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谷雨的一只小手还抗拒地推在田恬脸上,延续着两人睡前反抗和镇压的大戏。
苏寒弯腰把拖到地上的被子提起来盖好,低头看着谷雨红扑扑的小脸儿,堆积在心头的糟糕情绪终于散去了些。
过了片刻,她离开床头灯的那一小片光亮,走到沙发上坐下。
黑暗聚拢过来。闭目仰躺在沙发椅上,苏寒长长地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就这么静默地坐了几分钟,她又从沙发上起身, 安静地向卫生间走去。
洗完澡, 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回客厅。往中间的大床扫了一眼, 两人仍然睡得安安稳稳。
突然想起什么, 苏寒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去沙发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
黑暗中,屏幕突然闪烁的亮光有点刺目。苏寒眯了眯眼, 看清屏幕上的时间,11点38分。
这个时间, 薛稳应该还没睡吧。
苏寒打开微信,正准备在通讯录里翻找薛稳,却看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点开。
微信昵称是,cool睿。
自己称自己“cool”,苏寒弯了弯唇角。一看这个昵称就知道是谁了。
果然,下面一行小字的介绍:我是顾睿思。
苏寒顺手点了通过。
然后返回通讯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薛稳。
苏寒在黑暗里打字:“我可以在微博公布自己的真实学历吗?”
两秒钟后,薛稳的电话打过来。
苏寒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这才按下接听键。
“什么情况?”薛稳的声音划破夜晚安静的空气,透过听筒传过来。
其实薛稳之前早就跟庄婷委婉的表示过,苏寒的这个“学霸”人设是不是可以好好的做一下文章。
都不需要他的“慧眼如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隐藏着多大的热度、爆点。
庄婷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盯得他越来越心虚,觉得自己简直急功近利、丧心病狂,怎么能想着拿他家小白兔炒作,更何况这只小白兔还是庄氏兄妹的“心头肉”。
结果他深刻的自我批评完,庄婷却说:“寒寒这样的能叫‘学霸’吗?”
啊?薛稳一脸疑惑,苏寒这样还不能叫“学霸”,谁还能叫“学霸”?
庄婷接着说:“我们寒寒这样的,叫‘天才’。”
薛稳:“……”
他们别叫庄周影视了,干脆改名叫护犊子影视吧……
但庄婷的态度薛稳最终也搞明白了,什么热度、炒作,庄Boss压根不care——两位庄Boss都不care。苏寒的心情才最重要,一切按照她的心意来,她想公开就公开,不想公开就不公开。
苏寒把晚上碰到一个粉丝的经过大致跟薛稳讲了讲。
薛稳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如果你想好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会跟庄总说一声。”
苏寒说:“嗯。”
正要挂断电话,薛稳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打给庄总,先打给我?”
苏寒说:“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隔着一千多公里,听得薛稳一阵振奋。
薛大经纪觉得,苏寒若不是情商极低,就是情商极高,短短一句话,就让人恨不得为她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结束跟薛稳的通话,苏寒返回客厅,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账号。
她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了,随意翻了一下,看到最近几条都是薛稳转发的有关《忆平生》的拍摄新闻。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寂的蓝光。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响得分明。
苏寒又停下,回头看了看床上睡意沉沉的两个人,干脆抱起笔记本,去了卫生间。
广大网友大概如何都不会想到,这篇转发破百万,持续登顶微博热搜榜,在娱乐圈引发了一波学历讨论浪潮的微博,是在卫生间马桶上写完的。
苏寒并不知道,对于其他艺人来说,要发布一个稍有影响力的公告或说明,几乎是一整个团队在背后策划和操刀。薛稳刚才在电话上停顿那一会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她却这样随随便便地坐在卫生间马桶盖上就写完了。
苏寒先是简单讲述了晚上聚餐时的经过。
然后慢慢在电脑上敲出下面这些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和求学经历与我现在做的事情毫无关联,亦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从不认为对网络上的言论有必要做出说明和澄清。
我清楚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旁人的一些言论无论虚假或真实,并不会对我造成伤害。而既然是有关于我,那对旁人亦应当是无害的。
这是我走进这个圈子之后,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直到发生了今天晚上这件事,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行为——甚至关于我的一些新闻,都会对某些人产生影响。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们无法控制别人对自己行为的解读,但一些误读如果可以被避免,那就是我今天发这篇微博的目的。
