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自己后,她先去了厨房里面,把昨天后来他们切好的材料都放进了砂锅里,起了炭炉子,开始熬头遭。
今儿个轮到的是山药枸杞排骨汤,怕是姝嫔娘娘准备送到乾渊宫给陛下补身子的。
所以说在厨房做事多好呢,食物会告诉你许多事情的。
…………
这边小厨房里,听茶的汤开始熬了,那边正殿里的两位主子也醒了。
皇帝也还算年轻,才二十多岁,龙章凤姿,身形俊挺,更带着皇家威仪;姝嫔呢,堪称这宫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子,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万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眉间流淌的是媚意倾城,更带染着些许书墨香,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真把人的目光都黏住了不舍得转。
现下一个是带着满足的温和笑意地张开手臂任由她替自己更衣,一个是眉眼里漾着慵懒随意地殷切地抖落着龙袍。
“爱妃何必起得这么早?”皇帝的眉眼都是笑盈盈的,讲着这口不对心的话,倒让姝嫔抿唇笑了起来。
也不知昨儿个晚上是谁央着自己明天替他更一回衣的,她的眼神微斜,含羞带怯地瞪了皇帝一眼,看着竟有一种与她气质丝毫不符的娇憨可爱。
皇帝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唇上偷了个香,然后这才脚步带着飘地离开了。
他出了门,一直侯在门边的季晟就迅速站到了他身后,亦步亦趋地紧随着他。迈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季晟突然偏过头,跟多福密语了几句,这才又跟上了龙舆。
………
目送着皇帝走了,姝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坐到了梳妆台前都是一脸困怠,似睡非睡。
佩玉替她梳着一头乌发,几下盘起了一个灵蛇髻,从黑漆描金的紫檀木妆奁里取了几件精巧的首饰带了上去。
琴玉一边拿着今儿个主子娘娘要穿的衣服,一边细细地说着昨儿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姝嫔的脸色先是丝毫未变,直到最后琴玉提起季督公的那句话时,她的表情才终于变了一点点:“当真?”
琴玉笑得温和:“可不是,季督公那句话可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呢。”
“那也真是这个小丫头有大造化了。”姝嫔手里把玩着昨日皇帝新赏的雕着芙蕖的羊脂玉佩,一边眉头微挑轻声应道,“待我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后,你且让她来见我一见。”
琴玉行了个蹲礼应了。
“呵,当真有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姝嫔带上来护甲的纤细手指在描金黄梨木梳妆台上点了点,笑得百媚横生,“感情我这邀月阁还是个洞天福地,元杨那厮看中了一个,莫非季晟也看中了一个?”
“可不是,这两个还都是小厨房的呢,而且呀两个关系还挺好。”佩玉向来“脾气好”,跟下面的人也讲的来,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没有能瞒过她的。
“有趣,倒真是有趣。”姝嫔撑不住笑了,真是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先待我去宁钰宫走一趟,回来我到要看一看这两个丫头有多神奇,竟能勾住那两尊大佛的心。”
第4章 绿豆汤
姝嫔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些许,摆的整整齐齐的黄梨木搭着月白色软垫的圈椅上已经大半都有人落了座。
坐在上首的皇后看见她,温和一笑:“姝嫔妹妹来了啊。”
姝嫔笑着应了一声,向着她行了个礼,动作清雅流畅,看着就赏心悦目。皇后也自然不例外,她笑得倒是格外明媚一点,看着就是一副极为满意的样子。
说是姝嫔得盛宠,那便真是得盛宠。皇帝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没踏足其他妃嫔的宫殿了,她们这一屋莺莺燕燕也是许久没有见过皇帝一面,就算是往乾渊宫送点心汤水都是要被拒了的。
她们怎么不恨姝嫔恨得牙痒痒,只是她被皇上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皇后又跟太后一样近些日子都迷上了吃斋念佛 ,也颇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觉,她们现在也只能关上门在自己宫里面骂她。
姝嫔知道,可她还是笑得一脸温婉,仿佛那些人暗戳戳给她抛的眼刀子是不存在一样。
就这样无风无雨地走完了每天早上的惯常程序,众人纷纷行礼告退,次第离开了宁钰宫。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一身雍容的皇后的表情也松懈了下来,她身边的得力姑姑青蕙扶着她进了她向来起居的右厢房,待她倦怠地倚靠在美人榻上,青蕙这才低声道:“娘娘,您要奴婢找的人就在外面候着了,您要不要见她一见?”
