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有回头去看。
但这还不算完,田恬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那一长串。
“……连导演也来了……”
等最后一个穿着白色卫衣,头发打理地一丝不苟的少年慢吞吞地出现时,田恬简直快哭了。
她昨晚强忍美食的诱惑连聚餐都没参加,谁能想到却逃不过今天早餐与偶像的狭路相逢。
简直惨绝人寰。
“搞什么?!思思今天上午没有拍摄任务,他不是应该睡到12点的吗?”田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家违反生物钟的偶像,“还有萧凯老师,他们上午都没有拍摄安排啊!一个个都中邪了吗?起这么早!为了一顿免费早餐拼成这样至于吗?!”
不怪田恬大呼小叫,连苏寒都惊讶了。
这是大半个剧组都来了吧。
二十多个人,很快把苏寒他们所在的这半球的餐桌都占据了。
服务员也立刻行动起来,忙着补充餐台上的各种食物。
“汪导、萧老师,你们也来吃早饭啊!”
有田恬在的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担心冷场。
苏寒也微笑着打了招呼。
顾睿思最后一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四下望望,停顿了片刻,然后脚步一转,往苏寒这一桌走过来。
苏寒三人坐的是四人桌,田恬旁边正好空着一个位置。
意识到顾睿思的方向,田恬立刻僵成一尊雕像。
顾睿思一边神色如常地在田恬旁边坐下,一边说了一声,“早。”
头不抬,视线也不看向谁,不知道他这个招呼是对谁打的。
田恬完全丧失了刚才的热情,甚至连语言功能都丧失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苏寒只好接了一声:“早。”
顾睿思落座的动作一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苏寒回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这是早上七点半,清晨的阳光在玻璃窗上缓慢移动。苏寒微微侧头,迎向那片稀疏的光亮。
视线收回的时候,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看。
但身体先一步代她做出决定。
与萧凯四目相对时,苏寒心想,她在怕什么呢?
是啊。她到底在躲什么,怕什么?
她又有什么好怕?
一个人若无可失去,无可希冀,那么Ta也应该是无可畏惧的。
美国一位年轻的女作家曾说过,因为从心底害怕自己不值得被爱,我们独来独往。然后就是因为独来独往,才让我们以为自己不值得被爱。
苏寒大概就陷在这样的因果循环里。
“几点的飞机?”导演一边例行公事地表示关心,一边剥鸡蛋壳。
田恬还没有从僵硬中恢复过来,苏寒答道:“十一点半。”
萧凯跟导演坐同一桌,和苏寒隔着一条对角线的距离。
苏寒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也许头疼降低了她的自控能力,和导演交谈时,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眼角的余光。
苏寒跟人说话的时候,顾睿思的目光就到处瞟。
当然,主要是往苏寒的方向瞟。但只要苏寒一看向他,他的眼睛立刻就老实了,低垂下去,认真又投入地消灭自己面前的食物。
其实苏寒也不是看他。只是顾睿思就坐她对面,她视线出去或回来,都能是一个对视。
教养使然,每一个对视苏寒都礼貌地笑笑,有时轻微的牵牵嘴角,有时笑就含在眼睛里。
笑得顾睿思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扎进盘子里。
“你一晚上没睡吗?”顾睿思突然问了一句。
苏寒日常很少化妆,总是素面朝天。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皮肤白皙,毫无瑕疵,阳光照在脸上,几乎可以看见小孩子一样的可爱绒毛。青春已经是最好的化妆。
此刻她虽然神色平静,但脸色非常苍白,最重要的是黑眼圈毫无遮掩,异常明显。
顾睿思这句话其实有些突兀,但他语气平常,声音也还算柔和,如同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声一般自然。
餐厅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人们的交谈声稠密而嘈杂。
苏寒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话题将这个问题岔过去,她不喜欢讨论自己,尤其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正犹豫着,田恬突然“啊!!!!!”一声,惊叫起来。而且拖长了嗓音,叫了足有五秒钟。
苏寒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地上。
受到惊吓的不止苏寒,其他食客也纷纷侧目。
田恬握着手机,双眼灼灼地盯着屏幕,神情惊讶得如同——苏寒想起田恬曾经说过的一个比喻——惊讶得如同在网上看到了自己的裸/照。
“怎么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苏寒还是有几分担心地问道。
田恬被叫回神,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再看看她。最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激动地定格在苏寒脸上,瞳孔里像是有两团小太阳。
这下苏寒被她看得更加莫名了。
“苏苏……”田恬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双眼睁得滚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博士啊!你是博士啊?!”
