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睿思不知道第几次点头,谷雨小朋友的手指都要数到不够用的时候,苏寒敲响了房门。
他随口喊:“谁?”人已经活力十足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张扬着自信地笑容。
顾睿思盲目乐观地认为,谷雨“姐夫”这个身份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必将以压倒性的优势——“成功上位”!
带着这样的盲目乐观,他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作为姐姐的苏寒,静静站在那里。
白净的脸,弯在肩头的乌黑的发,清瘦的身体,站在窄而空旷的走廊昏黄的光影下,像一幅淡然静默的古画,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睑。
顾睿思并不是紧张到甩上了门,而是在那一瞬间,大脑整个放空了,关门是他机械的大脑唯一可以发出的自救指令。
房间内,谷雨坐在沙发上,眨巴了眨巴那双几乎跟苏寒一模一样的眼睛,不解地看着靠在门上,满脸通红、受惊小兔似的顾睿思。
“谁啊?”
顾睿思咽了口唾沫,半晌大脑才略略恢复运转。
“好像是……你姐姐……”
还好像……
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百分百确定。
谷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把这个‘好像’是我姐姐的人,关在门外了?”
顾睿思又愣了足有半分钟,才猛地反应过来。
敲门声先一步再次响起。
跟第一次一样,不轻不重的两声。但这次听在顾睿思耳朵里却如同打雷,响得惊心动魄。
顾睿思大概不会想到,这是苏寒人生中第一次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在顾睿思靠在门板上入定的半分钟里,苏寒拧着眉,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个洞。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萧凯正弯着唇角双眼微眯地看着她,像一只被取悦得心情很好的猫咪。
苏寒被笑得低了低头。
萧凯很顺手地在她头顶上拍了拍。
外面的雨仍在落,有微弱的风声和雨声从走廊尽头唯一的一扇小窗传过来,听上去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萧凯的手收回去的时候,苏寒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细白的指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睿思这么紧张。”
“紧张?”苏寒有些不解地看他。
“嗯。”
“紧张什么?”
萧凯的目光闪了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笑说:“你再敲一次吧。我保证,这次顾睿思肯定不会再给我们吃‘闭门羹’了。”
虽然嘴上说“我们”,但萧凯心里知道,顾睿思刚才恐怕根本没看到他。
若是换一个时间遇到这种情况,苏寒肯定不会再打扰对方第二次。但现在她得知道谷雨是不是在他房间。
其实这个酒店的环境实在不算太好。一天一夜的阴雨,似乎把掩藏在酒店缝隙里的霉菌都冲洗了出来,房间被褥和四周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潮湿的霉味。
剧组预算有限,作为主演的萧凯和顾睿思、还有已经杀青的唐可可,都算是影视圈的新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苏寒作为庄周影视的“关系户”,原本是可以有“特殊待遇”的,但她拒绝了。
薛稳也觉得低调点更好。“木秀于林”的古训,他还是知道的。
苏寒就站在这个环境不大好的酒店走廊上,再次轻轻敲响了顾睿思的房门。
敲门声里,谷雨小朋友一边不慌不忙地扔骰子玩儿,一边看热闹。
顾睿思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像模像样地理理袖口,扯扯衣角,努力恢复到自己的高冷人设。直到完全满意了,才重新拉开房门,却完全忘了还顶着被他睡成鸡窝头的发型。
谷雨没眼看地伸出小胖手,盖在眼睛上。
这一次,房门以比较正常的速度打开了。
如果忽略他张扬个性的鸡窝头,顾睿思此刻整理过后的表情,勉强可以凑出个高大威严。
“威严”到一半,突然又思及谷雨刚刚罗列的那一长串要求中有一条“温柔体贴”,顾睿思又连忙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让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软化一点。
但可惜,不怎么成功,看在苏寒眼里更像是被打扰到的不耐烦又忍着不好发作。
苏寒抿了抿嘴,轻声而快速地说完她之前被打断的话:“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谷雨在你这里吗?”