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我应该说清楚。
我并非高中辍学。
事实上我13岁就已经完成高中学业,并考入英国剑桥大学。16岁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继续在剑桥攻读博士——目前休学中。
我在《新歌声》比赛中所说的休学,即是博士学业的休学。
如果说18岁之前我有什么是最擅长的,大概就是读书。
我的经纪人也只是最近才知道这些在我看来并无公开必要的事情。我很感谢他和公司对我的尊重,因为没有任何人强迫或者哪怕只是暗示我对此作出说明。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做歌手或者演员。今年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重大变故,也许正是这些变故推动我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选择。
我不确定我的选择是否正确。事实上它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所以我才会需要在这里做这番说明。
我们的人生不是一道数学题或是一项物理或化学实验,不能坐在教室和实验室里反复验证、求解。
因此我们也就永远不可能确切知道,当下做出的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
这大概就是人生只有一次的悲哀和无奈,我们永远无法保证不出错。
但至少可以尽量少出错。
对我来说,少出错的前提,就是一直对自己的人生保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比如,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唱歌了,或者发现这个行业终究不适合我,那我随时可以回到学校,继续自己另一段人生。
这样不是很好吗?
……
苏寒缓缓合上笔记本。
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样是很好。但她当真能做到吗?
少出错的前提,是一直对自己的人生留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她以前确实是这样认为,并且一直是这样做的。
所以小时候妈妈“建议”她学习钢琴的时候,她同时还学了其他各种乐器。
而学业方面,除了数学、物理、化学,她还选修了语言学、文学和哲学……
她确实一直努力希望对自己的人生留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但最终现实让她明白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因为人生有时候没有留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苏寒在马桶盖上直起身,弯曲的脖颈有点酸涩疼痛。
一抬头,天花板明亮刺目的白光扎得眼睛生疼。在片刻的盲目中,脑海中突然闪过妈妈躲在卫生间里无声痛哭的画面。
苏寒默默闭上眼,忍过这片刻的黑暗。
然后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轻轻拉开卫生间的门,返回客厅。
从明亮一下子跌入黑暗,眼前有几秒钟不能视物。但相比其他,这种空间上的黑暗好忍受得多。
眼睛很快适应这种昏暗光线,苏寒走出去,将笔记本放在桌面上。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围拢着一室温暖寂静。她没有丝毫困意,便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惶惶的街灯就在楼下,顺着街道一盏一盏地亮过去,蜿蜒成一条光的缎带。
橘色的路灯,这样看着亦是温暖的颜色,但路灯之外,却是迷雾般的寂寞。
苏寒听到谷雨在身后发出一声睡梦中的呓语。她重新拉好窗帘,慢慢走到他床边。
小小的孩童依旧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合拢,在眼窝处打下一小片阴影。
苏寒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她转过身,有些疲惫地顺着床边蹲下,坐到了地板上。
真正有过失眠的人才会知道万籁俱寂的夜晚有多难熬。时间一点一点缓慢的划过皮肤,仿佛每一下移动都是带着锯齿的,在心上和身上密密麻麻地噬咬,烦躁、焦虑、无助,以至绝望,就在心里慢慢堆积起来。
苏寒闭上眼,又睁开。
有时候她会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熬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苏寒转过脸。熟睡中的谷雨翻了个身,睡得绯红的脸颊面向着她,小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鼻翼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翕动。
他的一只小小胖胖的手钻出被子,就伸在床沿边,她一抬手就能碰到。
苏寒犹豫了一会儿,左臂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终于,她微凉的皮肤,碰到了那只暖热的小手。
轻而又轻地将这只暖暖的小手拢在掌心,像拢着一团小小的生命的火种。
苏寒就这样坐到天亮。
第一缕晨光终于透窗而过的时候,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端着酸涩疲倦的身体从地板上站起来,去卫生间重新洗了澡,换上衣服,收拾好自己,才叫醒谷雨和田恬。
田恬回自己房间洗漱,谷雨很独立的自己在卫生间洗脸刷牙。苏寒趁这个时间收拾行李,将谷雨的东西也收进他那个小黄鸭行李箱。
谷雨从卫生间出来,盯着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小小的眉头皱成山峰:“你一夜没睡吗?”