苏寒顿了一下,有点好笑,原来是这个。
她说:“还不是,只是博士在读。”语气淡淡的。
田恬的一声尖叫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一道话题的闸门。大家终于找到突破口对这个感兴趣的话题发表感想和提问。
这是苏寒最不能适应的事,成为话题中心。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大早行人的瞩目和反常,原来起因在这里。
所以,从导演到……萧凯,一大早聚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热搜榜第一、超话第一、新星榜第一……我的天,苏苏!你太厉害了!”田恬兴奋地喊道。
苏寒坐在椅子里,尽量保持安静和耐心,但已经疲于应对。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庄济楚的话,这个圈子不适合她。
但让苏寒难过的不是这里不适合她,而是她找不到一个适合她的地方。
沮丧的情绪开始在胸腔翻滚,或许不止是沮丧,甚至是绝望。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障碍,与你的智商、才能、努力、愿望……都无关,这个障碍如同天堑鸿沟,不可逾越。
顾睿思坐在对面,注意到她脸上维持的笑容渐渐像是稀释了,整个人变得更加安静。
他和萧凯当然也都看了苏寒那篇微博。
昨天晚上顾睿思给手机充完电,重新开机后,看到苏寒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半天。然后打开微博,就看到了苏寒那篇博文。
看完之后,顾睿思想起谷雨形容他和苏寒的那句话:“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海王星和太阳的距离那么远。”
于是他搜索了一下海王星。
海王星是距离太阳最远的行星。
至此,顾睿思对谷雨之前说的,他和苏寒之间的距离,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宏观认识。
然后他又蓦然想起来,聚餐的时候,他为了安慰她,还自以为感同身受地说什么,没关系,自己也没有高中毕业……
想到这里,发现只有自己高中没毕业的顾睿思,恨不能以头抢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想笑,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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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苏苏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啊!”谷雨小朋友嘴唇上沾着一圈牛奶泡,跟着众人一起叫苏寒苏苏,“而且她现在已经拥有语言学、文学和哲学三个学士学位, 物理、化学两个研究生学位。如果没有休学, 她的博士学业也早就完成了。”语气非常骄傲。
“那为什么要休学?”有人问了一句。
谷雨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说话了。
苏寒拿了张餐纸帮他把嘴上的牛奶擦干净,语声清淡地问:“吃完了吗?”
谷雨拿潮湿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从苏寒这个“天才人设”的话题打开,顾睿思和萧凯就一直没说话。
这时候萧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杀青离开剧组的消息不是秘密,估计会有很多粉丝去机场接机,记得走VIP通道。”
“嗯。”苏寒回答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个度。
萧凯却仍是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嘱托并不足够, 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的样子。
苏寒慢慢将脸转开, 眼睛落在桌面上。胡桃色的原木桌面, 能够看到一圈一圈的天然纹理, 是大自然对于树木成长的天然记录。
顾睿思把手里剩余的一角三明治吞进嘴里,几口下肚,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正好也请假回北京, 跟你们一起走。”
“你什么时候请假了?”导演闻言瞪他。
顾睿思说:“我现在请。”
导演直接迎头驳回:“不准!”
顾睿思:“……”
苏寒笑了,领悟到他的好意, 语调低柔地说:“没关系,不用担心,田恬都已经安排好了。”
顾睿思对她这种表情和语气很熟悉,她对谷雨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和语气……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酒店门口,导演和顾睿思、萧凯一起出来送行。
九月初的天气,阳光已褪去温度, 微风也带了凉意。
苏寒郑重地道了再见,脚步沉着地向黑色的保姆车走去,拉开车门。
导演转身欲走,见顾睿思还傻站在酒店大门口目送,喊了一声:“开工了!”
