下键。把苏寒刚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等顾睿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就像个变态跟踪狂的时候,他已经跟着苏寒出现在楼下大厅了。
苏寒在玻璃窗前面站着的时候,顾睿思就站着她身后不远处。只是她没有发现。
她总是不太能发现他。
她盯着玻璃窗和窗外的落雨看了多久,顾睿思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窗外是凝重的黑夜,玻璃窗变成黑色的镜面,她的脸映在上面,像薄暮时分朦胧飘忽的雾霭。
淅沥的雨线将整个世界笼罩起来,又将这个罩住的世界神奇地缩小了,小到只剩下这个空荡荡的酒店大厅。甚至小到只装得下他们两个。
遗憾的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苏寒仍是一直没有看见他。
甚至她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时都没有发现他。
他不得不自己出声提醒一下她自己的存在。
他说,你又打算在酒店大厅睡觉吗?
顾睿思是少数知道苏寒严重失眠的人之一,他还记得,她上次说过,她失眠到几乎三天没睡觉。
那之后,他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失眠的资料,甚至还装作不经意地向他经纪人咨询了一下怎么治疗失眠,搞得那段时间他经纪人一直以为是他压力大失眠,对他的心理健康问题表示了极大关注。
雨依旧下个没完,顾睿思一直注视着苏寒的身影在缓缓闭合的电梯里彻底消失。
.
苏寒回到房间也再没有入睡,她在凌晨四点终于有点疲惫的睡意时,接到张敏的电话。
头重脚轻地从床上坐起来,苏寒没有问张敏知不知道现在是国内的几点钟。
张敏说她两天后完成美国之行返回国内,让苏寒到时候重新把谷雨“寄送”回去。
眼前再次出现小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机场等她的画面。苏寒堪堪冷静下去的情绪又有翻腾的迹象。
她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张敏也不催促,拿出难得的耐心等待着。
苏寒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不用麻烦了,我这边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如果你不介意,小雨到时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张敏说,不介意。
苏寒猜测,张敏大概把她当保姆了,就像以前,装扮得精致如画的谷太太,早晨只负责等保姆把谷雨收拾妥帖之后,送上一个早安吻;晚上再等保姆将谷雨洗刷干净放进被子里后,送上一个晚安吻。
苏寒闭了闭眼,挂断电话。
她看向窗外。已经快天亮了,满城萧瑟的秋雨。
这场秋雨一直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也没停。
导演觉得天公很作美,因为正好可以拍摄长安和陈知白的分别戏。
很怪异,影视剧里的分别总喜欢发生在雨天。就好像分别时人心里的阴霾是不够的,非得需要周遭的环境一起来衬托才足够浓郁,才足够感染屏幕外的观众。
但分别真正发生时,那种骨肉分裂般的疼痛再强烈,旁人也永远无法真切地感受到。
因为分别从来是一个人的事,而且它发生在血肉里。你剖开血肉给人看,无关的人看到也不过是一场热闹。
庆幸的是,倒不怎么需要长时间的淋雨。导演提供了一把纸伞,长安和陈知白同撑一把伞做最后的道别,然后长安转身走进雨幕中,陈知白注视着她离开。结束。
戏份很简单,唯一困难的是,导演要求长安转身离开时的一滴泪。
苏寒哭不出来。
导演拿着剧本给她讲了半天戏,又让她自己酝酿情绪。不到一分钟的镜头,反复NG,断断续续拍摄了近三个小时,仍是不行。
苏寒看得出,导演紧绷的情绪正在爆发的边缘。
她昨晚一夜没睡,双眼沉重发疼,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上一次哭,是在那辆被撞翻在路边的汽车里。
她的分别不是雨天,而是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碎金一样的日光透过破烂的车窗照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和身上。
天空又蓝又亮,以至于她眼前看到的都是蓝幽幽的影子。她,还有她的父母,他们就在这些死寂的蓝幽幽的影子里。
苏寒至今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她的幻觉。
那是她第一次哭出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虽然那种情况下的声嘶力竭也只是犹如小动物一般的呜咽,但她确实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发出乞求,绝望地大哭着呼喊“救命”,谁能来救救他们……
她喊了很久。
但最后她终于明白,她永远不会得救了。
永远。
盛夏白热的风把她的泪吹干了。
苏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个灾难的现场,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
她只记得那天的天空那么蓝,白色的云如同烟雾一般飘忽不定,一缕缕的阳光从天顶照射下来,亮得几乎让人盲目。天上还有燕群低低地飞过,整个世界寂静得不可思议,寂静得她都能听到燕子啁啾的声音,一声一声,清亮悦耳,让人终身难忘。
她可以贡献给这个世界的所有眼泪和哀求都用尽了,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可爱们的评论我就忍不住想剧透
为了不剧透,我还是少说话,多发红包吧,这章还是所有评论发红包哦~
感谢在2020-08-26 20:22:31~2020-08-27 20: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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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