皇后卸了护甲,自个儿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且让后厢住的冯娘子好好教一教她,待差不多了你再把她带来给我过一下眼。”
“是。”青蕙低声答道,见皇后一脸疲惫地眯着眼睡了,就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敲打了守着门的两个丫头几句,让她们乖觉一点,这才到她住的屋子里领着那个姑娘向后厢走去。
………
姝嫔回来后没一会儿,皇帝下了朝便过来了。
正好摆好了的早膳还正热乎,杏仁粥,玫瑰糖糕,桃花面,荷叶酥等糕点粥品 ,还有卤鸭掌,鸡丝蛰头等佐饭菜,琳琳琅琅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姝嫔没有坐下,先是伺候着皇帝用完了膳,自己这才开始进了一点杏仁粥并一小块玫瑰糖糕。
“怎的,今日饭量竟这么小?”皇上有些微微的笑意,一边端过宫女捧过来的茶漱了漱口,一边问道。
姝嫔又含羞带怯地半恼着瞪了他一眼:“皇上…”
美人薄怒,更是让人心神摇曳,何况皇上本就贪恋美色,最后倒硬生生做了一回白日宣淫的放肆。
季晟站在檐下守着,上午的日头还是挺烈的,他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此时他倒着实有些同情元杨了,这御前总管大太监的小日子过得竟比他东厂督公的日子还惨。
他也不想一想,元杨在后宫行走,最是会耍一口嘴皮子,加上与各宫的宫人都熟,尤其是与邀月阁里的人,这种日子要是皇上胡闹起来,他早就窝到放着冰盆的偏殿里待着,喝着上敬的加了冰的莲子百合绿豆汤,让几个小太监给自己打着扇子,他好好补个眠了。
他在檐下扛着炎热,日光灼的他面色也红了不少,清俊秀雅的面容上也有着滴滴汗珠滚落下来。
琴玉想了想,还是走到小厨房里跟付公公讲了一声,要他吩咐个人给季督公送一碗冰镇的荷叶绿豆汤过去。
付公公忙不迭地应了,忙让小厨房盛了一小碗出来,泛着碧色的汤水,白底青花瓷的小碗,放在乌漆漆的描金托盘上,旁边放着也是白底青花瓷的调羹,看着赏心悦目的,可惜就是没有人敢去端起它。
见没有一个人敢动,付公公眉头一跳,指着听茶便说:“就你去吧。”
听茶一脸懵。
“发什么呆呢,就是你啊。”付公公不耐烦地又讲了一声,“昨儿个可是季督公保下了你,还不趁这个大好机会去给他谢个罪再在他面前讨个好。”说着说着,他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听茶一眼。
听茶简直是哭笑不得,却也没办法,顶着一个小厨房里几乎所有人同情的眼光,端起托盘向外面走过去。
付公公由嫌她还不够丢脸,又忙在她后面喊了一句:“走路小心点,别又摔了。”
只听厨房里全是闷闷的笑意,听茶的心情简直是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是打死她也没想到,季晟跟她讲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
她再小心翼翼不过地端着托盘走到笔挺站着的季督公身边,壮着胆子,福了福身道:“大人,请用点…”
阳光正盛,季晟在屋外站了这么久,眼睛有些发花。听到这声音,他先是一愣,然后才眯了眯眼睛,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到她手里的托盘上,倒是毫不吝啬地扯出一个比似笑非笑笑意还要稀薄的笑,道:“你今儿个倒是没摔。”
听茶汗颜,绯红从她耳垂上开始蔓延,直至爬满了她满张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晟也没指望着她接上自己的话,又道:“我不用这汤,你且先下去吧。”
声音里却是显而易见的嘶哑,像是太久没喝水一样。听茶了然,这天气怕是要把人都晒成肉片,他怎么可能不热不渴。
虽然说听茶平日里是一个再胆小怯懦不过的人,但是有时候她却出人意料地执拗,比如说现在。她一副“你要是不喝,我就不走”的样子,让季晟有些哭笑不得,到最后还是屈服了。
一口冰凉的绿豆汤下了肚,季晟只觉得通体再舒畅不过了,面上表情也和缓了一些,连带着跟听茶说话的语气也是更和善了不少。
比如说听到听茶要说谢谢他时,他竟然不是一脸冷色,反而还是噙着一点点笑意:“谢我?谢我什么?”