苏寒嘴角抿起一抹笑,也是苍白的,指了指卫生间:“你的小毛巾带了吗?”
谷雨啊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儿蹬蹬蹬跑回卫生间,把自己的毛巾从架子上拿下来,又蹬蹬蹬跑回到苏寒面前,递给她,让她收进行李箱。
“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落下,我们一会儿在一楼吃过早餐就直接出发。”
谷雨点点头,看起来已经忘了刚才问的问题。
但考虑到他智商170以上,至今记得幼儿园上学第一天同桌小女孩头上戴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夹。
这个“忘记”有点像是故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送红包吧~
第31章
酒店提供免费早餐, 但在谷雨来剧组之前苏寒从没去吃过。她一向饮食无规律,早餐几乎从来不吃。
但小孩子不能饮食无规律,所以谷雨来了之后, 不管前一天收工多晚, 苏寒每天早晨必会陪他下楼吃早餐,自己也会吃一点。
先和田恬一起将行李搬到地下停车场的车上,苏寒三人才一起去餐厅吃早餐。
一直到步出电梯,走了一会儿之后,苏寒才察觉到他们一路走来,似乎不停地有人拿眼角扫她。
睡眠不足引起的头疼让她反应也比平时迟钝,此时才回想起来,刚才乘电梯时,旁边的人就对她频频侧目。
这里是影视城, 进进出出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明星, 大咖和小透明都有。所以苏寒一直没受到过多大瞩目。她一时想不出突然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更没有往昨晚发出的那条微博上想。
她现在正头疼的厉害,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揣测旁人的所思所想。
她低了低头,脚步放慢,等谷雨跟上来, 目不斜视地走进一楼的餐厅。
苏寒走进去的时候,整个餐厅似乎都静了一瞬。用餐的客人陆陆续续抬起头, 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
这次苏寒立刻觉察到了。因为那一瞬间的停顿太明显了,她想不注意都难。
连谷雨都发觉了,停到她腿边,仰头看着她, 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苏……”
苏寒安抚地“嗯”了一声,牵起他的手,忽略四周的注视,捡了一张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早餐是自助形式,谷雨和田恬去取餐,苏寒留守。
她拿出手机给张敏发信息。
“下午两点到北京。”
两分钟后收到回复,一个字:“好。”
谷雨和田恬端着餐盘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安分地坐下来。
苏寒收起手机,正想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谷雨小朋友已经有条不紊地把面包、煎蛋和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想喝咖啡,但这里只有速溶咖啡,你肯定不会喜欢。”谷雨沉着地说道,“而且早晨空腹喝咖啡会刺激肠胃,影响胃功能的消化和吸收。牛奶就很好,我们出发以后你可以在路上睡一会儿。”
苏寒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和牛奶,又看看谷雨严肃的小脸儿,重新在餐桌前坐定。
谷雨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太熟练地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那份早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田恬突然看着门口的方向“咦”了一声。
苏寒和谷雨同时抬头看向她。
田恬疑惑道:“萧老师怎么来了?”
苏寒手里的筷子一松,刚刚夹起的一小片煎蛋重新落进盘子里。
苏寒和谷雨都背门而坐,听完田恬的话,谷雨下意识去看苏寒,见她正安静地低下头,面色如常地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煎蛋送进嘴里。
“苏。”谷雨看着她。
苏寒头也不抬地敲了敲他的盘子:“吃饭。”
谷雨立刻听话地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地用筷子对付面前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