语气礼貌生疏的仿佛他们只是相互打过照面的陌生人,而不是在一个剧组里一起拍戏拍了近两个礼拜的“熟人”。
顾睿思刚刚弯上去半个弧度的唇角,慢慢垮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思思同学,道阻且长。
第27章
其实两个礼拜并不算一段很长的时间。
对苏寒来说, 两个礼拜,她不可能跟任何人相处到多熟悉。
最长的一次,她曾经整整一个学年, 跟班级里所有同学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是在苏寒五岁那一年。
那一年, 他父母的婚姻终于彻底破裂了。
像所有自小经历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都认为那是自己的错。
从她有记忆以来父母争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教育和成长上。
母亲希望她走一条真正的天才之路,最后如同她一般进入国家最高科研机构。而父亲则更希望给她更多的自由,让她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和学习。
对于这个问题,不管父亲还是母亲,他们从来没有征求过作为当事人的苏寒的意见。只是一路从争执,变成后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
而苏寒呢?
事实上哪一种成长方式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安静地陪她吃一顿饭, 而不是在彼此面对面相处的五分钟内, 就会爆发一场战争。
母亲习惯指责父亲的不负责任。
父亲指责母亲专/制冷酷。
苏寒不知道自己可以指责谁。
指责母亲真的很霸道专/制, 从来不顾自己的意愿?母亲从来不知道, 苏寒自三岁起按照她的安排学习钢琴,却厌恶那些用来评定技术等级的枯燥考试。
还是指责父亲的粗心大意?他看似体贴地希望她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成长,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该如何跟那些普通同龄的孩子相处。
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时, 多么害怕……
他们也从来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才让自己做到不去在乎别人或惊异或打量或窥视的目光——是她自己学会,至少要在外表看起来自己并不在乎。筑起一道坚硬的壳,才能保护自己。
即便如此,苏寒也没有办法说, 其实父母分开更好。
一切都没有变得更好。
五岁那年,父母终于吵累了。父亲决定定居美国,与母亲协议离婚。
苏寒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选择。
父亲和母亲之间
她选了母亲。
不是因为她更爱母亲,而是她知道母亲更需要她。那个强硬到专/制的女人,需要她。
是在一个深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小小的苏寒,看到母亲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无声而剧烈地崩溃痛哭。
母亲消瘦的脊背弯曲着,像是整个世界轰然坍塌下来,沉重得要压断脊梁。
五岁的苏寒默默站在门外的阴影中,注视着卫生间明亮的灯光照在妈妈身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道单薄的影子一样脆弱。
那时候苏寒就知道了,这个自负、强硬、专/制,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女人,需要她。
没有人问过苏寒需要什么。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但有时候,被需要,大概也是一种存在的价值吧。
.
苏寒说完打扰,抬眼等着顾睿思的回答。
她没想进去,但顾睿思没说话,把门打得更开,身体让到一边,双手插进裤兜里。
萧凯猜的没错。顾睿思之前确实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也在,虽然他就站在苏寒身边。
这次倒是看到他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又各自默不作声地分开。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意识到,两人此刻交错而过的视线,是那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视。
在走和留之间摇摆了一秒钟,萧凯从容地选择了后者。心里有几分好笑,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怪异,和胸口细微的沉闷感。
苏寒毫无所觉,从门口她看到谷雨正翘着小短腿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他那个大大的大富翁游戏盘。
谷雨也看到了她。
“苏。”他挥手冲她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寒站在门口面露犹豫。
“请进。”顾睿思突然说了一句。
苏寒停了一两秒钟。
走廊的光线比房间里略暗,从顾睿思的方向看过去,苏寒的脸在陈旧的光影中显得更白了,像屋外朦胧的雨雾。
他的手在裤兜里轻轻握了握,掌心一层薄汗。正思量是不是要再说一遍“请进”的时候,苏寒迈步走了进去。
顾睿思脸上表情不变,手却在裤兜里握得更紧,身体隐隐发烫。
苏寒在谷雨身边的位置坐下,身后是关闭的窗户。窗扇似乎没有关严,苏寒后背感觉到有风吹过来,带着潮湿的凉意。
她侧头看了看谷雨身上单薄的小T恤。苏寒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她甚至没有想到让他出门前添一件外套。
“你冷吗?”苏寒轻声问。
谷雨小小的脊背挺直起来,转头看向她。
他的眼睛本就大而明亮,此刻更像被注入了一道亮光,摇着头声音清脆地说:“不冷!”