顾睿思低沉地“嗯”了一声,刚要走,看到一只脚踏进车门的苏寒突然转过头,向这边望过来。
但并不是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向他身后。
顾睿思回头,看到萧凯隔了两步站在那里,目光直视正是苏寒的方向,一个温暖的微笑浮在他唇角。
……
.
也许得益于谷雨那杯热牛奶,也许她只是太累了,苏寒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小时,也被乱七八糟的梦境魇了一个小时。飞机晃动着降落至首都机场时,她醒过来。
短暂的睡眠,头疼不光没有缓解,还更加严重了。
薛稳来接机,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还有眼眶下的黑眼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应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放到网上,保准能再立起来一个‘敬业’的人设。”
苏寒不大想说话,简短地回道:“我没事。”
薛稳不再搭理她,犹豫地看向小小只的谷雨:“先送你回家?”
谷雨的小肩膀颤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苏寒看了看他,向驾驶位上的薛稳报了一个地址,然后便面色僵硬地转开头,看向车窗外。
她报给薛稳的地址,是谷云亭之前在国内购置的房产。谷云亭死后,他名下所有资产皆被拍卖,苏寒不知道张敏用了什么方法将这处房产保留下来。
薛稳开车的技术很好,五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别墅门口。
苏寒下车,帮谷雨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来。
谷雨小小的脸孔上有一点惨然,但还是安静的。
他什么都不问,车子停在房子前面后,自己推开车门走下来,用这样的安静跟苏寒挥手告别,然后拖着他来时的小黄鸭书包,一个人走进那所大房子里。
苏寒一直注视着谷雨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秋日阳光穿透云层,笼罩在脸上身上。
她突然感到眼眶一阵猛烈的灼烧,然后蓦然转身,快步跨上身后的车门。
回到酒店,苏寒突然觉得这个她住了月余的空间异常陌生。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一种空置很久的清冷气息。
她让房门敞开着,在门口站了很久。突然就不想走进去。可是又无处可去。
当晚庄婷就打来电话,将她揪出来,拉上薛稳、柯微、田恬,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杀青小宴”,庆祝苏寒正式上了影视圈的“贼船”。
苏寒径直捡了一个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
庄婷点了根烟,问她:“看了网上的讨论吗?”
苏寒点点头,知道她问的什么。“看了。”
苏寒那篇博文网友反应空前热烈,这完全在庄婷的意料之中。
“你肯定想不到,已经有两家电视台的制片联系薛稳,要为你量身打造一档节目。”庄婷说。
苏寒看着她。
庄婷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烟圈,隔着烟雾回视她:“行了,明白,已经帮你推掉了。”停顿片刻,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咱俩到底谁是老板?!”
苏寒笑笑。重新翻开一个杯子,执起茶壶,倒了杯茶水。
香气袅袅,她轻轻把茶杯推到庄婷面前。
庄大小姐被服侍得很受用,嘴上却说:“少来这一套,本小姐是喝茶的人吗?”转头喊,“服务员,上酒!”
服务员进进出出,酒菜很快上齐。
五个人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之久。苏寒知道庄婷是很忙的人。还有柯微和薛稳。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事情做,他们聚在这里,挤出这宝贵的两个多小时,不过是为了陪她。
吃完饭,薛稳开车送苏寒回酒店。庄婷喝了酒不能开车,也十分“不情愿”地搭了薛稳的顺风车。
晚上十点,城市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璀璨的霓虹将这座石头森林装点得更加繁华。
“你车上连烟灰缸都没有!”坐在副驾驶的庄婷满脸嫌弃。
“对不起,老板,”薛稳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因为我不抽烟。”
苏寒坐在后排座位上,头倚车窗,看着那些疾掠而过的灯光、人群和建筑。
这一刻,这些倏忽而至又倏忽远去的景物,让北京看起来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庄婷。”苏寒眼睛仍然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