“昨儿个,”听茶没想到他记性这么不好,昨晚也是在这儿发生的事情他竟也忘了,“要不是大人手下留情…”
话没说完,季晟就移开了本来落在她头上的目光,平视着正前处,声音淡淡:“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何必罚你。”
听了他这话,听茶非但没觉得放下一颗心来,声音也更惴惴的:“可是还是我没端稳。”
“呵。”季晟从喉咙眼扯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面上一副不欲与她多说话的表情。
听茶是真的不知道这位季督公脾气怎么这么奇怪,上一秒还是带着点和善的,下一秒便是如冰山一般带着透骨寒凉。
说到底,她人微言轻,也没什么资格可以抱怨的,就端着空碗悄悄地退下去了。
待她走后,季晟的目光复又垂了下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
……
皇上与姝嫔厮闹了好久,用了午膳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也就这时,姝嫔才腾出时间见听茶一面。
听茶被琴玉引进内室时,姝嫔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上身微微支起,由着佩玉拿着在冰里镇了许久的冰碗,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不待琴玉多说,听茶就跪下来行礼道:“娘娘。”
姝嫔拦开佩玉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听茶身上,片刻后才道:“起来让本宫瞅一瞅吧。”
听茶依言。她秀秀气气地站在脚踏下,仪容理得干干净净的,没有带一点厨房的油烟味,看着看着,姝嫔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倒是个可心的人儿。”她偏过头,像是在跟佩玉讲,又不像是这样,因为她也没等佩玉回话,就继续开口了:“本宫最近喝的汤都是你煲的?”
听茶有些怯怯地应道:“是。”
“手艺倒是不错。”姝嫔看着她赞了一句,“不如日后你就不要在小厨房干活了,就在这里面伺候吧。”
听茶大惊,刚要下跪求她收回成命时,琴玉乖觉,忙打趣道:“还不快给娘娘磕头谢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被琴玉这话一讲,听茶瞬间找回来了失去的理智,顺着这个台阶就给姝嫔磕了两个头:“奴婢谢娘娘。”
姝嫔这才满意,又靠在引枕上慵懒道:“你们且下去吧,本宫小憩一会儿。”
………
绕过这内室摆的玉兰鹦鹉镏金立屏,佩玉面上和善地跟着听茶道了句喜,便匆匆走开了。
琴玉倒是留了下来,看着听茶恨铁不成钢地讲:“你呀 感情刚刚还是想推了这好差事吧。”
听茶在这三个人里面,也就跟琴玉稍微熟一点,听了她这话,委委屈屈地说:“本来就是啊,古人都说‘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干什么对娘娘有大好处的事情,平白无故受了提拔,我心里可不敢接。”
琴玉颇为无语,反手就戳了她的脑袋瓜子一下,道:“真真是个蠢丫头。罢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琴玉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娘娘昨儿个还吩咐小厨房给熬一碗酽酽的骨头汤的。”
“啊,可不是吗!”听了她拿手的活计,听茶瞬间就要跳起来一般。
琴玉忍笑,也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真的性子,只道:“那你还不回厨房盯着去。”
看着她几乎是蹦蹦跳跳跑远了,琴玉命着小丫头端过来一个绣墩,她自己收拾着针线篮子,绷起了绣绷开始守在外面做着针线活。
第5章 得荣升
自那日起,听茶便算是正式荣升。跟她一个房间里的几个小姐妹虽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好受,可是面上也都是笑眯眯地恭贺了她。
除了元宵。
只元宵抱着听茶的腰,脸埋在她肩窝里哭得一塌糊涂:“听茶姐姐…”
听茶感觉着身上夏季本就轻薄的衣服被她的泪水都浸湿了,一脸无奈而有些祈求地看着在一边或坐或站的几人,眼睛里是对她们见死不救的控诉,看着水盈盈的,也是要哭的节奏。
见状,瞿麦抿唇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道:“小元宵,你就别哭了,你再哭你家听茶姐姐也要哭了。”
“可是…”元宵的脑袋从听茶的肩上探出来,声音还犹有几丝哭噎,连话都讲不好了,“可是…”
“可是个什么啊,你不就担心以后喝不到听茶的汤了吗?”三七恨恨地送了她一暴栗,含着笑说。
这话倒是不假,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听茶也微微笑了,道:“我又不是不能进厨房,刚刚琴玉姐姐还说让我不能忘了煲汤的手艺呢。”
瞿麦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眼睛却有神起来的元宵,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感情就想着听茶那手好汤呢。”
一时或感伤,或嫉妒的心情都被冲散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又笑闹到一起。
………
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如今正在六月中,哪一个大户人家不摆了冰盆上了冰碗,吃着冰镇的瓜果过着苦夏,只有住在京里天子井的崔家真真是满门冰寒,一身冷汗,都不用上了冰,就感到阵阵寒意。
崔家向来是簪缨世家,在先帝在时便是鲜花灼锦,钟鸣鼎食,这朝虽然当家的都不是得用的大官,可是也是出了不少三品官员的,崔家人向来腰杆子挺得都比别人家挺,哪曾像今日这般把脊梁弯成这般。