苏寒停了停,还是伸出手,盖在他的手上摸了摸。
暖暖热热的小肉手。
看来确实不冷。
苏寒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谷雨却突然兴奋起来。
有点试探又有点期待地说:“苏,我们一起来玩大富翁吧?”
苏寒没有立刻回答。
身后窗子上的那条缝隙似乎变大了,潮湿的凉风更刁钻紧密地吹拂进来。
谷雨对顾睿思说大富翁是苏寒最喜欢的游戏其实并不准确。大富翁是谷云亭最喜欢的游戏。苏寒三岁起就和谷云亭一起玩这个,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游戏。
去年圣诞节去美国,她和谷雨还有谷云亭也一起玩过几次。
苏寒和谷雨都赢不过谷云亭,每次玩完游戏,谷雨都会一整天叫谷云亭“Landlord Dad”(地主爸爸)。
谷云亭和谷雨都不知道的是,苏寒从五岁起就一直在故意输。因为她不希望爸爸破产。
但可笑的是,最后在现实生活中,他还是“破产”了。
一瓶水突然出现了她眼前。
苏寒抬头,看到顾睿思隔着茶几站在对面,微微俯着身,长长的胳膊越过桌面伸到她面前。
“谢谢。”
苏寒把水接过去的时候,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让顾睿思蓦然想到她一首歌里的歌词:盛夏的天空,下雨时也是晴朗的。
现在不是盛夏,是深秋。但晴朗还是一样的晴朗。
苏寒垂头,见谷雨面前也放着一瓶水。水还满在瓶口,盖子也原封不动的盖着。显然是没打开过的。
手捏在瓶盖上,微微使力。
没打开。
手指肚在粗糙的瓶盖边缘重重滑过,盖子却纹丝不动。
又用力拧了一下。
还是没开。
又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我来。”
两个字,房间里的两道目光同时集中到说话的人身上。
这两道目光是苏寒和顾睿思。
说话的人是萧凯。
同一时间,谷雨看向的却是顾睿思,而且目光极其意味深长。
苏寒不知道,看到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就能分辨出这个人是谁,算不算一种熟悉。
就像她此刻看到这只手,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是萧凯。
苏寒把水递到萧凯手里,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瓶盖上轻轻旋了一下,然后重新递还给她。
苏寒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抬手把水递给了谷雨。
谷雨快乐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喝完继续意味深长地看向顾睿思。
顾睿思心里呕得要死,感觉自己简直能从谷雨眼睛里读出那四个字:“温、柔、体、贴……”
哼!他不温柔不体贴吗?水是他拿的好吗?
顾睿思干巴巴地开口:“还玩吗?”
他话是对着苏寒说的。因为还记得谷雨说的话,大富翁是她最喜欢的游戏。
苏寒被问得愣了一瞬,但马上明白他说的什么。她没想到顾睿思又轻轻松松把话题拨回去了。
“你们玩了那么久,还没玩够吗?”她语速缓慢,脸上带着细微的笑。
顾睿思没听出她的声音或语调有什么不妥。她的声音和语调也确实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很自然的认为,苏寒并不是在拒绝,而是真的替他们考虑。
但萧凯听出来了。或者说看出来了。
在谷雨第一次问她一起玩大富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苏寒是安静沉稳的人,说话做事从来不急不缓。但她对某样东西抵触的时候,整个人会比平时更加沉静和缓。
就跟她此刻的反应一样。
于是在顾睿思回答之前,萧凯抢先一步笑着说:“大富翁是在美国比较盛行的一种游戏吧。”
苏寒、谷雨和顾睿思都看向他。
萧凯笑意柔和地看着谷雨:“既然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怎么能不体验一下“国粹”的魅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